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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和弦伯甫提示的一樣，鄭國人在誇大自己的力量，好抬高自己身價，待價而沽……」

「如今宋國已經恢復了大半元氣，國內殷實，外交成功，他們處心積慮，把防範鄭國當作要務。值此之時，攻宋無利可圖，甚至連將他們從濮南地趕走也很難做到，我說的可對？」

……

天下人各經其業，各從其事，但各地物產卻不相同，別說邦國縣邑，甚至不同的里閭、人家都存在交換的需要，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日夜無休。

當然，他們鄭國，是絕不會和宋人呆在一個同盟里的！

然而這能讓一般使者屁滾尿流的威嚇，對於子貢而言，卻似一陣拂柳輕風。

駟歂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那次鄭國只出動了兩師五千人，損失不大，子寬也說，這是他輕敵大意，一時不備而已。」

「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么！？」

「雖然這禮物也是土地民眾，卻不在東面，不在宋國，也不在濮南和濟西……」

端木家就是其中之一，族中長輩讓子貢從小隨著商隊周遊各地，還把他推到攤位上進行訓練。

卻見子貢伸手東指：「在東面，我家主君乃魯國執政，代魯侯轄魯全境百萬生民，包泗上諸侯而統之。」

子貢間不容髮，繼續道：「更別說趙氏在內還有韓氏為輔佐，在外則有宋國為袍澤。」

聽子貢誇捧鄭國，駟歂滿腹疑惑，到這裏便不由反問道：「可www•heｔuｂooｋ•ｃｏm•ｃom惜什麼？」

「可惜的是，鄭國也並非無敵，兩年前，游速將軍的偏師就在孟諸慘敗於我家主君之手，他歸來后，沒將趙軍的強大告訴執政么？」

子貢渾然不懼，「等我為執政分析完利弊所在，再割了我的舌頭灼為美食不遲，賜亦無憾矣！」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盯著子貢道：「趙氏若能以這三處交割給鄭國，鄭一定會停止進攻……甚至會考慮加入趙氏一方！」

在這千鈞一髮的場合，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跟著自家昆父兄弟經營貨殖的經歷。

子貢飛快整理好措辭，抬頭笑道：「執政說的不錯，在子產、子大叔兩代名卿的治理下，加上執政承襲其業，鄭國的確很強盛。六年前五百里奔襲滅許國，五年前與儋翩合謀差點顛覆成周，那段時間與晉國魯國戰于伊闕、戰于蟲牢，均不落下風，甚至還侵奪了宋國六座城邑。也難怪世人皆言，鄭以千乘之軀，卻有兩千乘之強……只可惜……」

駟歂很不屑地說道：「宋不足一提，鄭宋交戰兩百年，鄭幾乎都是勝的，何況現在宋國已經衰弱，主少臣疑，牝雞司晨，神鬼遍地，這就是國將亡，問于神是也……」

……

子貢躬身道：「執政勿急，外臣當然不是空手來的，我奉主君之名贈送鄭國一份大禮，不過……」

年歲稍長后，他在晉國和魯國之間經商https://m.hetubook.com.com，開始表現出天分，常常隔著千里，根據天時地利推測市場行情的變化，每每臆測價位必中，賤買貴賣從中獲利，成了一個成功的商賈。孔門學徒之中，數子貢最為富有。

「你所說那片土地在何處？」駟歂猜過子貢會拒絕，會討價還價，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貨殖者，滋生資貨財利，以致富者也。

駟歂默然，過去幾個月里，鄭國也不是沒對宋國進行過試探性的進攻，宋軍雖然打不過鄭軍，可守城卻也是一流的。他們在濮南地遲遲無法打開局面，正猶豫著要不要進行全面動員呢，趙氏那邊就已經打敗范、中行、邯鄲三家，回師朝歌了。

子貢反駁道：「不然，宋之亂，宋國的確力量大損，但政局迅速穩定下來，死者厚葬，傷者厚養，勞者相饗，兵卒吃飽喝足並得到饋餉。」

「這麼說趙氏還惜力了？」駟歂冷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氣勢卻沒方才盛了，鄭國最能打的卿是趙無恤的手下敗將，這是不爭的事實。

駟歂這會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看著子貢，但他這個人不願意服輸，所以惡狠狠地說道：「久聞端木賜善於狡辯，果然如此，我應該在你說話前，就割掉你的舌頭。」

等他開始承擔趙無恤勢力的「行人」一職后，子貢頗為驚喜地發現，外交之術和貨殖其實很像。談判桌就像市肆里的小攤，買主賣主各有所求，和-圖-書卻都不明說，而是將手指放在袖子里，眼神挑剔地討價還價，妄圖將邦國利益當成貨物賤買貴賣，以謀取利益最大化。

駟歂拍案大聲質問，堂內的鄭國衛士也同樣發出了呵斥，聲音在官署中回蕩。

鄭國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投機者的性格，若能不交戰就獲得利益，何樂而不為？大不了好處到手后再反悔，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若能順便離間趙宋關係，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嘴上是不能輕易服輸的，駟歂和商人打的交道不少，知道這時若順著他們的節奏走，這些貪婪的商賈一定會蹬鼻子上臉，想從你口袋裡多奪取一些錢帛的！

最初時，為了讓別人停下購買，微笑是少年唯一能依仗的東西，但顧客卻不一定會還以微笑，有些人反而會欺他年少，想要賤買貨物。

在面對買家的質疑時，賣家再度虛報貨物的品質和價格，想要繼續欺騙對手，子貢不由嘆息，能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呢？

故而駟歂氣哼哼地說道：「我只知道，鄭國的利益在與宋交界的隙地，在濮南、濟西。」

而商賈就是這種活動的媒介，其中以鄭衛商人最出名，他們各憑其能，各竭其力，以求財為目的。

這下，鄭國的戰略就有些尷尬的，不盡全力打不下，盡全力損耗自身力量。

駟歂不由無奈地嘆息，若非趙氏一下子變得如此龐大，一旦東西合一，就會讓鄭國邊上多一個兩千乘強國，他ｈttps://ｗｗw•ｈeｔuｂoｏk•coｍ•com們又何必一定要捲入戰爭，想扼殺此邦呢？

在吃了幾次虧后，長輩如此教導他，在這種經歷中，子貢學會了一個道理：原來賤貨能貴賣，貴物能賤買，價格的高低決定了商人能在交易中得到多大的利潤。

「討價還價，是經商必須要學的東西！」

子貢笑道：「在西邊，在汝陽，在蠻氏，在伊洛之地！」

但始料未及的是，子貢竟正色道：「執政怕是想錯了，趙宋雖為姻親，卻主君不能強求宋公辱于貴國。」

子貢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微微一笑，「當今之時，宋未可伐，若執政執意要與趙氏為敵，最大的可能是執政強起兩萬鄭兵東進，然後受阻於濮南、濟西。我家主君大可先帥兩萬大軍揮師南下，與鄭國會獵於此。趙軍已經擊敗過游速將軍，擊敗過齊國大軍，擊敗過范、中行，我想執政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吧？到時候二主演兵，伏屍萬人，斬艾生靈，鄭國非但得不到利益，還會有喪師之危！」

駟歂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再度拍案怒道：「那你這次來，號稱攜芍藥以求鄭國之誼，結果卻兩手空空，連東邊的一城一邑都不願給，就想憑一張嘴說服我？」

國士啊，這個端木賜，真是一位無雙國士啊！

子貢向前踏出一步，舉袂道：「不錯，當時惜力，此時也惜力，還請執政想一想，那時與鄭國為敵的東趙，僅有西魯一隅之地，可現如今呢？」

「戰後雖不幸遇到災荒，在wｗw.h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oｍ魯國幫助下很快緩了過來，失去親友的人在巫祝的組織下停止哀嚎，共同分擔憂患，加緊耕田勞作多生資財。宋國君臣敬重鬼神，對天災憂慮恐懼，早晨很早上朝，晚上很晚退朝，用低下的言辭和厚重的禮物，四面派使者向諸侯求和，同趙氏、魯國結為同盟，與曹國、楚國盡棄前嫌……」

當然不可能，這是爾虞我詐的外交場，他在這裏也會暫時放下夫子教給自己的「誠」與「信」，陪著駟歂信口雌黃。

經過在泗上諸國坑蒙拐騙的鍛煉，子貢同樣精通此道，所以才一眼便看出了駟歂頤指氣使后的虛假。

他又揮手西顧：「在西面，主君成了趙氏世子，有封輿千里，晉陽之駿馬，河內之糧秣，邯鄲之甲兵，都能隨意調撥。以趙兵之強，太行、軹關之固，西可擋晉侯、知伯之兵，以魯國泰山之險，東可御齊侯鋒芒。如今這兩方都沒什麼進展，故而才催促鄭國出兵，好在南邊打開局面，這是希望鄭國為晉齊火中取栗啊！」

駟歂不得不承認，自己憋足了勁演出來的氣勢，居然被子貢的隻言片語便戳穿了。鄭國不弱，但也沒他之前吹噓的那麼強大和自信，尤其在面對趙氏，這個百戰百勝的卿族時。

「執政說的不錯，那一戰，真的是僥倖，鄭國的僥倖！因為與鄭軍作戰的僅是趙軍偏師，以及宋、曹的吶喊助陣者。即便如此，吾等也在宋之亂里取得完勝，若當時盡起精銳，恐怕游速將軍就無法順利撤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