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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榻邊上坐下來，使小匙舀起米粥，放到自己唇邊略嘗了嘗，不冷不熱，便將小匙送到陸渺渺嘴邊。

官府來人驗屍之時，驚愕地發現，滿院的屍首，無一不是全身骨骼粉碎，經絡盡毀，五臟不全，形容可怖至極。

心裡頭酸澀的人卻不止蕭四一個。無月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陸渺渺落在那個男人身上的眼神。那眼神中不但有溫柔的信賴，竟還帶著心疼的憐惜。他忽然感到一陣窒息。明明是，她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明明早已對她的心意有所察覺，卻怎的，這般難耐？

南陽近來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南陽的城郊有一所荒宅，不想卻是一個神秘組織的聚集地。這個神秘的組織近一百人，在某日集會的時候，慘遭全殲。知情人傳說，那宅子，當年似乎是南陽的大戶劉氏所置辦，後來一直荒棄不用，卻也不知這神秘的組織與劉氏之間，究竟有無瓜葛。

見她醒了，他的臉上綻出一個蒼白而欣喜的笑。

來人看了看榻上愕然的陸渺渺，一雙幽藍色的眸子剎那爆發出寒如冰川的怒意。他輕抬手，以根本無法看清的速度「唰」地拔出通體漆黑的長劍，一劍便向蕭敬煌的咽喉刺了過去。

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他的眼睛才是暖的。

罹燈苦笑一聲。只能這樣理解，這個男人，已經徹底瘋了，為了那個女子，幾乎什麼都不顧了。如果你身上擔負的是這些，那麼，你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痴狂呵。謝謝你如此信任了我，我自然，是什麼也不會說出去的。

夙夜道：「我還要在這裏住幾天，等到寶石凈化之後，替你們送回幻界。所以，去與不去，你不必急著決定。如果你想聽，這幾天我可以給你講講故鄉的事。」

渺渺的乾脆讓蕭四感到驚訝，但他眼神中卻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歡喜。渺渺道：「哪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想謝你，反倒是真的。若不是你在，我做不到這些。我總覺得，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受罪，卻只能眼睜睜地和*圖*書看著，這比自己受罪還辛苦得多，一點也不痛快。所以，你肯這樣，我心裏很歡喜。」

「蕭四……」陸渺渺聲音嘶啞，「我還活著么……」

以一人之力，造成此等局面，無論如何都匪夷所思。此案最終蓋棺定論之時，案卷卷宗上注的是：「厲鬼索命。」

「對不起。」他好聽的聲音輕輕地說道。

未等他說完，陸渺渺便打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去找你。」

三人將他帶到武陵郡一座深山之中，在一座山的頂部，立著兩名鴉青色衣衫、戴獸面面具的神秘男子。這兩名神秘男子見到他，二話不說，便接引他進入了四界門所在的桃花源。

夙夜長眉一挑，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的紅瞳向罹燈銀色的眼瞳中望進去。夙夜的眼睛雖然也是紅寶石的顏色，但這雙眼睛卻不像小蔻那般清澈華美，而是深沉又銳利，別有一種厚重神秘的美感。他凝神望了罹燈片刻，忽然之間感到震撼，便只輕輕地言道：「你的託付，實在是太重了。」

「我不去，」小蔻不假思索，「我要和先生在一起。」

「我不去。」小蔻道。

蕭敬煌感到來人氣息，心中一凜，這才多久，此人進境怎的竟如此之大？原本他自信實力勝於此人，但現在的感覺，卻是，不好說了。

「你去哪裡？」陸渺渺聽了此言，在榻上扭動了幾下身體，想坐起來，一陣劇痛，忍不住「哎喲」一聲。

「我來了，沒事了。」無月說道。他坐到渺渺的身邊，手指搭上了她的腕脈。

陸渺渺的傷花了一個多月才養好。在此期間，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夙夜一笑，言道：「無妨，不必放在心上。」

罹燈道：「但是我確信，是你。」

陸渺渺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幾天。她悠悠醒轉的時候，感覺有清冽的水，一滴一滴地點進自己的唇間。她輕輕地張開口，清甜的水便唰地滲了進去，彷彿甘霖滋潤著久涸的土地。她緩緩地張開眼睛，白日的光線ｗｗｗ•heｔuboｏｋ.ｃoｍ•ｃｏｍ便刺得她趕快又眯上了。眼前晃動著的，是一張異常蒼白的臉龐。

夙夜道：「我接到了夢狩一族發出的求救。但我接到訊息的時候，正在昆崙山頂，所以趕到武陵，花了不短的時間。這個地方又很難找，我也是頗費了一番周折，才尋到了進來的路。結果到了這裏一看，那位姑娘已經在裏面了。」

陸渺渺發出「啊」地一聲尖叫。來人出劍極快，蕭四直面刺來的長劍，竟毫無躲閃的意思。劍尖險險刺到蕭四咽喉，卻陡地一偏，緊貼著他的脖頸刺了過去，「錚」地一聲，沒入他身後的牆壁。

罹燈道：「時間會證明，最好的選擇，終會是最好的選擇。你，可願意一試？」

出了幻界，小蔻將寶石交到族長的手中。事不宜遲，族長謝過了夙夜，便帶著數名長老，去對寶石進行凈化。

蕭敬煌道：「何必如此？好不容易打算讓你刺上一劍出出氣，你這回不動手，可就沒有下回了。反正刺傷了我還得救我，麻煩的是你自己。」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可那是在夢裡頭。夢裡頭的事情，不作數的吧？

罹燈道：「去罷，去長長見識。我在這裏等你。」

「你們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明白！」小蔻嘟著嘴問道。

罹燈望著他們，心情也頗為複雜。那日蕭敬煌托他送了書信出去，並對他詳細言明了所要聯絡之人。這些人的存在應當說是一個相當重大的秘密。蕭敬煌的書信就是送到了這些人的手中，才順利地找到了季無月。讓罹燈知曉這些人的存在，直接導致了蕭敬煌的身份在他面前的完全暴露，這個身份令他極度震驚，因為這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力。

陸渺渺看著他，悲喜交集。來人長身玉立，一身黑衣，即使看上去面色蒼白，墨發散亂，仍不失舉世無雙的仙人風姿。他比前些日子瘦削了些，衣衫看上去有些松垮，氣色不太好看，只一雙眼睛那更深的幽藍，比原先更添了幾分絕色。山鬼無月略顯寒冷的形hｔtps://www.heｔｕbｏｏｋ•coｍ.cｏｍ容每每出現在她面前，不知怎的帶來的卻總是淡淡的暖意。

這個人，手中持著一片綠色的樹葉，使樹葉沾了水，順著葉片尖尖的頂端，一滴滴地向她口中滴落。

蕭四道：「這可是我家傳的妙藥，天下獨此一份。以後，再不讓你這樣了。」說著，他從旁邊端過一隻小碗來，碗里裝的是小米粥，火候很足，煮得很細膩，表面上結了薄薄的一層油皮。

蕭四卻走近了她，在她面前蹲下身來，伏在床沿上看著她。這是渺渺頭一回自上而下地看著他，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居然有一個好看的弧度。他抬頭望著她的眼睛，正色道：「我後悔了，不該讓你進去，以後絕不讓你做這樣的事。」蕭四咬了咬嘴唇，最終說出一句：「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回後悔。」

夙夜道：「外面大得很，有故鄉，有你不知道的世界。你的師傅把你托給我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傅。」

夙夜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頭望著他。罹燈微笑道：「我一直在等你。」

「你睡了七日了。」蕭四回答。

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這麼巧，蕭四話音還未落，便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方吱呀一響，便有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閃，瞬間便欺到了他的近前。

蕭四一邊細心地喂她吃粥，一邊言道：「有件事，還是不得不說的。我有葯，卻只能續你的骨骼筋肉。可你身中奇毒，這毒，我是解不了的。現在，只是想辦法緩解了毒性的蔓延，時間久了，仍然有性命之虞。所以，你且忍耐幾日，等能解毒的人來……」

「你怎麼會來我們這裏？」小蔻此時才覺得這名陌生的男子有些奇怪。

夙夜道：「你心中所思，我完全明白。只是，萬物本是沒有定數的。不見得你給予的，就是她需要的。」

而且，直到今天，他還沒有要殺自己滅口的意思。

慘劇發生的時候，周圍也有人經過，但那兇手，卻並不碰與該組織無關之人，因而竟有數人目睹了當時的場面。令人震和-圖-書驚的是，死者上百，行兇的卻只有一個。此人身著鴉青色長衫，臉上覆獸面面具，一頭墨色長發，手段殘暴如厲鬼。

無月驚訝地發現，他是有生以來頭一回，為了自己感到如此的悲傷。那悲傷鋪天蓋地地席捲，讓心臟在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動，都變成了疼痛。

「你可知這一試，便是墮入塵世劫，賭上一生一世？不只是你的，還有我的。」夙夜望了小蔻一眼，忽然之間笑了，「難怪常言道，幻術使的生命之花，都是剎那之間綻放。我願意一試，但還要看她願不願意。」

「你這葯到底是什麼？果真是起死回生的仙丹！」陸渺渺動了動手腕，不禁感嘆。

夙夜道：「小蔻，你可願意與我一同去遠方？」

渺渺嚇了一跳，粉面倏地飛紅。對於忽然變回來的蕭四，她感到極度不適應。而且，男未婚，女未嫁，他嘗過的，卻餵給自己來吃，饒是她不太重視那些世俗禮法，也覺得未免出格了。

「我有點事要辦，做完之後，就回建康。若是……你能原諒我，回建康之後，便來尋我，可好？」蕭四的言語，破天荒地有一些遲疑，「若是不能，我……」

小蔻望著他折斷的左臂，心下歉然，便問道：「痛么？」

「幾日了？」陸渺渺問道。她這才想起向自己的身體望了望，卻驚訝地發現骨骼和經絡都在迅速地愈合，該接合的地方，都接得恰到好處。

香氣撲鼻而來，陸渺渺這才覺得腹中空空如也，飢餓之感頓生。蕭四將枕頭墊高，扶她半坐起來，倚在榻上。渺渺待要伸手去接碗勺，蕭四卻面孔一板，道：「莫亂動，筋骨都還未長好。」

罹燈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兩人，嘴角不知不覺間浮上了一絲笑意。

蕭四心中湧上一陣酸澀和愧疚。不是看著別人受罪，是看著你受罪。原本以為自己什麼都能承擔的，只是，竟然會高估了自己。幾時，曾有過此等失控的局面出現呢？

蕭四笑道：「說什麼傻話，有我在，你怎麼可能會死呢？」雖然笑著，但他的聲音有一些m.hetubook.com.com無力，顯然是極度疲倦。

去罷，去遠方，因為遠方有故事。因為遠方有故事，所以你此去，便不會再回來。

蕭敬煌緩緩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粥碗輕輕地放在床頭案幾之上，轉身對著來人。

一進入荊州，便有三個行色匆匆的黑衣人找上了他。這三個人一見他，就直言報上了蕭敬煌的姓名，並告訴他陸渺渺有難，請他速速前去醫治。無月看三人神情，便知此事非虛，心中不由大急，當即跟著他們一直到了武陵郡。

罹燈接了他，便即帶他去陸渺渺休養的所在，路上將事情的經過大致對他講了。無月聽說傷她的人是曲無殤，心中不覺駭然，立刻便明白了曲無殤找到她的原因在於自己，當即悔恨不已。他恨蕭敬煌守在她身邊，卻慫恿她去做這糟踐自己的事情，但他更恨他自己。刺向蕭敬煌的一劍，發泄不了這言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來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管沒入牆壁的長劍，徑自轉身去看陸渺渺。

罹燈道：「去罷。我一直都在這裏，無論你走到哪兒，無論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我一直都會在這裏。」

小蔻撇撇嘴道：「我不去，也不要你做師傅。」

小蔻不解道：「到底是要我去哪裡？」

彼時陸渺渺在隨縣被東皇太一擄走，季無月在渺渺的身上種下了尋香草。這是花鬼一族特有的追跡植物，花鬼之血對於這種草有反應，可以感知受種之人的行蹤。無月當時體力衰竭，果然依東皇太一所言，七日方才完全恢復。身體一恢復，他便出發，跟著尋香草的氣息，尋找陸渺渺的蹤跡。

蕭四道：「殺手，你來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別再對她用那些奇怪的東西，你那個相好的想殺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有事要辦，我要走了。」

但蕭四對此絲毫不以為意，那理所當然的眼神讓渺渺紅著臉將粥咽了下去。為打破尷尬，她欲蓋彌彰地言道：「還熱著呢，你算好了我要這會兒醒么？」

罹燈望著小蔻，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小蔻對著他的笑靨，一時間竟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