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海瑞的空中樓閣
「這個……」唐毅愣了一下，「剛峰兄，莫非鬧得很不像話？」
「那遍地馬場，人人皆言賽馬，要不要？」
海瑞憤然站起，「大人，兵甲不修，武備鬆弛，罪在朝廷，罪在官吏貪墨盤剝，罪在當道者昏聵無能！他們不思悔改，整頓馬政，反而讓無辜百姓受累，馬術大興，說到底，不過是世家公子，豪商大族藉此斂財的手段，他們又豈能真正上戰場，為國殺敵？明明有大弊不除，竟然要讓百姓替他們受罪！」
難怪以前唐大人提起此人，都大搖其頭，還說過他有個「海閻王」的綽號，眼睛里不揉沙子。現在看起來，是說得好聽，不好聽就是棒槌！也不知道大人怎麼忍得了他！
「剛峰兄，許久不見，你怎麼有空到了小站了？有失遠迎啊！」
海瑞沉著臉，低聲說道：「下官敬佩大人的本領，深知大人虛懷若谷，豈能因為一時的失意，自暴自棄，讓，讓人心寒！」
他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他認準的事情，天王老子說也沒用，在泉州的時候，他就和唐毅經常爭吵。
「好一個問心無愧！」
「大人，東南人人圈地，家家建馬場，有數十畝的養馬場，有幾百畝，上千畝的賽馬場，更有人尋找山地，要建立萬畝的育馬場。東南人稠地少，百姓缺少耕種之田。無田則無民，無民則無國。這個道理您比下官清楚，馬場圈佔民田，這是以馬食人，聞所未聞！更有進士席慕雲，他不思為國報效，竟然進獻馬匹
和*圖*書，以為終南捷徑，居然一朝得賜五品冠帶，朝廷用人法度何在？規矩何在？小小的賽馬，擾得天下大亂，擾得規矩盡失，您身負天下之望，多少士子對您頂禮膜拜，如此行事，讓下官實在是無法苟同。下官懇請大人，能夠改弦更張，以民生為重，不可玩物喪志，更不可以駿馬禍亂朝堂，逢君之惡，否則……否則大人將身敗名裂！」唐毅突然哈哈大笑，他起身走到了窗前，推開了窗戶，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剛剛蓋起來的樓閣。
最後還是唐毅嘆口氣，打破了沉默，「剛峰兄，有話不說，不是你海瑞的作風，講吧，不管多難聽，我都接著。」
真是沒想到，竟然落了這麼個評價，也不知道比起羊吃人，是好還是壞。
沒有發怒，也沒有反駁，反把海瑞接下來的說辭給擋住了。
唐毅笑著從外面走進來，看了一眼席慕雲，他把頭低了下來，又看看海瑞，見這個蠻子眉頭立起，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唐毅知道這是海閻王要發作的信號。
可是吵過之後，海瑞就會覺得有些對不起朋友，就盡量躲著，所幸唐毅心胸寬闊，每次都是他主動打破僵局，只是沒有多久，兩個人又繼續吵。
席慕雲也不是好脾氣，見海瑞言語帶刺兒，他微微輕笑，「海大人，竊喜不敢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席某不過是大明的子民，為國尋馬，盼望著有朝一日，大明能兵強馬壯，四夷臣服ｈｔｔps://ｍ•ｈｅｔｕｂooｋ.ｃｏｍ•cｏm，如此而已。海大人若是覺得席某有什麼錯，大可以指出來，不用含沙射影，夾槍帶棒，我對得起良心，問心無愧！」
「明白。」席慕雲抱拳，扭頭就走，跟海瑞一句都懶得說。
海瑞耿直，卻不是傻瓜，瞬間明白了唐毅的意思，他的臉上發燒，這是諷刺自己只要空中樓閣啊！
「當然不要！」
「慢。」海瑞依舊面色凝重，「席大人，不知願不願意聽海某一言？」
席慕雲客氣兩句，轉身就要走。
席慕雲能說什麼，他向嘉靖進獻龍駒有功，得到了一個奉議大夫，正五品的冠帶，不過海瑞早早就是五品的知府，又調到南京當任吏部郎中，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官。再加上海瑞跟著唐毅比他可早多了，十足的前輩，說什麼話，哪能不聽著。
有人帶頭，整個東南都出現了建馬場的勢頭。各家的貴公子到處圈地，蘇杭等地都建立起龐大奢華的賽馬場，州城府縣，甚至布政使司，都出面組織馬隊。
海瑞抓起了茶杯，一飲而盡，潤了潤喉嚨，看樣子要長篇大論了。
他甚至跑到了鎮江府，圍著甘露寺附近，圈了三千畝的馬場，準備和唐毅的小站馬場唱對台戲。
他連忙對席慕雲笑道：「輕塵啊，馬場那邊誕下了十幾匹小馬。」
「剛峰兄，屈指算來，差不多有六七年沒見了，你還是風采不減，可喜可賀啊！」
「豈止是不像話，簡直胡來！」
唐毅籠在袖子里的小手指不
和_圖_書停顫抖，他有心發飆，思索了再三，卻又忍了下來。「你的話就沒有中聽的時候！」唐毅暗自腹誹，嘴上卻笑道：「請講。」
以馬食人！
「自然是需要！」海瑞毫不遲疑道。
海瑞紅赤著眼睛，咆哮道：「請大人教我，為何要如此不公平？」
「剛峰兄，仆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到底是百折不撓的刺兒頭，海瑞一晃腦袋，「大人，要說第二件不對的事情，那就莫過於馬術比賽了，您可知道，東南到了何等程度？」
兩個人又安靜了下來，唐毅隨口喝著茶，海瑞低著頭，一語不發，兩個人就這麼枯坐著，差不多一刻鐘。
唐毅乾笑了兩聲，讓海瑞坐下，他親自倒茶，滿臉含笑。
「你就是席大人？」海瑞沉吟一下，說道：「不必行禮了，海某不過是一介舉人出身，海外蠻夷，席大人是進士出身，名滿天下，海某受不起！」海瑞板著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席慕雲弄得老大沒趣兒。
「請海大人賜教。」
唐毅還沒回來，席慕雲這段時間經常在唐家往來，請教學問，執學生之禮，算是半個主人，熱情迎接海瑞。
「席大人，海某有幾件事倒要討教……」
唐大人，你未免把海某人看得太低了！
兩個人對視著，就彷彿要掐架的公雞，海瑞深吸一口氣，就要說話，突然外面傳來笑聲。
海瑞提到了這裏，竟然站起身，滔滔不斷，痛心疾首。
席慕雲一聽，眼睛大亮，「大人，下官這就去看看。」
蠻子也學會恭維人了，只是唐毅卻清楚，這是疾風驟雨前的寧靜，更何況海瑞只是稱讚自己屯墾之功，言下之意，別的事情都值得商榷了……
「在下席慕雲，拜見海大人！」
「我只要第二層的閣樓，為何要蓋第一層，為何要費力氣挖地基，還不趕快給我拆了，把銀子剩下來，豈不是更好！」
現在回想起來，還好像昨天一般，海瑞不得不承認，他也做了十幾年的官，論起人品，學識，本事，唐毅都是第一等的。越是如此，海瑞就越生氣！
「賜教不敢。」海瑞依舊面沉似水，「席大人，你向陛下進獻龍駒，如今天下人人皆言馬事，你可有一絲竊喜？」
唐毅苦笑了兩聲，儘管他早有準備，可心裡頭還是十分不舒服，海瑞這個蠻子越發過分了。只是唐毅這些年養氣的功夫越發了得，竟然沒有動怒。
「大人，方才我就想和席慕雲大人談一談，您來了，下官就向您請教。」海瑞沉吟道：「大人遷居小站以來，親歷農桑，屯墾裕民，成效斐然，下官一路行來，所見小站繁華，堪稱治理典範，大人經天緯地之才，下官佩服。」
唐毅坦然，反倒海瑞不好意思了。
隨著小站賽馬大會圓滿落幕，各地湧現了一股狂熱的浪潮，特別是東南，勢頭更加兇猛。很多人都向小站馬場訂購了馬匹，又四處搜羅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匹好馬的價錢，在東南超過了二百兩銀子。好些西洋商人見販馬有賺頭兒，甚至用盡辦法，從各地搜羅好馬，賣到大明。每逢訓練比賽，都吸引無數人觀賞，一旦有好馬出戰，一場的賭注就多達數萬兩銀子。據說徐邦陽的那一匹安達盧西亞馬，在三個月之間，就替他贏了七萬兩銀子，不但沒賠錢，還大賺了一筆。
「剛峰兄，你的意思我都聽明白了，只是我也想請教你一件事，你覺得富國強兵，消滅俺答需不需要？」
「大人既然讓我說，那下官就開誠布公，或許有些不中聽的話，請大人海涵。」
果然，海瑞臉色一變，「大人，下官有幸，與大人一同為官，東南開海，籌建市舶司，徵收關稅，練兵抗倭，下官從大人身上學到了許多本事，大人理財之能，超過歷代先賢，實在是了不起，然則！大人為何將理財之術，著稱唐學三書？傳之天下？莫非是要叫天下人人言利？都成為追逐金錢之徒嗎？誠如是，人心不古，追名逐利，寡廉鮮恥之徒，公然以唐學門徒自居，用盡心機，盤剝無度，敲骨吸髓，壓榨百姓，他們是在壞大人的名聲啊！」
「好，那邊俞老總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他上了年歲，可別累著，你們多干一點。」
好一個海剛峰，一上來就把唐毅最為得意的唐學給貶得一錢不值。
海瑞突然鬚髮皆乍，腰背挺得筆直，好像一桿標槍，長途跋涉，眼睛布滿了血絲，此刻更加發紅。
海瑞咧了咧嘴，勉強說道：「大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