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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褚青重複了方才的扭曲姿勢，眼中卻少了些狠毒，放大了驚慌。

「好！」

褚青就像只被踩斷了脊椎的海馬，猛地慘叫一聲，左手紋絲不動，右手死死扒著桌子。身體卻拖著地，從頭到肩膀，到腰部，再到雙腿，沒有合比例的，麵條般擰成古怪的角度。

你可以說徐老怪的想象力最為天馬行空，可若論風格濃烈，最具原創性和本土性的香港電影，無疑是銀河出品。

即便是龍套，也是有人權，有愛情，有喜怒哀樂的。褚青給打手A設定的性格，就屬於活潑樂觀，欺軟怕硬，聲色厲荏，瑕疵必報的那種……

老杜緊盯著監視器，感覺那張臉慢慢的縮小、集中，最後定格於那雙眸子。裏面充斥著狠毒，憤怒，驚慌……多種情緒雜糅一起，卻層次分明，情不自禁的就喊了聲：「咔！」

褚青使勁錘了下吧台，轉頭罵道：「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是O么？」

看著這位不知名字的小角色，順著杜齊峰的無理要求，如機器人一樣的任意加減，隨便調弄情緒，甚至精確到眉間眼角，不差分毫。

你叫我怎麼答啊？

他禮貌應著，貌似女朋友挺中意這位的，合計待會拍完要張簽名照。

話音方落，華仔操起一把餐叉，狠狠釘在他左手上。薄薄的血袋頓時被刺破，紅紅的液體染料快速浸滿整個手背。

本段是三機位，一號拍華仔，二號拍青仔，三號拍全景。

現場的人全怔了怔，老杜雖然暴躁嚴格，這種情況還是極少發生的。膠片尚沒燒掉一格，就妥妥NG兩次了，不免暗自嘀咕：那個大陸仔要倒霉了！

以老杜和韋祖為核心，帶著游達志、游乃海、歐健兒、羅勇昌m.hetubook.com.com、司徒錦源這掛獨一無二的製作兵團，填充了貧仄近十五年的港片市場。

當然了，這是九六年之前的情況，九六年之後，江湖又不同，因為有了銀河映像。

他甩甩手，轉過頭喊：「ready？ready？」

「好，我知道。」

所謂「拍」，是正手握著錢，然後稍稍用力，有往下砸的意思，但不能太響。因為該角色對二貨殺手極其不爽，又怕太聲張引人注意，便用這個動作表示表示。

「呃，我就是，就是自然反應。」他隨便編了個理由，又道：「我下次不會了。」

「Action！」

老杜連道了三個字，問：「我是講，你既然懂得嘆氣，為什麼不加些鄙視的表情？」

老杜當然不會客氣，罵得華仔跟三孫子似的，直接戳人家傷疤：「你丫不把手插褲袋裡擺POSE就能死啊？」

那OK啊，完全沒問題。

包括許冠文的社會喜劇片，程龍的諧趣功夫片，林正英的靈幻殭屍片，徐老怪的新武俠片，周星星的無厘頭片，墨鏡王的裝逼片。如果深究的話，或許還要加上桂治洪、牟敦芾那一票邪典狂人，但分量很low，不必細言。

接著，褚青環顧四周，見有那麼多的食客，不禁垂眸嘆了口氣。

「對不起，導演。」他先表明了虛心謹慎的態度，接著就立刻犯愁。

他擱哪兒感慨，褚青也在暗暗吐槽：我就一死跑龍套的，你老折騰我幹嘛？錢又不多給一毛！

這次他擰了擰眉毛，眼神凶冷了幾分，然後才做揚下巴的動作。華仔接的非常迅速，又沖琴匣努了努嘴，滿臉的二貨德行。

我總不能說，按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和圖書基的表演理論，以及正常的思維邏輯，做為一名智力滿值的人類，如果看到一個逗比，那麼他的即時反應，就是嘆氣。

「……」

話說劉德樺82年出道，拍戲無數，之前的表演風格就簡單倆字：耍酷。

至於吳宇森的古典英雄片，王胖子的賭片和屎尿屁，劉維強的街頭黑幫片之類，雖然經常能佔據年度票房前幾名，但按電影類型來看，只能說精彩有餘，革新不足。

可惜，自2000年開始，老杜攜團隊加入向驊強的中國星，徹底宣告了商業時代的來臨，更有得力臂膀游達志，因理念分歧而出走新加坡。

「咔！」

幸虧華仔也不是蓋的，經驗和狀態杠杠的穩，沖林鱈弔兒郎當的笑道：「我比O好，就憑我這麼漂亮的工作，價錢應該比他高兩倍。」

「……」

「啊！」

隨著一打板，林鱈馬上入戲，沖褚青點點頭。

「不要亂動！血袋破了，我還得重貼。」那哥們斥道。

老杜就跟上癮了似的，今天所有的NG全耗給了這個龍套，又琢磨片刻，道：「你試試，能不能再多些恐懼的意思。」

「加油！」對方還鼓勵道。

尤其是九六年至九九年，《一個字頭的誕生》《暗花》《兩個只能活一個》《非常突然》《槍火》……這段時期的銀河簡直見誰滅誰，才華四溢，顛倒眾生。

「嗯。」

「action！」

劉德樺停了二胡，側過身子，盯著他道：「一個警察，一兩個月靠貪污得到的錢，都比這個多。」

所以呢，劉德樺後期大大拓寬了可塑性，老杜功不可沒。這也恰好證明了，杜齊峰是什麼追求的導演。

華仔從進門就頻頻問候，為自己的遲和_圖_書到委婉抱歉。經過褚青的桌子時，隨意一瞥，可能因為是新面孔，便頓住腳步，上前伸出手道：「你好！」

「好！」他利索應道。

「你剛才為什麼要嘆氣？」杜齊峰都站起來了，問道。

「重來！」

「等下你講完對白，華仔就會拿叉子插|你的手，然後你就痛的大叫。」羅勇昌仍然負責的說著戲。

再有譚家明、林嶺東那波新浪潮導演，倒是開創了一番局面，可惜幾經折騰，還是淹沒在了商業片的浮躁里。甚至到最後，僅剩下許鞍華獨自堅守。

但老杜抽風般的親自一指點，他瞬間就明白了，哦，導演想要的是這種。

……

剛拍倆鏡頭，老杜就喊了停，拎著導筒道：「那個打手，表情不夠狠！」

好吧，其實褚青心裏特別奇怪，因為他覺著自己演的沒啥錯誤，不曉得為毛被喊咔，但又不至於跟導演硬頂。

「哦，對不起。」他趕緊道歉。

「我用命換來的錢就這麼少？」

「Ready？」

「不不不！」

像這部《全職殺手》，劇本老早就寫好了，不過老杜一直忙著幫中國星攢弄商業片，搞定了《鍾無艷》后，才緩衝出時間開拍。

當先一人膚色較黑，戴眼鏡，頭髮稀疏，特嚴苛的樣子。後面那人就很熟悉了，紅透二十年的天王劉德樺。（還是用這個名吧，那個實在彆扭，至於後面的「華仔」就不要挑刺了）

……

「OK！OK！」

褚青瞅著特新奇，輕輕晃了晃，除了有點緊繃，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假皮膚，忍不住用指頭戳了戳。

……

他頭回看著真人，感覺鼻子也沒想象中的那麼大。

「action！」

「咔！」

劉德樺靠住吧台，抱著個二胡拉htｔｐs://ｍ•ｈeｔｕｂoｏｋ•coｍ•ｃｏm拉扯扯的，雖然生疏，還真成調子，應該專門練過。褚青則把那灰白色的密碼箱放到桌上，歪著個膀子。

「謝謝華哥。」

幾乎是同時，第二聲響起。

餐廳里的戲份有兩場，第一場很簡單，褚青調整后就過了。第二場難些，有句台詞，還有強烈動作。

算是他平衡個性與商業創作的第一次嘗試。

「重來！」

「噝！」

還沒等他反應，又有特技組的傢伙直接拎過他左手，先在背面貼了層薄血袋，然後細細的粘好一塊假皮。

褚青沒接觸過本土的製作團隊，更不清楚人家的風格要求，何況他只是個龍套，就想著中規中矩的，試試水便罷。

香港電影的歷史，若從七十年代起算，真正能稱得上變革性的人物，也就那麼幾個。

「你要注意機位，不能超過這個範圍，否則拍不到你。」他框定了書桌大小的區域。

倆人說話間，準備工作已經妥當，老杜大馬金刀的往導演椅一坐，揮了揮手。羅勇昌隨即喊道：「就位就位！」

羅勇昌舔了舔嘴唇，給這貨說戲特沒勁，半點成就感都沒有，你特么就不能問我一句？老知道個毛線啊！

劉德樺心裏直突突，胳膊都顫了顫，這貨疼得太嚇人了，還以為真把丫捅爛了。

這場戲是講，殺手托爾幹掉了目標，跟委託人拿報酬，還特意學了《墨西哥往事》的操性，鼓搗點文藝范。

「你好！」他也起身，握了握手。

後來到了99年，他溜粉也溜夠了，便想轉型做演員。於是在拍《暗戰》的時候，主動要求杜齊峰給一些指導，並表了決心：我可以改，你試試看。

就見劉德樺斜了斜腦袋，咧開嘴，露出再熟悉不過的褶子笑容。這貨演的殺手和圖書，就是個神經病，跳脫張揚，賊遭人煩，想一鞋底子抽丫的那種。

褚青眨眨眼，忽頓了片刻，不被察覺的笑了笑，道：「好啊！」

「重來！」

此刻導演主演都齊了，工作人員愈加的忙叨。那邊急急的給華仔化妝，這邊有人拿著個頭套過來，二話不說罩在褚青腦袋上，擺弄擺弄，梳理成馬尾辮的樣式。

用他自己的話講：原來做一名好演員，不是去演戲，而是在戲里做人。

「action！」

說完笑了笑，接著道：「好，下次我收費比這次還高。」

「OK！」

劉德樺足足配合了五遍，沒有半點不耐，反而覺得特有趣。

「大家辛苦！辛苦！」

褚青也盯著對方，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麻溜滾過來領賞。華仔卻扭頭，沖吧台上的琴匣努努嘴，表示你可以放到那裡面。

他便拎著箱子走到吧台前，啪地扔上去，先斜了眼劉德樺，才開箱。滿滿的美金鈔票，他拿起一摞，穩穩拍到琴匣里，接著又拿一摞，又拍進去。

眾人暫時停止，都瞧著他，等待指示。

杜齊峰捏著下巴，眼皮微闔，沉默了半天才指著褚青道：「你把那股凶意去掉。」

虧得他脾氣好，並不在意，就是非常痛苦，想改變以往的習慣，需要很長的過程。就這樣熬了許久，才慢慢學會了一種新的表演形式：自然。

大陸演藝圈的基層人才，什麼時候都如此碉堡了？

此後，銀河縱然拍出了《PTU》《黑社會》《神探》等佳作，但當年的驚艷銳氣早已不再，成熟得讓人扼腕嘆息。

褚青跟林鱈邊聊邊等，沒過多久，便見兩個人進了餐廳。

此時，攝影機正架在上方，斜對著褚青的臉，他得費勁的抬頭，好讓攝影師拍到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