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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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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19章 錦瑟無端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19章 錦瑟無端

他看著身上的高冠博帶,看著溫潤玉佩,那熏衣的香料草囊現在聞來卻感覺惡臭無比。他羞愧難當,按照師高話中的意思,他不就是那隻懂形式卻丟了內涵的衣冠禽獸么?
於是他看了傅叟一眼,微微點頭,機智的傅叟最善解主君意圖,便站出來笑著打圓場道:「二位君子勿急,我這便讓人去將無恤小君子的家師們請來,當面問對,如何?」
仲信氣呼呼地指著他說道:「悼公天生聰慧,文子少年老成,而且他們都六藝嫻熟,你卻六藝不精,如何能比?」
而師高那依然在彈著瑟的手,就這麼獃獃的停在了半空中。
「無恤小君子雖然學禮不過數日,對形式並不嫻熟,但老朽知道,他心中卻有禮、有仁、有德。他對我這老瞎子發自內心的尊重,聽我胡亂唱歌時會擊節應和,由衷地欣賞,呵呵,雖然節拍從來沒打准過。此外,仲子能和他一樣,對低賤的侍女、隸妾、寺豎也做到不傲不驕么?」
言罷,眾人肅穆,連趙鞅也恭敬地欠身行禮道:「先生說的好,鞅受教了。」
師高摸索著走到正殿中央,早有寺人為他擺好了坐席和案幾,他坐下后,接過隨從小童捧著的瑟,輕輕撥弄矯音。
「禮的表象?」
於是過了不久晉平公果和_圖_書然因為好色無厭掛了,掛之前還創下了一個月玩死齊國嬌嫩新娘的記錄。趙無恤猜測他大概是磕了葯,而事後,齊侯又腆著臉讓晏嬰送了另外一個女兒來給晉平公蹂躪……咳,扯遠了。
忠厚的長子伯魯微微起身,猶豫著要不要去勸架,而叔齊見兩人如他所想般再次掐架,頓時捂著嘴在一邊偷笑了起來。
「主上喚老朽來,問我無恤小君子的禮樂學得如何?老朽只能說,小君子學了三五日後,如今禮儀粗通,詩賦平平。」
「仲子,我的肉眼雖瞎,可心眼卻越來越亮,沒了那些視覺上的條框束縛,我看到了無恤小君子心中真正的禮,真正的仁。你啊,太拘泥於形式了,竟連愛護兄弟的孝悌之義都忘了,太讓我失望了。」
他憐惜又不舍地輕輕撫摸著瑟,「此曲,不可復得!」
趙鞅和眾家臣默然,伯魯搖頭嘆氣,仲信張了張嘴,話卻堵在了喉嚨里出不來。機智的叔齊眼珠子一轉,大聲贊起這一曲的精巧美妙來,師高卻對他的話嘿然冷笑不止。
滿殿震驚!
當他用奇妙的指法撥出第一串音響時,曲間流動出一絲哀傷。
如今見兒子如此鋒芒畢露,不知收斂,趙鞅有些微微不快。他轉念一想,覺得今天藉著仲子和-圖-書打壓他一次,也是不錯的選擇,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木不訓不成弓嘛。
神轉折啊!
「仲兄,這不對吧,我記得先君悼公,曾祖父文子,都是十三四歲弱冠之年就開始繼承家主之位,掌控兵權,治理民眾的,為什麼我就不行呢?」
然而師高卻搖起了頭:「謬矣謬矣,仲子所說的,那只是禮的表象。」
趙鞅看著兩個兒子又吵了起來,心中十分無奈,他原本想著,雖然幼子無恤最近大放異彩,他已經將其列為了世子人選之一。
但這小子今年也才十三歲(趙鞅回來一查無恤的生辰,才知道之前整整算少了一歲,這爹當的……),尚未行冠禮,就暫且不急著授予封地,在身邊照看幾年,慢慢培養。嗯,最好是在冠禮之後,和宋國樂氏的女兒成親了,再外放不遲。
還有這種規矩?這個是真不知道,趙無恤愣了一下,乾脆將錯就錯,索性裝傻。
「然也!」
師高抬手摔瑟,瑟斷,指上流血,吮之,揮了揮衣袖,大笑著揚長而去。留下殿上眾人回味著他的話,以及趙無恤的那句神來之筆。
至於趙無恤,他五音才剛分得清,哪聽得懂其中的高深含義啊,只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腦中拚命打轉,想找到一句合和_圖_書適的詞來對應。
趙無恤在聽說這件事後,覺得這些藝術家的自殘行為果然是自古有之……
不多時,先到達正殿的,是住在附近樂室中的盲眼樂師高。
「諸位君子,你們,可聽懂了?」
「五十年來,別人只能聽出我的音律,無恤小君子卻聽到了我的心聲,今世能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師高是晉平公時著名樂師,師曠的傳人。師曠也是盲人,卻並非天生失明,而是覺得自己太過聰明,之所以不能專于音律,就是因為有眼睛看到的東西太多,心有所想。於是師曠便用艾草薰瞎雙眼,以專于音律。
師曠只得捂著痛腳坐在銅鞮宮的大殿上,感嘆朝中無人,預言晉侯將死。
野有蔓草,路有死麋,彷彿在吐訴時光的流逝,少年白頭。眼前失去光明的苦楚陣痛,世間濁濁,人心不古,無人再能靜靜地聽君子彈完一曲悠悠古風。
殿上趙鞅和眾家臣君子聞言,紛紛整理儀容,朝師高行禮。
此外,師曠還收養了許多來自各國的目盲孩童,教授他們樂理和鐘鼓琴瑟,幾十年後,他們紛紛成長為各國的樂師、禮師,師高就是其中佼佼者。
仲信抬頭,叔齊閉口。
不過這話說得無恤臉紅不已,其實他的很多舉止,都是後世帶來的好www.hetubook.com.com習慣罷了。
曲罷,殿上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樂曲感染,心中產生出一絲苦澀的意味,越是年長者,越是感觸深刻。
趙無恤暗道不妙,還以為經過這幾天的愉快相處,老文青會為自己說點好話呢。
能得師高一聲稱讚可是極其光榮的事情啊!
……
尖銳的瑟聲響過,師高在鋒利的弦上劃了手,血流滿指,老文青溝壑縱橫的臉上兩行清淚流淌而下,嘴角卻帶著欣慰的笑容。
他一身月牙白直裾深衣,未戴冠,只是簡單扎了個髮髻,拄著鳩杖迎階而上,身後的侍從捧著瑟。趙無恤見狀,連忙過去攙扶師高,卻被他伸手拒絕。
這話從他最尊敬的師高口中說出,對仲信的打擊無比之大。
他心有所感,一首後世的名句便脫口而出:
穿扮高冠博帶的仲信聽罷眉毛一揚,他也曾追隨師高學過禮儀和樂律,便欠起身告嘴道:「老師說的對,此子粗俗不堪,頗有無禮之處,他還曾穿胡服,當眾箕坐!」
接著,師高開始敘述他對於禮的理念,殿上眾人聽著,身體不由得越坐越直。
「錦瑟無端五十弦……」
師曠不僅僅是個樂師,他博學多才,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曾直言進諫,忤逆了昏庸的晉平公,平公竟然派人在台階上灑下紮腳m.hetubook.com.com的蒺藜,為難戲弄盲眼的師曠。
仲信只得咬咬牙,低下了高傲的頭。
「禮不光要停留形式上,光靠表面上人們的語言、人們的眼神、人們的表情、人們的動作來遵循禮,禮應該真誠地表達人的情感。人要沒有真正的仁愛的感情,費了大力氣來做這些禮儀有什麼用呢?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醜惡么?那就是衣冠禽獸啊!」
眾人側目,趙鞅扶案起身。
「呵呵,禮說完了,至於小君子懂不懂樂?且耐心聽老朽彈奏一曲。」
「老朽肉眼雖瞎,心眼尚明,這廟堂之上又無昏君佞臣,絕不是會生蒺藜的地方,我大可脫了履,光著腳,坦坦蕩蕩地走過去。」
這些行為在保守的仲信眼中都是不可原諒的!
「仲兄的意思是,若是我的三位老師認可我六藝已經足夠立足於世,那我就能做百戶之邑的宰臣嘍?」
趙無恤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幾個在殿外侍候的豎人聞言,忙不迭地去了。
此時的正殿,寂靜得能聽到一枚銀針落地的聲音。
至於趙無恤的六藝水平如何,雖然他今天的禮數沒犯什麼差錯,但以趙鞅想來,短短三五天時間里,就能讓三位要求極嚴的家師看上眼?那絕對不可能。
說罷,師高抱著錦瑟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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