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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在這個時候苦十九一定會認真的回答，是的，我瞎。

陳羲覺得自己在和一個說話沒有條理的人說話，但是這個人偏偏冷靜的讓人覺得詫異。陳羲手裡的【青木劍】始終都在苦十九的咽喉前面一根頭髮絲的距離處停著，紋絲不動。因為陳羲在考慮事情，所以他忘了移開自己的劍。

苦十九一如既往的微微側著頭辨別方向，他的耳朵是他最驕傲的一部分，但是也讓他有時候格外痛苦，因為他總是能聽到很細微的聲音。所以苦十九每一天都活的很痛苦，試想一個人每天可以聽到螞蟻爬過的聲音那麼怎麼可能美好？

苦十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善終，他甚至想過自己最慘烈的死法是個什麼樣子且已經做到不再害怕，所以他隨時做好死的準備。今天他感覺自己要死了，因為他的箭在這一刻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聽到陳羲的回答，苦十九笑了笑沒有一點的敵意：「因為你是個修行者，而且還是一個我殺不死的修行者，所以我推測按照修行者的境界劃分來說，你最起碼是靈山境的大修行者。一個靈山境的大修行者居然對我出劍，說明你很正視我，所以我說謝謝，謝謝你沒有輕視我。」

他看了看陳羲，用他空蕩蕩的眼眶看了看陳羲。被這樣黑暗深邃的「眼睛」看上一會兒，只怕絕大部分人都會受不了。陳羲見過無數比這種注視更可怕的事，但是陳羲忽然發現這種注視也許自己會記得時間更久一些。

……

苦十九的表情忍不住出現一種欽https://m.hetubook.com.com佩：「風的聲音在移動，但是你的劍連一根頭髮絲那麼多的位置都沒有移動。修行者真的讓人羡慕，天生就具備遠超常人的體質。而我做到你這一點，用了七年。」

苦十九沒有眼睛，但是他有眼皮。他閉上眼的時候從外貌上來看，看不出他是一個瞎子，所以他覺得……僅僅是他覺得這樣死看起來會漂亮些。沒能轟轟烈烈，那麼就儘力死的漂亮些。

苦十九閉著眼，他覺得自己現在閉著眼的樣子一定很帥氣，最起碼看起來和正常人是一摸一樣的。

苦十九沒有眼睛，但是他很真誠。

苦十九不是沒有想過自殺，但是每每想到死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經歷了那麼多都沒有被殺死，自己殺死自己豈不是太無趣了些？

陳羲不是完全不了解北蠻部落的習俗，以陳羲現在的閱歷他比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懂的多些。他之所以不想讓苦十九繼續說下去，是因為他發現苦十九緊皺著的眉頭上藏著的苦楚太重了。

陳羲問。

陳羲第一次對一個不能修行的人出劍，也許這是對苦十九最大的尊敬。所以當苦十九感覺到自己脖子前面一絲距離有一股寒意的時候，心裏忽然生出幾分激動，然後他壓制著這幾分激動用最平靜的語氣說了兩個字。

他感覺到有人以一種自己的耳朵無法捕捉到的速度靠近的時候，他只來得及將他的箭搭在弓弦上。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沒能在危險靠近自己之前把箭射出去，所以他試著閉上了眼。

https://www.hetubook.com.com苦十九說：「因為北蠻人是我的仇人，每一個北蠻人都是我的仇人……因為我也是個北蠻人，所以知道他們最恨什麼。」

……

陳羲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你確定你沒有說謊？」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他說謝謝。

苦十九道：「我這輩子沒有做過的事不多，我曾經在敵人的部落強|暴過女子，曾經在仇人的家裡殺死過老人，我偷過搶過東西，我甚至還在北蠻草原的長生河裡撒過尿，但是我沒有說過謊。」

苦十九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陳羲說話，所以他說話：「你的呼吸比之前粗重了一些，所以你肯定想了很多事，而這些事必然和我有關，而且大概你想的很慘很慘了，所以才會影響你這樣的人的心境。」

「故事很狗血？」

「謝謝。」

苦十九回答：「我的仇人。」

陳羲將【青木劍】收起來，看了一眼遠處逃走的那些人：「那些人是誰？」

陳羲點了點頭，雖然他明知道苦十九看不見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個修行者。」

「你叫什麼名字？」

陳羲越發覺得這個人難以交流，越發覺得這個人說的話毫無邏輯，但是他確定這個人真的不會說謊。有些時候我們在想辨別一個人有沒有說謊的時候都會去看這個人的眼睛，雖然大部分時候我們什麼都發現不了。

聽到這個回答，陳羲忽然覺得面前這個奇怪的傢伙是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一個瞎子，閉眼和不閉眼有什麼區別？

所以苦十九不是被敵人的軍隊擊敗了，只能是和-圖-書被自己人暗算了。

當苦十九的箭已經沒有了意義，那麼苦十九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陳羲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奇怪的人。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要說謝謝？」

而此時陳羲還在想另外一件事：「在北蠻草原的長生河裡撒過尿……這是很嚴重很嚴肅的事？」

就在陳羲想到這些的時候，苦十九淡淡的回答：「在我們北蠻部落，雖然沒有修行者，最強大的是法者，他們可以使用咒語的力量。我身上有血契，所以我只能是他們的奴隸。他們可以控制我的生死，在我失去眼睛之後我就確定自己必須強大到讓他們不能隨隨便便殺死我，或者說捨不得殺死我，我才有能活下去。」

陳羲道：「嗯，那你長的確實著急了些，看起來……你差不多有三十幾歲的樣子。」

陳羲忽然說了一句：「他們都打不過你，你為什麼不走？以你的箭法，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他們所有人。」

苦十九也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面前這個自己看不到的人會讓自己有一種可以信任感覺。十九年的人生經歷告訴他，這種感覺很危險也很可怕。一個人讓自己放鬆警惕到了這個地步，這是他從來不曾遇到甚至從來不曾想到過的事。

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死的轟轟烈烈一些才美好。

陳羲回答的時候語氣特別的認真，哪怕這回答的話特別無聊。這就好像在大街上有人問一個賣茶葉蛋的你是賣茶葉蛋的嗎？問賣肉的你是賣肉的嗎這樣的話一樣的無聊。若是遇到脾氣不好的肯定會和_圖_書說一句……你瞎嗎？

「你是個修行者？」

「我是北蠻人。」

陳羲是心思細的超過正常人太多，而他又比正常人聰明太多，所以他知道苦十九的部族一定不是戰敗了。北蠻部落很簡單，最強大的部族基本上是不可能戰敗的，如果出現衰敗那麼必然出現在自己內部。

「血契。」

苦十九回答：「我叫十九，十九歲的十九，我今年十九歲。」

一個人把怎麼死都能用美好兩個字來形容，那麼他活的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苦十九……只是不想讓自己忘記，自己曾經有過眼睛。

苦十九認為這一切的根源都在於……他是個瞎子。

陳羲沉默，苦十九也沉默。

苦十九顯然不知道自己看起來這麼顯老，所以他皺了皺眉：「看起來你也不是一個喜歡說謊的人。」

但是他沒死，因為陳羲不可能殺死他。

耳朵太好使是他的驕傲，耳朵太好使是他的苦楚。

陳羲打斷了苦十九的話，因為他大概能猜到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這樣的故事里絕對沒有一點溫暖可言，見多了冷酷無情的陳羲不想再聽到這種故事。當然他打斷的雖然不算有什麼技巧，可也充分尊重了苦十九。

「我曾經是北蠻最大的部落的王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繼承王位，成為北蠻最大部落的首領，帶著我的軍隊橫掃敵人的部落。我甚至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成為草原最偉大的北蠻王，一統草原。」

所以苦十九的苦，比陳羲之前推測到的苦還要苦的多。之前苦十九說過他用了七年才將兵器握的紋絲不動，那麼他失去眼睛的時間只能更和*圖*書久……苦十九，記得自己有眼睛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苦十九使勁點了點頭：「是的……在北蠻人的部落中，將天視之為神靈居所，將那條最大的河流視為神賜予人的生命之源，所以在長生河裡洗澡洗衣服都是死罪，何況撒尿？」

北蠻部落，戰敗的一方會遭遇到最慘烈殘酷的待遇。戰敗的部族大部分男丁都會被殺死，女人會淪為牧奴，其實就是最低等的奴隸，連奴隸都能欺負和侮辱的奴隸。所以哪怕苦十九是部落的王子，他的部族敗了的話那麼也會成為奴隸。而且這麼高身份的奴隸會經歷的事，只怕說出來會讓很多人夜不能寐。

苦十九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再次抬起頭「看」了陳羲一眼。正是因為這種下意識的動作，陳羲確定苦十九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眼睛的。而一個人在失去眼睛這麼多年還始終保持著這種看人的習慣，那麼只能說明這是這個人故意這樣做的。

陳羲忍不住問：「既然你明知道這樣做會觸怒北蠻人，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做？」

苦十九發現了對方沒有殺死自己的意思，乾脆在地上坐下來。他屁股下面就是沙子，這些沙子曾經就是天庭湖的湖水。如果不是國師把這裏變成了一片荒漠的話，他就算再讓人欽佩可還是不可能過的來。他可以兩箭殺死一條中階石蟒，但是他絕對殺不死水龍也殺不死血海彌蟲。

所以苦十九在愣了一下之後再次說了聲謝謝，然後說是的，很狗血的故事，一點新意都沒有。

閉眼？

他笑的有些得意：「我成功了。」

一種有眼睛的人在眼睛里也表現不出來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