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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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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戰國七雄 第622章 更與誰人說?

第三卷 戰國七雄

第622章 更與誰人說?

傅叟道:「正因為過分,所以更像是真的,若知伯只是想麻痹趙氏,完全可以提一些不痛不癢的要求,但從這帛書里看,他的確是對君子歸晉忌憚頗深。以老臣對知伯的了解,他大概是生怕范、中行一滅,東西二趙再合一后,晉國內部的平衡會被徹底打破,屆時知氏就算想背靠晉侯,拉攏魏氏與趙氏對峙亦無可能。」
不,仔細回想,還是有過的,那是樂祁在冬至覲見時被范鞅設計扣押,趙氏受到了奇恥大辱的情況下,趙鞅差點就怒而興兵,與范、中行二卿大戰一場了。
「所以不妨先答應下來,至於第二條……」他呵呵一笑,很不以為然:「君女也到了許嫁之齡,以往來提親者總是門不當戶不對,可知氏嫡孫卻可為佳婿,既能成全一樁婚姻,又能讓知氏暫時安心,何樂而不為……」
那是一個冬雨夜,暴怒的趙鞅將劍放到了冷靜的兒子肩上,威脅他讓開。
這就是歷史上那個,將季嬴嫁給代國,又在臨死前囑咐趙襄子,「常山有寶符,我死,登夏屋山北望之」的趙簡子。
知躒讓人送來的帛書在他們手中傳遞,每個人都能從裏面解讀出不一樣的意思來。他們各言其思,趙鞅靜靜地坐著,凝神傾聽,趙無恤則面沉如水,眼睛不時在眾家臣面上掃過,或是看看老爹的面色。
「也罷,二三子暫且退下吧。」
「若無阿姊,我縱然為大國上卿,便得了這錦繡山河,更與誰人說?」
「說什麼?六年前我對你另眼相待,正是因為你對我說了這麼一番話:能忍辱負重者,方能成就大事,晉文公被驅逐出國,歷經十九年而回,城濮一戰制霸;楚莊王被斗氏架空,三年不鳴,一鳴則問鼎中原!」
「該住口的是你!無恤!」身後卻再度響起一聲暴喝。
楊因以為這是姐弟情深,是趙無恤對他阿姊的維護,他苦口婆心地解釋道:「若不如此,趙氏可能會錯過知伯的友誼,讓他動搖中立的決心。」
如今,情況卻全然反了過來,是兒子要意氣用事,父親卻冷漠得不可思議。
「說了這麼多,依舊是猜測。」趙無恤揉著太陽穴,極為困擾。
也可能沒那麼冷漠,只是將柔軟的心藏到了僵硬的甲胄之內,趙鞅長長嘆了和_圖_書口氣,整個人都顯得很累:「說罷,你要說什麼,就說罷。」
「你會怎樣?」趙鞅死死盯著這個最有出息的兒子,他想知道,他的器量有多大。
權柄,晉國的權柄依然在執政卿手中,其餘卿族搶先發難,將會遭到君命討之,勝算大降,歷次晉國內戰,執政卿都是穩操勝券的一方。
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啊……成為合格政客的代價,是名為絕情的無奈。
最終,趙鞅雖然臉色鐵青,但還是點了點頭,讓眾人先出去。
武夫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要戰便戰,想要他低頭,沒門!
趙無恤抬起目光,看著大殿里的眾人,也看著趙鞅,大聲說道:「但!我今日有話要私下與父親說,還望二三子先出去片刻,可否?」
接下來是持續的爭吵,直至深夜。每位家臣都有權發言,他們也各自把握機會,卯足全力……
「我會……」趙無恤頓住了,這是歷史的慣性么,還是與他開玩笑,總想橫亘在面前的命運?
「為何?」這卻是趙無恤在發問,這是會議以來他首次開口,他知道何時該留心傾聽,這點頗有乃父之風。
昨夜,趙鞅召集身邊的核心家臣們,在大殿舉行了一場臨時會議。
「仆臣認為,以一女換取時間滅范、中行,我覺得這種犧牲是值得的……」
「父親。」
他多麼希望,現在的趙鞅,還是那個重情重義,將親友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啊……但是,趙鞅,這個老小子成長了,這些年的挫折和經歷將他的稜角磨平了。
「你讓群臣迴避,究竟想要說什麼?」趙鞅板著臉,自從趙無恤奮起於綿上獵苑后,他還未對他這麼嚴肅過。
「但趙氏的確很需要知氏的友誼。」陽虎瓮聲瓮氣的聲音響起,顯得冷酷而無情,他是純粹從利益角度來分析問題的。
楊因三次被鄉人驅逐,五次被主君冷落,此人雖然有才,但情商卻是低得可以,如今竟能當著季嬴的父親和弟弟面前說出此話。他緩緩從袖中伸出雙手,平靜擱在桌案之上,平靜看著面露慍色的趙無恤,緩聲說道:
面對趙鞅的眼神,趙無恤默然無語,當年趙鞅的心情,他有點理解了。
趙鞅坐在高位上,身旁是趙m.hetubook.com.com無恤,家臣們則分坐於左右兩側。
楊因話音剛末,卻聽一聲巨響,是趙無恤拍案而起。
砰!
郵無正冷笑道:「所以陽子認為,趙氏應該答應知氏的提議。難道以如今趙氏的強大,主君大敗齊國之威,小君子威服泗上之勢,依然只能逆來順受?知伯只需要一句空口承諾,就能讓趙氏放棄一貫以來的家策,再乖乖送去人質?」他很是不忿,只差在陽虎臉上唾一口了。
兒子巋然站立的身影,似乎要比父親更深沉猙獰幾分……
傅叟顫顫巍巍地起身道:「以老臣看來,知伯或許真有中立之心,讓知氏在這場大亂里保全自身之意。」
「所以無論如何,這樁姻親不可答應!」
郵無正算是教導趙無恤如何排兵布陣的師傅,心中一直偏向這個知兵的小君子。更何況,趙無恤將成為趙鞅的繼承者,這件事已經被核心家臣們普遍接受。據說長子伯魯已經效仿當年的韓無忌,說自己德薄無才幹,主動向趙鞅推辭嗣君之位,又推薦了天縱奇才的弟弟趙無恤。
「但前提是,必須設法讓知氏保持中立!」
他愛季嬴,愛他的寶貝女兒,但是,他更愛趙氏,更愛勝利!
趙無恤語畢,大廳內一片寂然。
「仇怨積累太深了,趙氏與范、中行之間必有一戰,單算東西二趙的話,和范、中行合力的力量差不多,但東趙尚有齊、衛、鄭掣肘,就算是宋國牽制住鄭,曹國牽制住衛,還得留兵防禦齊國,至多能有萬五千人投入到晉國來。西趙的重心則在晉陽,橫掃太行以西的范、中行領地自然是可以,但兵卒隔著太行山不易夾擊朝歌、東陽,所以一旦開戰,勝負恐在五五之間……」
「不然,知氏的力量不容小覷,算上仇由,知氏有十一縣之地,徒卒近三萬,且扼守晉陽東部的區域。雖然正卿之位遠不如從前權重,但知氏畢竟佔據了禮法大義,而且還裹挾著國君,操控著國人。萬一其一怒之下倒向范、中行,趙氏的優勢將全面消失!」
「知伯行事虛虛實實,很難判斷真偽,此次的條件,究竟是真是假?」最後,趙鞅敲了敲案幾,打斷了爭執,將目光投向了對知伯了解頗深的傅叟身上,他倒和_圖_書是還算冷靜,頗有卿士的風範,這是趙鞅這些年來的成長。
直到第二日大婚前夕,趙無恤耳畔依然響著這句話。
卻是趙鞅滿眼失望:「我還未死,你也還不是趙氏宗主,此事,輪不到你來做主!」
窗扉外溫風徐徐,大殿內燭光閃爍,就像跳動不安的人心,也像前途叵測的未來。
……
家臣們面面相覷,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趙氏父子因為某件事情起了爭執,也不知道該聽誰的。
「若你阿姊真的嫁到了知氏,而趙氏又必滅知氏,你會如何做,會因為知氏是姻親而心慈手軟么?」
趙無恤雙手握拳,站在原地未動,深呼吸幾下后,才放緩了聲音,面朝楊因行了一禮:「楊先生,方才是無恤關心則亂,失禮了,在此向你賠罪。」
「知伯承諾,若你阿姊季嬴能嫁給知氏,趙氏,便能以姻親為紐帶,得到知氏的友誼……」
「還不快向先生賠罪,然後給我下去,好好去準備明日的婚事!」
就在這時,新近成為趙鞅心腹的楊因也摸著下巴上的細長鬍鬚道:「綜合二三子的意見,一口回絕知氏是不可行的,至少在告發范、中行叛國之前,趙氏不能與知氏翻臉。其實在我看來,全盤接受也不必,所謂的允諾君子不歸晉,東西二趙不合一,在知伯還執政時尚能生效,等到主君繼任晉國正卿后,誰還能阻止?甚至只要擊敗范、中行,就能立刻撕毀這一條件!」
傅叟面露遲疑之色:「或許是見趙氏勢大,而范、中行則日益衰弱,且與韓魏有仇,加入反倒會讓知氏陷入無法擺脫的戰爭深淵罷。要知道,知伯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極少出手,一旦出手,就得有必勝的把握……」
陽虎走在所有人最後面,在大殿的門重重關上前那一刻,他一回頭,看到的是燈燭將趙氏父子兩人一站一座的影子映得失了真。
黑衣侍衛之首鄭龍忍不住說道:「不是還有魏、韓二家么?三卿對三卿,我看也差不多!」
「那阿姊……」
郵無正表示反對:「知氏雖為正卿,卻沒有強大到掌控三軍,說一不二的程度,陽子此言,太過誇張了罷!」
「你對我說,六卿之爭,爭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達百年的對抗……我讚賞你的見識,作為父親m.hetubook.com.com,我慚愧難當。」
「若再加上控制了太行多處險隘要道的韓氏,則勝負為六四,再說動魏氏的話,則勝負為七三!這是最理想的情況,按照計劃,讓衛國太子和邯鄲午告發范、中行叛國,然後集趙魏韓三家之力逼壓國君承認,並下令討伐,這樣趙氏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怒目而視楊因:「為了換取知氏的暫時中立,便要讓趙氏獻女示弱?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無恤啊,當日說過的話,當日的超凡見識,你全然忘了么?如今這場百年的對局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你卻遲疑了,軟弱了,你太讓為父失望了!」
雖然是陽春三月,趙無恤感覺身邊一切都凍徹了。
楊因沒料到一向鐵血,在魯國手段狠辣,對待宋魯諸卿翻手為雲覆手雨的趙無恤面對送姐出嫁,竟會有這麼大反應,他有些不知所措,訥訥地還禮,連稱不敢。
「父親,知氏與趙氏絕不可能共存,兩者之間必有一戰!」
他一度感覺趙鞅變得陌生,但這一刻他確定,這是趙鞅,沒錯的。
今天趙氏與二卿的仇怨,不過是六年前的遺留罷了。
逆鱗被觸,趙無恤現在已經深深恨上了知氏,他咬牙切齒,「我會奪走他們的土地,絕滅他們的宗族,將知宵的腦袋用銅料打碎,將知瑤的顱骨做成酒器,讓知伯親眼看著子嗣喪盡,我會毫不猶豫地做下這些事……但阿姊,若阿姊嫁到知氏,到時候以她的性情,必不能兩全,我怕她會磨笄而死!」
他們中有正襟危坐的家司馬郵無正,垂垂老矣但眼神依然精明的傅叟,臉上罩著面具,看不出表情的陽虎,文質彬彬的楊因,黑衣黑甲的鄭龍……
那裡有他的愛女,更有他覬覦已久的土地……
……
但無恤,已不是原來的無恤了!
他笑得氣喘吁吁,笑得老淚縱橫,起身走到無恤身邊,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無恤的器量沒有變小,等我百年之後,可以放心地將趙氏的未來交給你……放心罷,知伯的第一條要求,趙氏只會與他們虛以委蛇,東西二趙,都是你的!」
趙鞅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忌憚知伯,知伯也深深地忌憚我。」
趙無恤又想起了董安於,他要是在這就好了,那句與「首https://www.hetubook.com.com禍者死」原則完全相反的「不如先發制人」究竟是何意?
趙鞅笑了,笑聲最初很小,漸漸地大了起來,他開懷大笑,響徹大殿。
趙無恤眉梢微挑,回答道:「知伯的友誼帶毒,而且根本不可信。他們今日假意中立,馬放南山,明日便能再度拿起武器,重返戰場與趙氏對敵,這是沒有意義的。我在此斷言,即便今日知氏中立,遲早有一天,他們也必與趙氏有一戰,那一天或許是明朝,或許是後日,屆時二主對陣于疆場,你讓我阿姊如何自處!」
趙無恤重重將趙鞅扶在肩頭的手握住了。
他冷冷說道:「詩言,行百里者,半於九十,趙氏如今離擊敗強敵,獨佔上卿之位只差一步。趙氏需要知氏的中立,我會答應許嫁,哪怕能換取知氏半年的麻痹也足矣。等絕滅范、中行后,你要記得今日被知氏脅迫,被知氏訛詐的恨意,毫不猶豫地絕滅今日想扼住我趙氏咽喉的敵人!」
「至少不能一口回絕,將知氏逼到趙氏的反面去。」陽虎也尺寸不讓。
「那他何不直接加入到范、中行一方,與趙氏開戰?」無恤反問。
「住口!此乃我趙氏家事,你一個食客休得妄言!」趙無恤心中大惱,逆鱗一旦被揭,現在他身邊若有幹將劍,肯定會抽出將楊因斬了!
「把你心裏的兒女情長,姐弟情深給我收起來!」趙鞅的語氣變冷了。
「知伯的要求,難道不是很過分么?」他咬牙切齒,無論第一條還是第二條,都已經突破了他的底線。
經歷了在魯國的失敗后,陽虎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存在信任了,心中僅剩權謀,他不以為然地說道:「韓氏且不說,魏氏還沒和趙氏親密到休戚與共的地步,我聽聞君子與魏氏子駒約為兄弟,雖然他與知瑤有齷齪,但並不影響魏氏與知氏十分親密。口頭的承諾是不可信的,屆時一旦魏氏坐觀成敗,趙氏、韓氏將陷入國君、知、范、中行的包圍,前途危矣!」
趙無恤垂首道:「父親,我只想把心裏的話說完。」
「這是勒索,這是訛詐!」郵無正平日里很沉得住氣,今天看完后卻第一個站起來表示反對。
如今此事方才內定下來,知氏卻來橫插一腳?在他看來,應該直接燒了這封帛書,對知氏的條件斷然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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