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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昭辰殿下在池邊喂錦鯉，一陣風吹來，池子里靈旒真身的蓮花瓣簌簌落了。夜裡他跪在昭辰腳下，卸下了所有的孤傲，謙卑的姿勢。

終有一日他閑得厲害，便出府閑逛，與冥府當差的無常有了些交情。那無常去凡間鎖魂，他也跟著，一來二往熟了，覺得人真是脆弱，呱呱落地的嬰兒幾十年不見就衰老成鶴髮雞皮。有日他跟無常又去凡間，無常指著一家小門小戶說 ：「嘿，這家運道真差，兩年死了三口，只剩下一個瞎眼的小姑娘也沒多少日子活了，真可憐。」或許是他太無趣了，竟神差鬼使地進了那孩子的家。

他謝過昭辰，剛走了幾步，又回頭說：「 我這真身便留在殿下府里吧，還有，依依說，姓是生為人的第一個符號，我沒姓，就跟她姓秦吧。還是謝殿下賜名，從今日起，我就叫秦毓。

她抱住神仙，滿臉都是眼淚：「求你，求你不要讓我死。」

於是他便到了冥界，昭辰殿下把紅蓮植進水軒的碧波池裡。他本想從天上換到冥地，也沒什麼，卻見昭辰殿下看https://m.hetubook.com.com了這花半晌，垂手用指尖逗弄花瓣竟有些狎昵的味道：「 既從株紅蓮苦修成仙身，為何不位列仙班，而是斂了周身仙氣拘泥那半丈瑤池，豈不知有多少好時光白白虛度了，」

她躺在床上，瘦的可怕，也安靜的可怕，郎中搖了搖頭走了，夜裡熟悉的無常來鎖魂，他問：「能過幾日在來嗎？」

「你可知為何眾生皆苦，為何仙人嚮往那濁世浮沉的凡間，而凡間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秦依依身邊多了個神仙，依舊每日去賣毽子，神仙也不攔她，只是她去哪裡就跟去哪裡。以前只有黑暗和她自己時很寂寞，現在多了神仙，秦依依臉上總是帶著滿足的笑意，她問神仙很多問題，神仙很多都不知道，是個笨神仙。可神仙是個長得好看的神仙，她摸過他的臉，那輪廓生的真好。

當時他不知道這個答案只對了一半，因為昭辰殿下並沒再說什麼，只賜給了他一個名字，叫靈毓。取自「鍾靈毓秀」之意。於是他將蓮根留在了府中的池和-圖-書子里，化成人形在昭辰殿下的府中留下了，他不是奴僕，府上的家丁便把他當做是昭辰殿下的門客好吃好喝照應著。

大約秦依依是他認識的第一個孩子，他每日都來，知道他活不久，便想著好好兒陪她。

「轉世為人的秦依依已經不是秦依依了，靈毓，你取了秦依依的執念，而你因她也有了執念。那濁世本是你不願去沾惹的，如今卻自願跳人那萬丈紅塵為執念所苦，你果真已經變了。」昭辰殿下臉上卻沒半分可惜的神色，「也罷你想做什麼就去吧。」

他笑道：「足夠。」

幾百年前，他本是天界瑤池裡的株紅蓮，承襲天界仙氣修成了仙身，無情無欲無求。有回瑤池御宴，冥界昭辰殿下也應邀前去。眾神仙都知道這位殿下因為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只聽說是個氣質出眾的人物。於是宴日，昭辰殿下一身天青色鶴羽衣姍姍而來，天妃伽藍初見便驚為天人，給了八個字的讚譽，蘭出幽谷，無風自香。於是這位無風自香的美人殿下臨走時便厚著臉皮討了一株瑤池裡的蓮花，回https://m.hetubook.com.com了冥界。

她說：「我要活著！我要活著！轉世又能如何？轉世后的我是男是女，是凶是惡，跟我有何關係？你再來看我，那也不是我了！求你！」

昭辰嘆了一口氣：「你可知為何眾生皆苦，為何仙人嚮往那濁世浮沉的凡間，而凡間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屋子裡突然多了一個人的氣息，小姑娘竟不怕，反而笑了：「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小姑娘秦依依五官長開了些，長得更加溫順，說不出的溫潤可愛。

即使在夢裡，秦依依也沒敢跟神仙說喜歡，只是反覆地求著神仙，要活著，在悲慘也要活著。可他救不了她的命，只能取了她那瞬間的執念。

他說：「從西方來講經的菩薩說眾生皆苦，既然皆苦，不如做蓮還省事些。」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是一株紅蓮花。

就這麼過了兩年，對於他來說不過是眨眼間。

昭辰殿下打量他一番，笑道 ： 「你們這些蓮花啊，總覺得那人間便是濁世，在濁世里總要做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樣，好似這天地間只有和*圖*書你們蓮花做的身子才最聖潔。」見這紅蓮仙依舊不搭話，又說， 「你還未回答我在那池子里泡了幾千年，不煩嗎？」

無常為難的說：「只能三日。」

他見被識破便化成了肉身，不拜不叩，穿著紅蓮花化成的紅色霞衣面容沉靜，眼角掛著幾分孤傲，不卑不亢地站在昭辰面前。

「殿下，我想在望鄉台當差，求殿下成全。」

「神仙，我叫秦依依，您叫什麼名字？我要給您下跪嗎？」小姑娘嘆了一口氣， 「神仙，是我冒犯了您嗎？」

當夜他潛入了秦依依的夢裡。夢即是心。秦依依的心裏，她生活在風景如畫的都城裡，她的眼睛是明亮動人的，父母疼愛，不愁衣食。她的心裏住著一個神仙，而那個神仙總遮著臉，她從來看不清。這日她終於看清了神仙的摸樣，他穿著煙霞紅衫，像朵盛開的紅蓮花。

可小姑娘秦依依的陽壽快盡了，天界那些寫普通人天命薄的小仙自然沒司命的文筆好，寫出的命薄也很俗氣，十個有五個是病死，兩個是天災，兩個是人禍，一個是喝水嗆死的。秦依依的命就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創意的生病，而且病得很重。

他抬起袖子聞了聞，什麼都沒聞到。

那瞎眼小姑娘很瘦，瘦得臉上只剩下一雙黑漆漆無光的大眼睛，像個陰森森的小妖怪。夜裡那孩子就拿從燒雞店裡要來的雞毛做成毽子，白天便出去賣，一晚上做不了幾個，運氣好能賣光，運氣不好便要餓肚子。秦毓每日都跟著她，終有一日，他突然想跟這個小姑娘說話，便現了真身坐在她那破屋子裡。

看那紅衣消融在夜色里，昭辰伸了個懶腰撥了撥香爐里的灰，臉上是怏快的神色，喃喃自語著：這麼孤傲聖潔的蓮花都跪在我腳邊了，個個都這樣，染了凡情就什麼都不剩了，好無趣啊，下一個選誰呢？

他嗤笑：「大約是貪慾。」

那神態好似有些愁苦似的，一下子把他逗笑了。他笑完后才有些吃驚，猛然發覺自己的心竟然不同了些。他動了惻隱之心，還有憐惜之心。他已經不是那瑤池裡一株無欲無求只盼安生的紅蓮花了。

「是蓮花香，有些苦味。」小姑娘問， 「你是神仙嗎？」

他覺得臉上落了水珠，可秦依依的心裏並沒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