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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十八娘

作者: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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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儘力

第一百七十一章 儘力

靈元一直走到最裡面,望著那永不見面日的窄小牢房,有一瞬間的失神。
對於這姑娘的翻臉無情,他是有親身的體會的。就在他想要化解這尷尬的氣氛時,顧十八娘卻是雙目一垂。
兵敗如山倒,保和堂一夜之間退出了藥行界,正如王一章事先囑咐的那樣,任何一個前來收購保和堂的人,都要求保和堂的牌子一同收購,幸好在大規模的變賣抵債前,已有人高價買走了保和堂的牌子。
三日後,保和堂第三代當家主人王一章過世了,與此同時,保和堂並沒有接納顧十八娘的建議,奉行事緩則圓,而是再一次購進市場上大批的桂枝,兩個月後,在京城所有葯棚一起喊出今年誓不修桂枝的巨大壓力下,六月,保和堂拋售桂枝,損失百萬兩白銀,資不抵債,只得出售保和堂。
「我……我也用不著……」他低聲說道,「我也看不懂這些書……」
「老爺,老爺……」一個老家院氣喘吁吁的跑過來。
王洪彬瞪了他一眼,帶著幾分責備,哪有這樣借錢的?倒像是討債的,顧十八娘神情依日淡喜「沒有了。」
「小姐笨?」靈寶有些誇張的喊道,「那這天下聰明的人可不多了……小姐怎麼會笨,小姐什麼都猜得到,說的做的都對……」
王洪彬猛的轉過身,看著老家院手裡捧著的那塊黑亮沉舊的寫有保和堂三字的匾額,三尺男兒,在面對如此大變故下都沒有掉下眼淚的王洪彬眼圈不由微紅。
他緊走幾步,似乎想要衝出去見見顧十八娘,但最終還是收住了腳,有些事不用嘴上說,在心裏就夠了。他伸手接過匾額,這時候才明白王一章不顧全家合族反對,也要冒險替顧十八娘引薦文郡王的意義所在,老太爺那般明查秋毫,那時候便已經猜測到保和堂將有大難了吧……
她的視線看過來,王三老爺不由心裏寒了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冷漠陰寒,天下哪有女兒家能有這等眼神?
顧十八娘帶著靈寶走進王家大宅里時,屋子裡的人顯然已經到了很久了,看到她進來,嗡嗡的議論聲頓消,所有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他想鬧什麼?」靈寶一臉警惕,這人簡直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記仇又如何?我難道會怕他?」,顧十八娘笑道,將她一拉,跟著引路的下人,走入王一章的屋子。
「得了,咱們是什麼人咱們自已心裏早清楚,人家心裏也清楚!」信朝凌用摺扇拍了拍兄弟肩頭,打個哈和-圖-書欠說道,「走,走,快去告訴大少爺咱們打聽到的消息好說咱們也不是半點用處也沒」,書房裡只有兩個俏婢含笑而立整理著書卷文房四寶。
「我救不了你的……」靈元打斷他的話,淡淡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給弄難看的?」靈寶瞪眼道,這位見了她們從來沒給過好臉色,更別提施禮了,陡然來了這麼一出,尤其是在當眾被潑了一臉水,又沒有為他們保和堂傾家蕩產相助之後,靈寶反而覺得這大禮不是大禮的意思。
信家,京城新購置的宅子里,四五個管事腳步匆匆而出,與一臉宿醉而過的信朝凌三人擦肩而過,只是簡單的點頭打個招呼。
「小兄弟,是你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內傳來。
「足夠了……」王一章弱聲說道,握了握十八娘的手,「謝謝你……」
王晉一卻並沒有走近,而是在不遠處下馬,忽的沖她彎身大禮三拜,隨後一句話不說,上馬又走了。
王洪彬鬆了口氣,止住還要說話的王三老爺,忙派人引著顧十八娘往後堂去了。
他的手從披風下伸出來,遞進來一個包袱。
「大哥踏春?」,信朝凌搖頭笑道「大哥不是最厭這熱鬧…」
都是他們這些後輩沒用,享慣了先輩留下的福澤,卻並沒有練出延續榮耀的能力。
「這人怎麼……」,靈寶氣的咬牙,轉身就要回去。
「顧娘子如有什麼難處但請明說,能幫就幫,不能幫我們保和堂也不會怪你,只是當面一套背地一套那就不好了」,王一老爺冷麵說道。
「我去看看王老掌柜的。」,她站起身來說道。
「老朽既然敢進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他笑道,拍著殘腿,「想要救老朽的人多的是,也不是救不了……」
顧十八娘笑了,讓阿四繼續前行。
「大少爺竟然還有閑情來踏春?」,她笑道。
「是二少爺啊。」獄卒的臉上立刻浮現笑,恭恭敬敬的接了過去,「您來了?有什麼事吩咐一聲便是了。」
顧十八娘笑了笑取過錦帕拭了拭額頭的細汗,接過信朝陽遞來的茶。
「顧娘子」,王一章用微弱的聲音喚道。顧十八娘看著這個老人,心內百感交集。
此時,刑部大牢里,陽光以及春風是絕對不會透進來,這裏只有陰暗潮濕,蛛網遍布,地上老鼠橫行,大搖大擺,顯然在這裏它們比人還有氣勢。
兩兄弟搖搖頭。
「不知道今日叫我有什麼事?」,顧十八娘問道。大廳和_圖_書里的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都看向王洪彬。
「那可不一定。」靈寶微帶酸意說道,她的視線不由投向路旁,哥哥終是沒有來……
楊太生便笑了,「瞧,我說瘋話了不是……小兄弟,你去吧。」
「是這樣,錢不夠了,我們想再向顧娘子借一些。」,王三老爺直接說道。
「人人都能想明白,然後重新再來……」她靠在車架子上,輕輕嘆了口氣,悵然道,「我果真是太笨了……白白活了那些年卻是個糊裡糊塗的。死了才明白……不對,死了也是不明白,如果不是重來……」
信朝陽輕搖摺扇說道,「她現在,內里真的變強了……」
她已經給了保和堂足夠的錢充做周轉資金,這個時候的保和堂已經不似先前那種惶惶了,如果這次他們能撐下去,聯合起來的擠兌保和堂的葯棚們則要損失大了。
王候將相……靈寶自然而然的想到朱春明,想到了哥哥,神色不由黯然。
靈元不自覺的覺得嗓子一澀。
當初只想賣身為奴以償救命之恩,其實想起來,救命之恩不僅未償,反而是一直被這雙手護在身後。
顧十八娘點點頭,轉進內室,意外的看到王晉一也在,自從大葯會上潑了一臉茶后,他們還沒有再見過。見顧十八娘進來,王晉一站起身,往後退了退,垂下頭。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安靜。
「二叔,我一定要重振保和堂!」王洪彬跪了下來,重重的沖祖屋的方向嗑頭。
「小兄弟,這些書你拿去吧,我用不著了。」楊太生接著說道。靈元轉過身,目光掃過這老人的雙目「你的眼……」
內眷侍女們紛紛施禮。
那得來不易,顧十八娘笑了笑,揭過這話頭不再說,都過去了,不再想了。
裹著黑披風的靈元神色淡漠的嗯了聲,腳步未停慢慢的向內而去。
「大人……」獄卒小心的喚道,卻見靈元揚了揚手裡的屬於刑部尚書親賜的腰牌,忙垂下頭不敢言語。
「小兄弟有什麼事?」他含笑問道。
「雛鷹的時候如果不能收撫她,那雄鷹展翅了就不用想了。」年長的老者帶著幾分遺憾說道。
「難道我說的有錯?誰不知道大有生一心要籠住她,郎有情妾有意,信她會死心塌地的幫咱們?做夢吧?誰讓咱們沒個長的好的兒子」,屋門被掩了起來,擋住了王一老爺憤憤的聲音。
信朝陽一笑,「多謝顧娘子替我擔憂。」,說著話微微沖一旁抬了抬下領「不過你的霉運來了和圖書」,顧十八娘聞言微楞,轉頭看去見一輛馬車停在路旁,王家二老爺跳下馬車,看到相對席地而坐的二人,頓時閃過一絲怒意。
他伸手撥了撥額前的長發,看了眼矗立在牢外的靈元。
聲音平淡無波,並沒有什麼情緒在內。
「小兄弟。謝謝你啊。」楊太生含笑說道。
幾個月未見,當初被他親手押回來的楊太生,已經完全變了個人,身形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鬚髮凌亂,雙眼陷入眼窩,最終他還是沒逃過朱春明的手,落到了他該來的刑部大牢,雖然經過五城兵馬司搶去多加照料,但是那一隻腿還是壞了。
「什麼人?」獄卒警惕的喊道,視線投向長長甬道的盡頭。早已經適應黑暗的視線里很快便出現一個人形。
王晉一不由抬頭看過來。顧十八娘點點頭伸手握住王一章枯瘦的手「王老先生,我保下保和堂這個名字,」略一停頓,帶著一絲苦笑,「還請王老先生體諒,我也是個以命博生的,只能做這麼多了……」
「我也謝謝你……」顧十八娘鼻頭微微發酸。
「怎麼?又有人來催債?」王洪彬頭也不轉的問道,「讓他們進來,自已去挑吧,該拿什麼便拿去吧……」
「二少爺走好。」獄卒聽見身後腳步聲傳來,忙低頭恭敬說道。與陰暗混為一體的黑披風從眼前卷過,牢房裡又重新陷入一片死靜。
楊太生笑聲更大,位於最外邊的獄卒只是投來一眼,旋即便轉過身,似乎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王晉一是王家一族正枝少爺,他竟然也沒走?
一旁的王洪彬卻是見過,就在那年建康,當他們保和堂指著顧十八娘要她給說個明白時,那姑娘就是這種眼神,他不由站起身來。
此時郊外,靈寶伸手扯斷風箏線,和顧十八娘一起看著那在天上搖曳的美人風箏飄飄搖搖而去。
去年這個時候,他也曾站在這裏,看著那個受刑昏睡的少年,滿心擔憂難過焦急,他以為那只是一次意外,以後他再不會有如此心境站在大牢里,他靈元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在這世上除了顧海一家,再沒人能讓他動心動情。
「人活著就是不容易,敗了就敗了,只要人還在,一切重來嘛。沒什麼大不了的……」顧十八娘笑著安慰她道。
靈元身形一僵,他明白這是說的當初破廟裡刺歪的一槍。
靈元矗立無聲,既沒應允也沒拒絕。
王家大部分人都已經離開京城了,尤其是那些家族中有頭有臉地位重的人,和_圖_書落下這個結果,他們是沒臉在京城混了,留下了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也不在乎臉面別人取笑,守在京城反而能養活自已。
靈元一愣。
她低頭輕輕擦了眼角,看顧十八娘看書聚精會神,便輕手輕腳的轉過身出去了。
「大少爺可要放一放霉運?」,顧十八娘轉過頭,對著一旁垂柳下席地而坐的信朝陽笑道。
他的聲音從容,牢獄之災,嚴刑拷打,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哦……」楊太生點了點頭,略一遲疑道,「那小兄弟你可願意聽老朽跟你講講?」
「老先生怎麼樣?」,顧十八娘低聲問道。
顧十八娘伸手拉住她「這世上有些人從來是講不清道理的,他們只會信他們所想的,你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聽,沒必要跟他們白費口舌。」
「顧娘子!」伴著馬蹄聲,有人在後喚道,「請等等。」
「大人……」靈元道,聲音裡帶著一絲忐忑,「這是你要的書……」
王洪彬面色略有些尷尬。
「我沒聽錯吧?」信朝凌轉頭問身旁兩個兄弟。
「老了,這眼都不中用了。」他依舊平和的一笑說道,伸手拂過那雙渾濁無神的雙眼。
「我還說今天送飯送得挺早……原來是小兄弟……」他笑道。
這裏既沒有犯人的喊冤聲,也沒有受刑人的呻。吟聲,如同死一般安靜,這種安靜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靈元默然。
顧十八娘掀開車簾看去,見竟然是王晉一。
「踏春去了。」俏婢笑盈盈答道。
他的話音未落,顧十八娘將手裡的茶杯猛的頓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恍惚又回到那日風雪中,冰天寒地茫茫無助,一雙手就這樣伸到眼前,輕輕的那麼一拉,讓他們兄妹躍出了泥潭。
可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那就讓她去飛吧。」信朝陽笑道,看了看八月青藍的天空。
似乎不太適應楊太生這樣打量自已的眼神,靈元將包袱扔過去,轉身就要走。
王一章的夫人輕輕拭淚「也就這幾天了。」
坐在馬車,靈寶想起方才敗落的王家門庭,不由撫著胸口,「做生意真危險,那麼有錢,卻也是說敗就敗了……」
「如今的她已經不需要用這個來為自已提底氣了……」
「老朽為官入仕前,做了十年的私塾先生……」楊太生捋著髒亂的鬍鬚,面上浮現一絲追憶往事的情緒,「這麼多年丟下了,不知道還能講明白不……」
「什麼沒錯?」,顧十八娘抬眼看向他,淡淡問道。
「謝和_圖_書謝你手下留情」楊太生在後低聲道。
王洪彬站在院子里,家裡的僕從基本上都已經賣了,另有幾家已經離開京城,回老家去了。這間宅子原本也要賣的,可他硬咬著牙留下來,代價是變賣了自已所屬的田產,沒了商鋪,沒了田產,這未來的日子多麼難可想而之,尤其是他們這一輩生下來就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屋子裡傳來婦孺孩童的哭泣,這讓氣氛變得更加悲涼。
「做什麼去了?」,信朝凌只當自己耳朵聽錯了又問一遍。
「不是的,老爺,顧娘子送來這個……」老家院急急說道。
楊太生顯然很意外,上一次,是這個年輕人將自已從五城兵馬司押了過來,他當時隨口說了句想要看幾本書,但過了一個月,並沒有人送過來,想必是自已的學生們無門可入吧。
「哈」,王三老爺一聲冷笑,環視眾人,似笑非笑的說道「聽見沒,跟我說的沒錯吧?」,大廳里的人看向顧十八娘的眼神便有些怪異。
「你瞧這些人,還把咱們當主子看不?」一人憤憤說道。
刑部大牢有各種刑罰,其中一項就是煙熏,讓人在窒息中感覺瀕臨死亡的那種感覺藉以逼供,這種刑罰對嗓子以及眼睛的傷害很大。
靈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伴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牆角慢慢挪過來一個人。
顧十八娘說了這句話,靈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著又重新拿起書卷面色安寧的讀起來的顧十八娘。
靈元腳步微頓,「不敢,也不是白幫。」
「明明是他們自己惹的禍,自己沒用,小姐借了他們這麼多錢,他們倒好,不但不記恩反而生仇,太可恨了」,靈寶憤憤道。
跟大有生的合約到期后,顧十八娘沒有再續約,雖然每天都有無數的藥行葯棚來拜訪,但她再沒有與誰簽下專供的契約。
「多謝顧娘子關心,暫時還好。」,王三老爺接過話冷冷哼了一聲。他語氣里的不善,顧十八娘只當沒聽見,在一旁施然坐下。
「王老掌柜的怎麼樣?」,她看向王洪彬低聲問道。
「何止做生意……」顧十八娘笑道,「就是那些王候將相,說敗也不過就是一眨眼……」
「我有霉運嗎?」,信朝陽微微笑道。
「是這樣」,王洪彬咳了一聲,帶著幾分不自在,目光並沒有直視顧十八娘。
老夫人「老太爺問是顧娘子來了嗎?請顧娘子說話。」,一個侍女轉出來低聲說道。
「顧娘子,我們兩清了」,王一章露出虛弱的一笑,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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