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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羅，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就去王府退婚好不好？」

我去了邊疆，正是兩軍交戰時，阿簡沖在最前頭，他臉上多了一道疤，眼中都是戾氣，揮舞起長矛猶如魔神下凡。

阿簡面如紅紙，捂著臉，看著我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喜歡水，你們人類真神奇，為什麼會身上冒出水呢？

慢慢的，我跟這孩子熟稔起來，他經常會帶點心給我吃，我側趴在欄杆上喂荷塘中的錦鯉。

人類短短的生命中，這樣努力地去活著，而後自相殘殺，實在是好笑，也實在是有趣。

我看著他奮勇殺敵的身姿，血濺了他滿身，我笑了，可臉上卻是濕的。

我右手握拳一敲手心，恍然大悟：「就是皇帝捏著你們全家的小命，你們只能乖乖上戰場呀。」

邊疆苦寒，我想去看看他埋在哪裡。

一個美人換來五年的和平，真是天大的划算的買賣。

「你還是孩子呢，應該像其他孩子一樣去玩才對嘛。」

一直篤定的少年卻猶豫了，坐在我身邊，把手垂到荷塘里，望著頭頂蕩漾著水紋的廊柱。

阿簡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

我笑他傻：和*圖*書「我還沒去過赤松國呢。」

「銀羅你走吧。」阿簡說，「你是妖怪，不用管那麼多。」

明明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卻要讓給別人。人類哎，真是笨。我幫他處理好了膝蓋上的傷，傷口會好，可疤痕會伴隨他一生。

過了一年，邊疆有了戰事，阿簡請戰出征。

原來我的臉上也是可以冒出水的，就是那一瞬間，我的隱身術消失了。兵荒馬亂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哭成了二百五的女人，無疑比出現鐵面獠牙的厲鬼還要恐怖。

自始至終，阿簡都站在殿上一言不發，直到皇帝問他：「簡卿，你意下如何？」

「業精於勤，荒于嬉。」說完想了想，又驕傲地說，「我長大了是要像我爹那樣上戰場殺敵的。」

邊疆的戰事持續了將近半年，天氣漸漸冷下來了，寒風刺骨大雪飄飛，阿簡音訊全無。我猜他可能是死了。

阿簡用力地抱住我，微微顫抖著：「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就忘了我。」

出了城門后，我撥開竹簾往後看，阿簡站在城門上，遠遠的，孤獨的，渴望強大的，好似還是當年那個射和圖書不中靶心的孩子。

人類從孩子長成英武的少年只需短短几載，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他叫我銀羅，我叫他阿簡。他自打出生后就沒離開過流蒼國，我看他可憐每日與兵器為伍，心情好的時候，我就給他講故事：從雁丘沙漠深處紙醉金迷的夜留宮，到西臨國美不勝收的青山綠水，再到隔著海域的瑤仙島上伽羅木花開千年不敗。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啊，人類哎，真是笨。

「鹹的。」

半年的征戰，寒冬兵乏馬疲，軍中缺衣缺涼，流蒼國邊疆百姓也苦不堪言，真是一個難過的凜冽寒冬。此時赤松王向流蒼皇帝提出和議，只要流蒼國的一個美人便停戰五年。

「銀羅，在你們妖怪看來，我們人類真是愚蠢透頂是不是？其實說真的，我也不想殺人，也想跟你一樣，去踏遍河山看山水看花，縱酒當歌。你們有漫長的生命，錯了可以再來，而我們生命短暫，一步都不能走錯，尤其生在武將之家看似光鮮，可家中幾百口的性命有時也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間。」

阿簡烏漆漆的眸斜過來：「嘗什麼？」

離https://m.hetubook.com.com開前的那夜，阿簡請我去游湖，他親自划船帶我去湖深處的小島上，小島上開滿了野山茶花，累累繁花壓彎了枝頭。阿簡摘了朵茶花幫我簪在頭髮上，手卻沒有離開，捧起我的臉，深潭般的眼眸里融進了水光一樣。

孩子講起道理來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從此每當孩子在練武場里練箭，我都在游廊里坐著，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有趣。

「我笑你射靶心射得准，將來到了戰場上，手會不會也這麼穩呢？」

我輕輕俯身過去，在阿簡突然放大的驚詫眼神中，舔了舔他臉上的汗珠。

「為什麼你說越近越瞄不準呢？」

「我是廚房裡剛來的燒水丫鬟呀。」

我雖沒經歷過情事，卻也知道阿簡對我動了情。人類哎，真是笨。我若是不喜歡他，也不會無論寒冬酷暑都陪著他。只是喜歡他，也只要陪著他就好。我們妖怪知道聚散總有時，所以並不貪心。

「你站得遠一點嘛。」我趴在游廊上，打著羽扇閑閑地笑，「越近越是瞄不準的喲。」

阿簡十六歲的時候定了親，六王爺家還不滿十四歲的小郡主，和*圖*書皇帝賜婚，天大的榮寵。

我不該去戰場的，在妖怪中我的樣貌算不上極美，可在人類眼中這皮相已是傾城之色。

離開的那日，送親的儀仗從城南頭排到城北頭，我聽到有人誇我美麗，可我從沒聽過阿簡誇過。大約是因為他看到我的時候，人太小了，他還不懂得美麗，也不懂得失去和世事無常。我們只是坐在庭前，看花開花落，看雲捲雲舒，這樣一步步地走進了對方的心裏。

「不行！」流蒼皇帝震怒，摔了茶盞，「這等行徑簡直是藐視我流蒼國威！要戰！要死戰到底！」

「只要你高興的話，當然好。」

戰場上匆匆一瞥，赤松人將我繪成了美人圖呈給了赤松王。

當時我哭成了二百五，不知哪來的那麼多委屈和快樂讓我哭。

世上美好的事情那麼多，人類卻總是為了一點小事就打打殺殺的。每次想起來，我都要笑一回。

眾文官紛紛諫言規勸，流蒼百姓已民不聊生，軍隊已傷亡過半，一個女子能解決的事為何要再流血犧牲呢？

「銀羅，你笑什麼？」

我婆婆說，人都是這樣的，往往離得越近越看不清對方。

隔著www.hetubook.com.com一堵牆，將軍府其他的小公子和小姐們都在由乳娘帶著玩，咯咯的笑聲遠遠地傳來。大晌午荷塘邊的練功場里只有他一個小孩子，伴著「知了」「知了」的焦灼叫聲。

猶記得血的腥味，戰馬的嘶吼，耳邊鏗鏘有力的心跳，將我牢牢抱緊的臂膀，這是我的阿簡。

阿簡一膝跪地，茶盞的碎片扎進他的膝蓋里，血濕透了衣擺，聲音擲地有聲：「和。」

「讓我嘗一嘗好不好呀？」

小孩走到我面前，在我身旁的陰涼處坐下，擰著眉頭像個小老頭兒一樣：「你錯啦，我射不中是因為力氣小。」

那小孩烏溜溜的大眼睛看過來，炎炎烈日下，臉頰像熟透的蘋果，脆生生地問：「你是誰？」

那個小孩第六十八次把箭射在靶心外時，終於停了下來，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將軍府道喜的門客絡繹不絕，新郎官不去迎客，炎炎夏日還在烈日下射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日頭將他的筋肉均勻的皮膚舔成麥色，汗珠從額頭滾到眉間再一路滾到喉結，如雨般流淌下來。

「我婆婆說，人都是這樣的，往往離得越近越看不清對方。」

人類哎，真是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