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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導致的另一個連鎖反應，便是臨漳學宮取代因為趙卿即將再度娶婦，才草草落成的趙宮，成為鄴城最龐大，最莊重，最精益求精的建築。

他握著家族長輩為他寫的介紹書信，邁動腳步，聞著桃果芬香，朝學宮中走去，與他一同入內的，還有一群稚嫩的蒙童，他們是本月蒙學考試中表現優異者，獲准入學宮參觀，年幼的西門豹亦在其中。

眾人慚然，紛紛低頭認錯。

「佔地五頃，主建築一百四十房，士人居所八百五十室，講堂長十丈，寬三丈。從一年前奠基以來，使用工徒達萬人，如今可容納數千人就學，日後還可沿著漳水河岸繼續延伸擴大……」

聽到這裏，提議建宮室的家臣食客們連忙下拜請罪，趙無恤則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道：「我聽說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絳都宮室矮小，沒有可供觀望的台榭，卻把接待諸侯使者的館舍修得又高又大，好似君王的寢宮一樣。諸侯的賓客來了，甸人點起火把，僕人巡邏宮館。於是賓至如歸，晉國由此而霸。」

他大約十余歲的年紀，年輕得過分，雙眉平直，鼻樑挺秀，膚色略黑，是常年風吹曰曬后的痕迹，身著普通士人外出遊學的行裝，肩膀上還背著一和圖書個麻袋。可幾步走來，舉手投足中表現出來的氣質，卻顯得少年老成。

趙無恤一笑：「如此算來，若要建立如下宮那樣的卿族宮闕，至少要花費一千戶中等人家的財產，要修築虒祁宮、銅鞮宮那樣的浩瀚工程，則需要花費至少一萬戶中等人家的財產！這種為了吾一人之私慾，讓萬人破家的事情，我不為也！」

站在臨漳學宮的正門入口，念著石牌坊上篆刻的四句真言，子夏無須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

他想看看這裡是不是真如傳說所言，是繼周室守藏室、曲阜杏林后，又一處求學士人心生嚮往的聖地。

時值初秋，鄴城已初具規模，工匠們以考工之法里的《匠人營國》為基礎，參考朝歌、新絳等大城的規格，將這座趙氏新主邑規劃得十分妥當。主城區位於漳水之北，遠離可能的洪水，卻又不影響居民用水，宮室、居民區、工坊，都設計得井井有條，雖然很多地方依然是草草建立的棚戶。

「有點意思……」

公輸班和旁人一算，回應道：「需要花費相當於10戶中等人家的家產那樣多的財產。」

如今一行人剛剛抵達鄴城，趙上卿與「徐嬴」的大婚將在三日後舉行。子夏跟著長輩在趙宮附和_圖_書近繞了一圈，見趙宮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簡樸，沒什麼好瞧的，就決定抽空來臨漳學宮一觀。

趙無恤與臣子的這番對話，被改編成了一篇新的體裁《銅鞮宮賦》，賦中以「虞虢畢，冀州一，霍太兀，銅鞮出」為開篇，總結晉國在平公之後失霸的歷史教訓，諷諭還在銅鞮的晉國公室奢靡。全篇結尾時卻畫風一轉，讚美新上卿趙無恤的節儉和與民休息，為了不破十戶家財，而罷修高台、宮室……

這一日，一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一如過去幾個月里無數士人一般，來到了臨漳學宮門口。

然而臨漳學宮卻不同，它是純粹的官辦高等教育機構，從建立的第一天，就目的明確！一如趙無恤為學宮書寫的「校訓」一般！

這篇朗朗上口的《銅鞮宮賦》，很快就隨著幫助移民修築房屋，挖掘井水的武卒一起，傳遍了整個鄴地。

……

……

然而趙無恤卻不置可否，他問公輸班和提議建宮室的家臣：「若修建一座高台，需要多少錢帛？相當於多少戶人家的財產。」

趙無恤對公輸班等人手一攤，說道：「為君者貴在要明白，自己最需要什麼，吾來鄴城，不是為了像楚靈王、晉平公一樣營造宮室，與諸侯攀比享ｈetuｂooｋ•com•ｃｏm樂的。所以居所足夠讓家人居住就行，衣服，足夠保暖體面即可，餐飯，足夠果腹便可。」

「不以一人之私慾，而破萬家之財，賢哉趙卿。」連計然等人也由衷稱讚，唯獨王孫勝、石乞等人暗地佩服趙無恤收買人心的手段，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被軟禁在銅鞮的晉公室不知不覺間成了濫用民脂民膏的反角，將趙卿映襯得無比高大，若繼續這樣長期宣傳下去，民知趙氏而不知晉侯，只是時間問題。

但尖銳的錐子，是沒法在口袋裡潛藏太久的，遲早有一天，它會顯露鋒芒……

子夏和西門豹都沒有料到的是，他的到來，正好趕上了一場風波，一場學宮內部士人，對於趙卿將娶其姊季嬴是否合乎「禮」的劇烈爭論……

辟雍和泮宮不是純粹的大學，這些地方亦如宮廷，貴族們常在這裏祭祀、舉行宴會、選拔武士、議定作戰計劃。打了勝仗，也到這裏「獻俘」「告功」。布政、祭祀、學習各種活動都攪和在一塊兒，不具備教育的專業性與系統性，入內的諸侯卿大夫子弟也只是為了混一個資歷，或者提前加入年輕貴族圈子，並無向學之心。

「但到了後來平公、昭公、頃公之時，虒祁宮、和*圖*書銅鞮宮綿延數里，晉國百年霸業，取諸侯貢賦之盡錙銖，用之卻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於絳都之農夫；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先王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一般而言，城邑中最為宏偉完善的地方，應該是貴族的宮室，然而鄴城卻與眾不同，趙無恤初到鄴地之初，便只是將原先的邑寺翻修擴建一遍就讓家裡的兩位孕婦住了進去，並未像一般貴族似的大興土木，營造宮榭台閣。

「可這些東西讓晉國維持霸業了么？沒有！為了建造宮室，晉侯加重賦斂，削減了其他地方的開支。於是諸侯使者住在氓隸般的屋子裡，門不容車，盜賊公開更橫行，癘病也不能防止，後來諸侯使者漸漸不再來晉國了，百姓也紛紛離心，晉國之霸遂衰。今日汝等想要我重複平公故事，是嫌趙氏太過興盛了么？」

初來鄴城的士人和百姓們感動之餘，也越發添油加醋地傳播起趙無恤的事迹來，比如趙卿最寵愛的妾室，哪怕是懷有身孕的夫人和即hｔtｐs://ｗｗｗ•ｈet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將迎娶的徐嬴，若非正式場合，也不能穿拖地的長裙，幃帳上面不得繡花。連趙上卿自己，也不過一日二餐，每餐不過一葷二素一湯而已……

對此，不少家臣食客都建議，說如今趙氏已經是三四千乘的上卿，國土民眾甚至超過了齊國，必須要足夠宏偉高大的宮室才能體現趙氏之威。

他自嘲一笑：「反正我也不像國君那樣好色無厭，有幾十個夫人、媵妾，住的稍微擠一點又何妨，比鄰而居，一家人還能熱絡一些。汝等下去之後，便將原本計劃營建宮室台榭的錢帛省下來，讓遷徙的民眾能多一些磚瓦，多幾口井水，比修幾座台榭更讓我高興。其他的余財，就用在學宮的建設上吧……」

這座「臨漳學宮」的營建規模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大小是後世嶽麓書院的1.5倍，更遠超當世周天子的「辟雍」，諸侯的「泮宮」等教育機構面積。

此人名為卜商，是晉國溫縣人，今年剛剛及冠，因為是在盛夏成年的，商又與夏相繼，故字為「子夏」。他們卜氏世代為趙氏卜官，也是從溫縣遷到鄴城的最後一批移民，跟著趙無恤相迎季嬴的車隊一起北上，途中種種都看在眼裡，只是趙無恤忙碌，沒來得及聽聞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也沒有與他相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