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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這個山神雖然有些狂妄，但他的確有狂妄的資本，因為他有品位。對於有一技之長的人，我還是很惜才的，看他那死魚眼和晚爹臉也順眼多了，點頭道，「不錯，你很合本公主的心意，從今日起就由你來照顧本公主的起居吧。」

不知何時，我已經習慣了抬頭去看那盞燈。

「我也就是這麼一說。」

那盞燈沒什麼特別的，掛在懸崖的燈繩上拖著長長的鮮艷的魚龍旗，那鯉魚和龍好似在風中悠閑地遊動。而垂在旗下的燈在深夜的星河之下或滂沱大雨中，靜默的，溫柔的，一直亮著。

「我是蠢，否則怎麼會坐在這裏聽你這個倒霉催的嘮叨個沒完？」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秀水有那樣厭惡的表情，像看一個陌生人般，他慢慢地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任性頑劣，你知道有什麼事可以做，有什麼事不可以做，威脅人這種下作的事，你竟然也能做得出。」

「……」

乍一聽，好像我這個人有戀童癖，其實在杜蘅成年之前我也只見過他那一面。後來也只零碎地聽莫嗔說過他有個弟弟生性孤僻不與人來往，常年一個人生活在麒麟谷深處的梨花園裡。有回我去找莫嗔，她的隨侍說她去了梨園。我尋著皚皚白雪和幽幽梨香去了谷中深處，看到一個眼角微挑的俊美少年和莫嗔對坐飲酒，他一轉頭看到我www.hetubook.com.com，眼神三分不屑，七分嫌棄。

山神把掃帚放在我手裡說：「那你摸摸吧。」

若是沒有秀水的話，我想我是撐不了那麼久的，大約早就在知道杜蘅喜歡上別人的時候去打斷他的腿了。我也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一些，可我太喜歡他了，只要能留住他，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始喜歡他的，大約是因為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搭理我，這讓我覺得很寂寞。

後來我想了一下原因，這不是誰的師父更厲害的問題，而是她在修習累趴下時，她師父說的是「起來，不許停下」。而我練功時擦破一點皮，我二哥就撲上來抱住我大呼小叫：「寶貝，咱不練了。」

我既震驚又憤怒，他西海白龍王一連生了五個皇子，第六個才得了我這麼個公主。別人都說西海小六是白龍王的眼中血心頭肉，那他老人家這樣對我，也真是太自虐了些。我懷疑自己根本不是他親生的，跑去天界極北麒麟谷找莫嗔哭訴。

從那日後，我和山神秀水就成了不打不相識的好鄰居。

山神急著回去睡覺，點點頭說：「小六，天色不早了，還是明日再敘。」

杜蘅是頭風麒麟，我虛長他兩千多歲，還參加了他的滿月宴。見這小嬰兒白|嫩可愛，我隨手塞了顆珍珠在他的手裡給他玩。後來我聽莫和-圖-書嗔罵：哪個腦袋被驢踢的給嬰兒珠子玩，差點兒把我弟弟給噎死！我聽了沒敢做聲，頭回當了縮頭烏龜。

兩千多年前，我父王把我帶到這片不像樣的大川說：「你也大了，不要總是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從今日起這條河便以你的名字為名，你再蠢也應該知道以你名字命名的河便是於你締結了同根契約，一榮俱榮一枯俱枯。你若保護不好這條河，誰也救不了你。」

「下作有什麼干係，只要能得到他，我就滿足了。」

「我乃西海白龍族六公主素漁川。」

我去了一趟無垠地獄，回來后告訴秀水，「我要和杜蘅成親了。」

「這花的名字叫流光珠，是我送你的見面禮。」

那日以後，我在河中，他在山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嚴師出高徒，溺愛毀一生。

他一定是腦子壞了，我可是西海白龍族的六公主，可不是他小門小戶長大的，於是端出個高高在上的姿態說：「本公主長這麼大，連掃帚都沒摸過。」

「真的？」

秀水的眉眼一下子松下來，淡淡的，漠漠的，已經沒了情緒，「隨便你。」

山神用一副睡不醒的表情面對著我，「哦，就是你啊。」接著他打了個呵欠說，「從我與這秀水嶺結契以來那條河都已經枯竭兩回了，你可要看管好了，不要給我添麻煩。對了，我怎麼稱呼你？」

在那ｈｔtｐs://wwｗ•heｔｕｂｏok•cｏｍ.ｃom樣的眼神的壓迫下，我莫名發冷，這幾千年我已經習慣秀水的溫和懶散，他的洞府是我可以放心掉淚的地方，他洞口那盞魚龍燈在一片漆黑中也能讓我找到溫暖。

秀水打個呵欠，根本就是說夢話，「你活該，誰要是喜歡上你這樣的母夜叉才正經是自虐。」

我傷心難過的時候被秀水罵幾句，心裏反而會好過些，自虐果真是會遺傳的，慘兮兮地問他。「這世上去哪兒找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呢？要我喜歡上別人太難了，要別人喜歡上我也太難了，你說得對，除了我父王，這世上是沒有人這樣自虐的。」

「……是真的。」我說，「是我威脅他的。」

我驚得差點兒暈過去，實在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等膽大包天的傢伙，心想著等下次我二哥來看我時，讓他用巡海烈火叉把他的洞府叉個稀巴爛。當晚我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了一晚上，思來想去正準備回西海，卻見那討厭的山神背著掃帚來了，「你的府邸打掃乾淨了沒？」

「龍神到此，不知何事？」洞內走出一人，微卷的短髮，撥到一邊的山犬面具，懶散的死魚眼，合身的寬袖薄柿色短衫，好似周身籠著樹木的清新之氣。

過了片刻，秀水又說，「總有這樣的自虐狂的，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河對面的峭壁上，深夜無論颳風下雨都掛著一盞魚和-圖-書龍燈。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只會睡覺的蠢貨！」

我氣得差點兒沒暈過去，直接把掃帚扔在他臉上。山神摸了摸被砸疼的鼻子，翻著他的死魚眼挽起袖子潛入水底深處，熟練地布置結界，用柔軟的水草編織榻和案幾，又從隨身的小布袋裡拿出些種子撒進河床里，那種子沾到泥就迅速地破土而出，有濃有淡的巴掌大的葉，植株大約及膝高，花朵卻是星星點點的藤黃色並不顯眼，只是那花朵如同魚嘴般吐出點點熒光，香氣四溢，整座簡單的水府都被熒光點亮了起來。

所以我明擺著暗戀杜蘅，一戀就是幾千年。

我三哥知道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以後非常的害怕，怕我一衝動帶著我二哥去把那人揍死。我全家都認為我驕縱頑劣，但不證明我會草菅人命，頂多也就是打斷他的腿而已。可惜杜蘅是莫嗔的堂弟，我要是打斷了杜蘅的腿，莫嗔也會打斷我的腿的。

我眾叛親離，只能回到素漁川那條破河中。

最後我被莫嗔打趴下了。

山神沒說話，只是用力把掃帚扔在了本公主的臉上。

「……」

「……」

秀水抬了抬他的死魚眼，抓了抓頭髮，一臉鄙夷，「裝柔弱也沒用，我不會安慰你的。」

莫嗔兩手一攤，果斷背叛了我倆穿開襠褲的交情，說：「我倒是覺得你父王這次辦了回明白事，你如今只是性子頑劣，按照你母后和五hetubook.com.com個哥哥對你的這個寵法，大約再過個兩千年你就要殺人放火了。」

那種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我幾千年都遇不到一個，大約以後也遇不到了。

「……」

我氣得跟莫嗔打了一架，她的師父是碧梧仙山的寶珺仙姑，在戰場上一個能打倆的剽悍女仙。我的師父是我二哥，哼哼，在戰場上拿著巡海烈火叉一個能叉趴下四個。

那日星河璀璨，我御風化身白龍游到山崖峭壁上，卻見那峭壁上的懸燈之下，有處天然石洞。洞口上數蓬從石縫裡生長的木本繡球花，一抹驚艷，奼紫嫣紅。洞旁是飛流直下清澈凌冽的山間瀑布，數尺見方的平台上擺著桌凳和新鮮的瓜果，一派恰到好處的精緻講究。

秀水說：「你大冬天中暑了吧？」

「本公主那麼喜歡他，不知道是他多少年修來的福分，他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裡。」我經常對著秀水邊罵邊哭，「他杜蘅是個什麼東西，本公主隨便找個都能比他好。」

在孤獨時我看到了那盞魚龍燈。

他雖然長得難看點，可是敢往西海六公主臉上扔掃帚那需要何等的膽識，他有個性，我很欣賞他，尤其欣賞他的廚藝。所以隔三岔五的都要拎著酒和鮮魚去他洞府混飯吃，喝醉了酒我就同他說杜蘅的事。

我化成人形落到他洞口，指著山下川流而過的河說：「那條河的名字叫素漁川，本公主的名字，你是這裏的山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