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現如今，群盜們心裏再沒有一點揭竿而起、占城略地的念想，柳下跖舉義的火光剛剛點燃，轉眼就被疾風摧滅，連煙霧都不剩下幾分。

於是半刻后，趙無恤來到已經打掃結束的戰場時，就看到冉求和亭卒們拉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朝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十幾個怯怯的盜寇。

如對面盜寇有數人同時重來，則藤牌手只需低頭執牌前進；左筅防左，右筅防右；左矛隨左筅刺出，右矛隨右筅刺出；左右鏜鈀防禦左右；籐牌乘二筅之勢，于筅中滾出，持矛刺殺。

他們紛紛跪地請降，扔掉破敗不堪的兵器，頭深深埋在了泥地上。

盜跖處境艱難，他身邊的親信已經不多，除了正在橫掃戰場的武卒外，他還得面對心懷叵測的群盜。他知道這些人的本性，即便平日大碗酒，大塊肉，可出賣起你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這又是什麼陣法！看似烏合之眾，竟然如此克制吾等。」盜跖細思恐極，不時回頭看著後面，他彷彿已經聽到了趙無恤帶著矛兵小步奔跑過來時，地表發生的隱隱震動。

而「鴛鴦陣」的戰術，剛好和這些士兵的特點吻合。比如兩個手持狼筅的士兵不需要特別的技術，平日耕田時膂力過人就足以勝任。鏜鈀的用法更是和在田地里別無二致，以至於兵卒們總覺得自己是在把對面凶神惡煞的盜寇當成自家阡陌田畝招呼。

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會有莫名的恐懼，比如吃慣了城邑兵便宜的群盜們去年初次遭遇武卒這根難啃的硬骨頭，面對線列方陣，面對輕騎和_圖_書士時的戰慄。時至今日，他們仍然避之不及，唯有盜跖這樣的大智大勇者方能在一年後就化陌生為熟悉，甚至能窺見其中的弱點。

令行禁止也同樣重要，別看訓練時間才半年不到，可趙無恤對鴛鴦陣軍士的要求是聽到鼓聲前面有刀山火海都要上，還要保護好牌手，聽到鳴金前面金山銀海也得撤。

「牌前進，狼筅救牌，長矛救筅，短兵救長矛，合則退，分則進。」這則是研究出來的鴛鴦陣要訣。

兩千多盜寇被五百余鴛鴦陣兵卒攔住了去路，他們以多攻少，非但沒有突破分毫，還被打得節節後退。對那滿是倒刺的狼筅已經產生了陰影，無論盜跖如何催促，都不肯再上前半步！

此陣行動方便，長短兼具，攻守兼備，其陣法的變化特性在要求陣法突出單方面用途的古代獨樹一幟，面對雖然有些訓練，但永遠正規不起來的盜寇時優勢非常明顯。

所以當穆夏帶著線列步卒方陣從後方緩緩壓過來，而虞喜也帶著輕騎士盡量走乾燥的道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尋覓到了盜跖的另一處船隻停泊地點，將其盡數繳獲后又繞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場景。

盜寇們手持雜七雜八的武器大喊著衝過去時，首先面對的是枝茂繁重的大毛竹，此物看似取材簡易，卻避無可避，被掃中后，沒有甲衣保護的他們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也幸虧撤離的早，方才若是被這股兵一齊合圍，那他就算是化身麻雀，也無法飛出牢籠。

鴛鴦陣作戰時，兩列縱隊並和*圖*書未保持較固定的位置，而是自牌和筅以後，後面的士兵有一定的行動自由，會依次展開，在展開的過程中，會漸漸將原先兩隊之間一丈的空地佔滿。

英雄難敵四手，倒戈一擊的群盜在付出了不少人性命后，終於扒開了他的親信，揪住了他的甲衣，將「柳下跖」按倒在地！

前世的冷兵器愛好者，鍵盤俠趙無恤幾個月前神秘兮兮地給冉求透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冉求的任務就是結合自己與盜寇作戰的經驗，絞盡腦汁，將這些零散的理論化為實際可用的陣法。這個過程是艱難而痛苦的，在遵照無恤提供模板的同時，冉求也加入了不少屬於他自己獨特的想法，所以雖然名為「鴛鴦陣」，實則和後世戚大將軍有些許差別。

「這樣下去不行！」

……

「敗了，敗了！」

盜跖在東原島上振臂一呼提出的口號曾振奮了盜寇們漸漸灰冷的內心，如今卻再度冰涼一片。再也沒人記得，再也不能激勵士氣，恐懼如同空氣中酸敗腐朽的味道，瞬間傳遍了所有盜寇的內心。

……

比起那看似無敵的奇怪陣法，「將軍」身邊的盜跖之徒看上去要更容易突破不是？他正被親信簇擁在中間，猶如在人潮里飄零的小舟，一個大浪就能打翻在地。

柳下跖雖然對歸入自己麾下的流民還算不錯，也不鼓勵胡亂殺人，但對普通鄉邑民眾卻依舊兇狠，奪其衣食，猶如殺其性命。所以青壯們尚記得前過去數年大盜侵掠、小寇四起的可怕情景，如今得到了趙小司寇的保和圖書護和重用，怎能不奮勇殺敵？

他臨時想不出妙招，只能收起了輕視的心思，讓盜寇們十人一組，盡量擁在一起齊齊撲上，想用人命衝出一條血路來。

如已聞鼓聲而遲疑不進者，即由站在後方指揮的什長以軍法斬首。鳴金則急急複合為兩個縱隊，徐徐後退，讓第二排鴛鴦陣上前輪換，以達到持久作戰的目的。進止、闔辟、左右、前後，無論如何廝殺，定不可亂了原伍。

群盜的遠程拋射武器主要是投石索，可對方兩人執牌面對左右，還有枝繁茂盛的狼筅幫忙遮擋，後面的數人都在牌后遮嚴，拋過去的石塊被滕盾擋了下來，無法傷及。

而敵人的盾手短兵乘機投出短矛，然後滾入縫隙持短戟刺殺。盜寇們想低頭攻擊盾牌手，但他們身前，四桿刁鑽精準的矛齊齊刺過來，喉嚨、胸口、頭顱，都是瞄準的目標。即便想迂迴繞開這些，也會被還沾著泥土的鏜鈀攔住去路。長短兵器次序分明，將盜寇擋在了一丈半到二尺的距離內。

而這第二遍傳話，則讓身處絕境的群盜又猛地抬起頭來，紅著眼，回頭看著幾天他們前才為其歡呼，聲稱願意效死的將軍柳下跖。

那被綁之人身材高大，髮髻散亂，偏朝一邊的臉上塗滿黑泥，身上穿著一套緊密黑色甲衣，和衣衫襤褸的群盜區別明顯。

「司寇說此陣乃是克制盜寇的妙招，果然如此！」

首選是整體變陣配合，鴛鴦陣以兩列縱隊排列時，寬度為5尺（約1.65米），而兩隊之間（以隊長為例，就是從一個隊長到另和*圖*書一個隊長）的距離為一丈五尺/三大步（約5米），也就是說一個小隊加上隸屬於它的預留空地的總佔地寬度也是一丈五尺/三大步。

可武卒的改變能力遠遠超乎盜跖的想象，現如今，本以為是一衝就潰的鬆散小陣，卻已經阻止盜寇們前進半刻有餘。盜跖甚至驚恐的發現，己方的陣腳竟在慢慢被逼退，離救命的湖岸愈來愈遠。

若非趙無恤讓人喊的是生擒活捉，想必此刻他的人頭已成為千人爭奪的蹴鞠了！

冉求的「鴛鴦陣」不是全軍大陣，而是一種以小股步兵為主的戰術，目的在於對付湖寇並適應大野澤的地形特點。毛竹、農具，各種兵器就地取材，分工明確，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種的操作，有效殺敵，關鍵在於整體變陣配合，令行禁止。

總之，鴛鴦陣本質上仍然是一個接觸時以多欺少的剿匪陣型，在接戰前，組成大縱深窄正面的隊形，充分發揮前排牌手的遮擋作用。進入近戰後，則由後排士兵展開填滿空隙。對付「夫盜寇人自為戰」的盜跖之徒，在區域內以多打少，自然是得心應手。

與之相反，冉求這邊卻越打越順利，越打越興奮。

看到騎著高頭大馬的趙小司寇，那些群盜便遙遙下拜，忙不迭地請功道：「見過司寇，柳下跖在此，吾等願降！」

身後，左側面，右側面，前方，喊殺聲四起，盜跖知道，戰局已定，這一次，他再度輸得一敗塗地！

然後他們崩潰了，不少人面對無法戰勝的鴛鴦陣當即掉頭逃跑，他們扒著死屍爬走，只找個地方躲起來和圖書，哪都行，遠離這塊充滿死者和鮮血的地方就行。甚至有人慌不擇路，一頭衝進了深不見底的泥潭，泥漿灌滿他們的嘴，爬進鼻子，接著是死亡。

「執盜跖而降者，前罪既往不咎，每人賞田三百畝，錢帛無算！」

「降者免死！」遠處突然有人用魯國西鄙的方言大聲喊了一聲，可在喧鬧的戰場上是如此微弱，卻如同一泉溪水的清泠，讓快要渴死的人再度燃起一絲希望。

待雙方接近后，敵人的陣開始出現變化，各個縱隊依次展開，相連后形成了密不透風的橫陣。

……

兵敗如山倒，軍心一散，兩千人幾乎同時潰敗。

趙無恤讓冉求招收來的鄆城邑兵亭卒，大多都屬於淳樸可靠的青年農人，和冉求是同鄉，使得他能以鄉情、鄉音御使，他能吃苦，平日和兵卒們同吃同住，頗得人望，加之以對盜寇劫掠的仇視激勵。

「吾等願降！」

不比方才伏擊時勸降的無人響應，此時趙無恤傳令官闞止招降的呼喊，如同一陣掃過戰場的疾風，摧垮了眾人殘存的抵抗。

「抓住他！」群盜內部已經亂成一團，那些有志洗刷罪名，得到錢帛田畝的盜寇紅著眼沖了過來，無數只手遙遙伸向盜跖，想借他來謀一場富貴。

盜寇們從落草開始，一年又一年，參加過不知多少次劫掠，小戰大戰無數，但即使是第一百次戰鬥中倖存下來的人，也有可能在第一百零一次戰鬥時崩潰。弟弟眼看著哥哥死去，父親失去兒子，朋友的肚皮被斧頭劈開，他們還試圖塞住自己的腸子，堵住咽喉處迸濺而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