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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長溪不多的關切的話，幽曇心裏高興，嘴上卻道：「要少就少罷，有什麼所謂的。」頓了頓，又得寸進尺起來，「這小洲上埋了誰，同吾說說吧。」

佛法言，世事無常，不過是因果輪迴。

下次再經過黃泉路卻見兩旁只有瘋長的鼠尾草和荊棘，整個冥界已經傳開來，天界的幽曇殿下嫌彼岸花太俗艷太扎眼，叫人給拔了。冥界的司花之神長溪的真身就是彼岸花，這明擺著是跟長溪不對付。

幽曇順著聲音望過去，長溪靠在竹欄上，只用一根綢帶草草系了發尾，拿著酒壺醉得頰面兩團紅，襯得他那張臉更為艷麗奪目。本來他想著再見了長溪，先跟他賠個不是的，可長溪偏有本事一開口就堵得他啞口無言。

月粼與其他神仙不同，他喜歡往凡間跑，也喜歡看凡人從純真幼童變成鶴髮老翁。幽曇覺得他這也是一種嚴重的病態，可被月粼往凡間拐了幾回，他除了愛喝花酒亂買東西，也沒變態到哪裡去。

幽曇對長溪有種說不出的雛鳥情結，是長溪讓他真正有了眼睛，所以即使長溪怎麼對他，他都喜歡長溪。而且他不過是罵兩句嘴上討便宜，又不會少塊肉。

與幽曇唯一志趣相投的是冥界的昭辰殿下，那位殿下是有名的病秧子，身子不好，也不常在天界走動。伽藍天妃卻對他青眼有加，稱讚他「蘭出幽谷，無風自香」，時常讓幽曇捎去些親手釀的桐花酒或者口味清淡的點心。

「即使是神仙，也不要覺得自己有大把的時間，就可以隨意地蹉跎了。」幽曇說到這裏難得嘆了口氣，接著又嘆了口氣，「嘆氣可是折損福報的，我怎麼忘記了？」

長溪說：「有什麼好看的，本座寧願去看那籠中的猴子。」

「幽曇，你剛做神仙不久，以後的日子還長，總會慢慢懂的。」長溪勾起嘴角，幽曇在他的身後彷彿看到了整片的彼岸花海。他心ｈtｔps://m•ｈｅtｕbｏｏk•coｍ•ｃｏm裏模模糊糊地想著，那黃泉路上的彼岸花應該已經重新長起來了吧。長溪的長指慢條斯理地挑開他的衣襟，觸碰他薄薄的皮肉，「不過以後不要被那群假清高的神仙們帶傻了，讓本座先教你點別的。」

長溪看了他一眼，倒是笑了，這一笑天邊絢麗奪目的雲霞都失了顏色，「要是以後沒了我罵你，你的日子還過不成了？」

後來每回想起來，初見長溪時，那傢伙是很想跟他打一架的，可他這種包子樣反而讓長溪卸了力，口中叨念著，「糟蹋了我的好酒。」可也沒阻攔幽曇執起酒壺。怪不得在冥界少有見長溪在走動，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凡間，金蛉公主死後他沉了小洲做了他自己的府邸使。

凡間各國間為了爭一城一池互相廝殺，殺業太多瘟神出世，凡間瘟疫橫行，帝王以血祭天求庇佑，又一顆救星應運下凡。所謂救星不過是以一己之身來承受凡間所有的業障，以人身降生受盡苦難，活不過成年便煙消雲散，在所有星宿中也只有救星是沒有輪迴的。

「不過天帝養得阿貓阿狗不少了，也不缺你一個。」長溪用手背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喚小狗似的招了招，「來，過來叫兩聲聽聽。」

他們神仙行事原本也就不按凡間的牌路，再說了他們是花靈，與狐仙一樣，原本就是雌雄同體的，長成什麼樣子，也完全靠個人的喜好。

又一顆救星降世，幽曇便要去看，那時他受金蛉公主照拂良多，他對救星有說不出的好感。

幽曇扯著長溪回了小洲，路上他就混混沌沌的，回去后也只衝著那小小的土包發獃，跟被勾去了魂魄似的。

「現在連魔界都知道吾輩跋扈了，你還想再多添一筆？」

幽曇問：「吾輩說到哪裡了？」

那日喝多了酒，月粼枕著溶溶月光胡言亂語：「幽曇，我告訴你個秘密哦和-圖-書，你覺得我不正常，其實最不正常的是跟你不對付的那個。他啊，殺了自己的情人，卻又每年跑去給她上墳。」

那墳里無論埋著誰，幾千年過去了，早已爛得骨頭都不剩了。

「不過是個被我殺了的福薄之人。」

要是跋扈些的神仙聽了這種話，此時都會過去狠狠扇他的臉，再回到天帝那兒去告狀。反正天帝那裡每天最不缺的就是告狀的，芝麻綠豆大的也能挑出個兩族相殺的事端。可幽曇自問不是什麼跋扈的神仙，不過是以訛傳訛。他是被期待而開的祥瑞之花，他頓悟那日，金蛉公主也只教給他了寬容和慈悲。

這百八十年裡他和一個不靠譜的上仙又交好起來。那位上仙叫月粼，在月老廟當職，給人做媒做多了，好好個清俊的美青年變得婆婆媽媽的，修得一身濃厚的大嬸味兒。據說上古仙魔大戰，他一介生澀少年卻手握赤焰法杖上戰場奮勇殺敵的英姿，讓通曉了世故的仙子們都盼著他長大后結為仙侶。如今仙子們見了他就躲，幽曇看著月粼那笑眯眯的樣子只能暗嘆一句，歲月不饒人啊。

柳非銀被激發出了內心的猥瑣：「那你變成女的看看。」

「多謝兩位神仙掛心，這一面本不該見，若不見你們還能有數千年的太平日子，若見了就改了你們的運道。只可惜，我不想遂了老天的運道。」那少女沒有雙腿，煙粉的綾羅薄薄地伏在地面上，而她漆黑的雙眼早已被執念填滿，「你們其中一人可救我脫離這灰飛煙滅的命數，所以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忽地，他在湖底看到了紅色瀲灧的花朵，隨著水波搖曳，整座小洲好似被扣進了半透明的大罩子里。小洲外布了障眼法術，凡人若是下潛也什麼都看不到，只會以為遇著了鬼打牆。幽曇破水而入，驚奇地發現這裏與他離開時，並沒有多大變化，除了那些花妖們長得更加繁茂，都m.hetubook.com.com化成了人形滿地跑。

小狐狸拉下柳非銀礙事的手，興沖沖地介面說：「你們睡了一覺，然後長溪那個混蛋吃干抹凈，拍拍屁股跑了！」

知道長溪的秘密后，幽曇往凡間就跑得勤勉了，伽藍天妃托他帶給昭辰的酒，大多半也都祭了長溪的五臟廟。

這一世的救星偏偏生成了雲國的國巫。國巫照月生來便帶著窺伺之眼，掐指能洞察天機。她生來就沒有雙腿，也沒睡過安穩覺，知道自己業障纏身也只能生受。可照月偏又不是什麼逆來順受之人，執念太甚已有了魔心。幽曇盯著她烏得沒半分光彩的眼睛，知道自己這趟來錯了，不是每顆救星都是金蛉公主那麼寬容慈悲的。

昭辰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卻毫不在意地道：「本座就是看不慣長溪那雙又傲又冷的眼，看你一看就能凍一層冰凌子。」

「這大概就是我的命數。」幽曇道，「我是朵懂得人心的花，能洞察人心註定是會讓人厭惡恐懼。我只不過是在天界厭棄我之前，見好就收罷了。」

幽曇後來去尋過金蛉公主的魂魄，可生死簿或司命簿都查不到她的名字。後來有個知情的星宿告訴他，一顆救星而已，生來就是擋業障的，怎麼會有生死輪迴？

「你同吾說說話。」幽曇受不來他這副沒精打採的樣子，直說：「就算你罵吾輩兩句也好啊。」

這個「不對付的」自然就是花神長溪。

白寒露頭疼地扶住額角，簡直受不了他們，趕緊打斷，「這種事就更不用拿出來到處說了吧？」

幽曇回天界時經過西臨國上空，突然想起十八里湖上的小洲，兩百年不過須臾，不知金蛉公主的竹樓還在不在。他去時是炎夏，荷花開得正好，碧葉粉紅香一望無垠。湖面沒什麼小洲，應該是沉了，他取出上回南海的鮫族巴巴送來的避水珠，分開湖面踏著曇花往深處走。

幽曇一本正經地糾正，「不和*圖*書是跑了，是去找那顆救星了。」

「你在天界做上神的日子也是短得曇花一現啊。」白寒露想著，真應了你的身份。

幽曇嘆氣，「你這張毒蛇猛獸的嘴還能改了？」

幽曇那時心中便隱隱地覺得壞了，這不是平時的長溪，可具體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不過他也沒腦袋想那麼多，初識情慾只覺得銷魂蝕骨，箇中滋味難以筆墨。

大概是吃人嘴軟，長溪雖然多半時候說話像個炮筒子，可終究客氣了許多，高興了也會真心實意地跟他聊幾句。在幽曇的主動下，兩人不咸不淡地往來了幾十年，已極有默契。在小洲竹樓對弈喝酒，去熱鬧的市井逛上一逛，或去不知名的仙山踏青。可無論如何，長溪從不開口同他說藏在心裏的事。幽曇也覺得無所謂，幾十年不夠就幾百年幾千年，他們什麼都沒有，有的就是大把的時間。

幽曇踏花走到他面前，施施然坐下，露出幼嫩無害的齒展顏一笑，「你心情不好，吾輩陪你喝一杯。」

昭辰品著桐花酒，天青色鶴羽衣鬆鬆地掛著肩，一副作死的混賬樣子。幽曇和他處得久了知道他真話假話摻和著一起說，骨子裡蔫壞蔫壞的，可在旁人眼裡卻做出一副病弱溫柔的模樣招人疼。

「不行啊，吾輩現在已經長出那個了……」

幽曇跟他也放肆慣了，硬是扯著他去了。他們去時，她已經在粉紅灼灼的桃花林里擺好了酒水瓜果。

去冥界經過黃泉路都能看到兩旁那艷麗到悲情的彼岸花，花香總惹得人能想起些往事。比如他還是一顆刺兒疙瘩時，那位盼著他開花的短命的金蛉公主。

幽曇無故背了個黑鍋，卻也就由他去了，大不了下回見了長溪給他賠個不是。可他許久沒碰見過長溪，黃泉路旁的彼岸花百八十年沒有再開。百八十年對於那時的幽曇來說，不過是在花下醉了一場酒。

幽曇在天界最為風光的時候，幾乎是橫著走的，笑hｔｔps://www•h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起來和風細雨，其實誰都不愛搭理。

「你若不喜歡，本座便讓人把那花拔了。」

白寒露心想回頭一定要好好修理借住在醉夢軒的那隻竹仙，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艷書定是沒藏好。一隻狐狸吃什麼筍子？真當他吃飽了撐糊塗了？！

「既是被你殺了，那就是福祿不淺，你當年嫌棄吾輩是吸人血的妖物，袖風一掠便能煙消雲散的，你卻連抬抬袖子都懶得。」幽曇奪下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愈加放肆地枕在他的膝上，「你和那些口中慈悲的神仙不同，連團看不上的小小靈光都是珍惜的，這小洲上滿是花妖見了你也不跑，吃准了你的柔軟心腸。」

不過幽曇的曇花神宮哪日不會踹出幾個人來？就算他踹人，也有一群仙子們在旁邊拍手說他踹得真好看，領頭的還是天妃伽藍，天帝和眾神仙也心照不宣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看不見。

看著花妖們跪了一地，幽曇剛想要打聽這裡是誰在打理，就聽見竹樓上傳來個清爽的聲音：「吸食人血的妖物也能頓悟成神，這天界真是越來越沒法看了。」

長溪盯著他的臉，烏泠泠的眸子純真如稚子，一時間竟也不再厭惡提起這件事了，老實地道：「不是我的情人，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也是顆下凡的救星。她試過用各種方法自盡，可命數未盡，怎麼死得了。她求我殺了她，我便殺了。我頭一回知道殺人那麼難受，被殺卻那麼高興的。可天帝說，這本就是她的宿命。所謂的宿命，不就是他們安排的嗎？呵，這樣的神仙，不做也罷。」

「這種事就不用拿出來到處說了吧。」柳非銀捂住小狐狸的耳朵，卻見幽曇一派坦然地問：「不過是你情我願的，有何說不得？」

「不要嘆氣，會減少福報的。」

天地間多少男女神仙為他神魂顛倒，不怎麼來往的魔界也有個二不拉嘰的魔君跑來求天帝賜婚，被幽曇鐵青著一張臉從雲頭上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