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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氏族人們都明白將要發生什麼，已經哭成了一團。在兩百多名青壯族人未歸的情況下，趙無恤帶進來的數十名趙兵竟然成了此地壓倒性的力量，他們就算有冒險救人的心思，也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他只剩下一個帶髮髻的腦袋還露在地表外面，口鼻沾滿泥土，皮冠早已不知落在了哪兒。

趙無恤讓伍長井將塞住成季嘴巴的破幘布拿掉，卻見那成季依然一副不服氣的模樣，他雙目瞪圓沖無恤罵了一聲：「豎子！快放了乃公！」

不是他那尚未歸來的小兒子成季，還能是誰！？

現在趙無恤只需要走過去再鏟一撮土，就能將此人徹底掩殺！

「我為何要放他？以什麼理由放他！鄉三老，你來給成翁說說，成季今天犯下了什麼罪過！」

「其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主上拔劍，意圖刺殺主上，犯了謀逆趙氏君子的大不敬之罪！」

他繞著成季走了一圈，讓他扭頭扭得脖子抽筋，又跺步到成翁跟前問道：「成翁，我一直有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周禮中說以人殉葬https://m.hetubook.com.com有傷天和，你位比下大夫，也是知曉詩書的人，為何非要殘殺活人為死者陪葬呢？」

一百多年前，那位號稱霸了西戎的秦穆公，死時以三位子車氏族的良大夫殉葬，秦人對此十分不滿和哀痛，便寫下了這一首《黃鳥》來悼念，並譴責穆公的殘士行為。

趙無恤指著只剩下一顆頭露在外面的成季，對眾人說道：「殉葬者身歷其穴時，是多麼的戰慄害怕啊。成翁，你此刻可感受到他們的痛苦和恐懼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成季詞窮，仔細一想居然覺得挺對的，半句反駁的話也說不上來。

那成季的嘴卻不閑著，他被穆夏、井等按著，猶自不斷掙扎著罵道：「我叔伯是得病死去的，他死前有遺言，要以隸妾和小童殉葬，好去九幽下照顧他起居，這是我們的家事，關你趙氏子甚事！」

不過這些比起後世發達的國罵來說，簡直是毛毛雨，趙無恤無動於衷，也不想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他就這樣默默地看和-圖-書著成季漸漸被泥土覆蓋，先是兩條腿，然後是腰，最後是胸膛和高高伸出的雙手，至此成季已經沒了力氣嘶喊叫罵，只能拚命呼吸了。

伍長井受命上前解開了麻袋的繩索，露出了裏面的人來。

「二罪合一，按趙氏家法，當誅！主上本應將其拉到下宮斬于集市之上，如今讓他去為親友殉葬，死在家中，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成族長，您就知足吧！」

趙無恤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死者為大，三日而葬，為什麼這殉葬坑還沒填上！速速將成季作為殉品，給我坑了！」

但隨即，當趙無恤口中每說出一條要求，他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你叔伯生前最喜愛那隸妾和小童？」

成翁平日除了成何外，最寵溺這個沒什麼心眼的小兒子成季，見其將被活埋，不由得痛徹心扉，頓時真情流露，涕淚交加地胡亂點頭應道：「老朽明白了，明白了，求君子放過我家阿季！」

「君……君子，這是何意啊？」惡虎尚有舐子之情，成翁瞧見兒子成了這副模樣，心疼不已。

成和圖書季的神經大條已經連趙無恤都佩服了，他在坑底不斷躲避著落下的土石，口中還罵著「乃公」「爾母婢也」「賤庶子」等污言穢語，效忠無恤的伍長們面露不滿，請命要不要先割了這廝的舌頭。

這是要將成氏釜底抽薪啊！

「一是聚集族人兩百，大肆攻掠桑里。連主上都只有調用一卒兵力的許可權，他成季已經被解除了鄉司馬職位，哪來的權力這麼做？」

「這……」成翁關心則亂，他已經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變化擊暈了，不清楚趙無恤的真實目的，一時說不上話來。

成翁拄著鳩杖，湊近一看，驚駭莫名，他的侄子成叔也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袖口，以免失態叫出聲來。

又啐了一口唾沫，可惜離無恤尚有數尺距離。

無恤呵呵一笑：「不對吧，我聽成巫說，在家中，就數你和那位死去的叔伯最為親近。他死後恐怕更離不開你，比起那隸妾、小奴，你豈不是更適合去服侍他？既然你們叔侄如此情深意厚，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又豈能少了你的相伴？也罷，我就成全你的hetubook.com.com孝悌之心吧。」

趙無恤朝成翁攤了攤手：「您瞧見了，你的兒子真是了不得，都敢當眾罵趙氏的主人了。」

成巫好容易等到了自己登場的機會，他大刺刺地往成翁面前一站，將早已背誦了數遍的罪名一一道來：

無恤卻不理會他們，只看著穆夏將成季重重推入深坑裡，趙兵們則拿起一旁現成的銅鍤，不斷往坑中鏟土。

成翁忙不迭地答應了，心想先保住兒子的小命要緊。

面對成巫的冷笑，成翁視而不見，他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擦了擦鼻涕眼淚，沖無恤稽首道：「懇請君子饒恕阿季，我成氏從此，從此願唯君子馬首是瞻！」

「然也！」

趙無恤仰頭望著逐漸被烏雲遮蓋的慘白月亮，吟誦起了一段樂師高教給他的詩篇：「交交黃鳥，止於桑。誰從穆公？子車仲行。維此仲行，百夫之防。臨其穴，惴惴其栗！」

高大魁梧的穆夏扛著那個大麻袋走近陪葬坑，將其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裏面的人發出了一聲吃痛的沉悶嗚咽聲，似乎是被堵住了嘴。

眾人震驚和圖書，成翁再次戰戰巍巍地跪在荊棘叢生的山崗上，他身後的族人們也紛紛出言討饒。

裡邊的人，卻不是昨日逃走的侍婢和小童，而是一位貴族青年！他頭頂皮冠歪在一旁，戾氣十足的臉龐顯現出病態的青綠，嘴裏塞著一團破幘布，被麻繩五花大綁，卻依舊瞪圓了眼睛，怒視無恤。

事實也的確如此，秦國在穆公之後，除了跟楚國聯聯姻，時不時被諸夏霸主晉國帶著一群小弟胖揍一頓，基本不再參与諸侯盟會。秦就這麼在關中當起了宅男，一宅就是兩百年，直到戰國中期，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被諸夏國家視為落後的戎狄了。

時政評論家孔丘對這件事的評價是：秦穆公此舉既沒有為後代以身作則，反而將傑出人物作為殉葬殘殺，他的一生有這一污點，萬般功業皆無用，就只能算作一個下乘的君主。君子們因此而知道，秦國再也無法向東征伐了！

趙無恤閉上了眼睛，這個表態，還是不夠，他淡淡地說道：「成翁若是想要我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成氏必須履行我的所有要求，你們，做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