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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一天到晚佔據全家人心思的就是吃食，她的父兄們不再去鹽池採鹽，而是漫山遍野地尋著野菜，尤其是蝗蟲沒有啃噬乾淨的塊根塊莖。他們甚至把頭年的糠反覆放在風中吹揚，從中再找得一些米粒，在這些日子里，米幾乎是一粒一粒地數著下釜的。

「具體的情形吾也不知道？只是這個月不收就是了。」那市吏搪塞道。

魏曼多之所以會對河西糧食那麼渴望，也因為魏氏經濟的支柱之一的安邑鹽出了大問題。今年八九月間，大災剛過，朝歌、濮陽、陶丘的鹽商竟突然停止收購安邑鹽！現在安邑的府庫里鹽堆積如山，糧食卻空空如也，所以鹽工們才無功而返。

「妾認錯人了……」這哪是她丈夫？容貌聲音氣質都不像，鹽氏之女嚇得跳到一邊，行禮抱歉，那丑漢不再理她，氣哼哼地轉頭走了，鹽氏之女這才注意到，他一邊的袖口，是空的……

在回去的路上，老鹽工將怒火發泄到女兒身上，不住地斥罵她，罵她不再嫁，留在家裡吃白飯，就這麼罵了一路，鹽氏之女的心在發緊，發虛，眼睛里滿是淚花。

安邑鹽市，曾經是最熱鬧的一處食鹽交易地，人來人往，極為繁榮。可在大災之後，鹽氏之女總覺得，安邑市肆外牆的紅瓦已經不像早先那麼鮮亮了，市場也不像以前那麼熱鬧了，顯得有點兒冷清，野草正在四周蔓延著。

安邑周圍的千余戶鹽工們約好了，他們要在這一天再次去安邑外的和圖書市肆換糧。

「總是說缺糧，這不就是糧食么？」

他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調集兵卒，在趙魏分界小心提防。

到了十月的第一天，他們家終於斷炊了，鹽氏之女將最後幾粒米煮成粥，一家人默默地喝完，隨後便再度拉著鹽車，朝安邑走去。

因為一醒過來，就會有想吃東西的念頭。

市吏面無表情，鹽價還在大跌，安邑池鹽產量過剩，在遭到價格擠兌的時候，就面臨賣不出去的困境，官府自然不能自己貼錢貼糧，再從鹽工這裏收鹽了。

「殺人了！」

「一些小邑的得失無關痛癢，但萬萬不能讓敵人食我粟麥，要知道，食吾一鍾，當敵十鍾！」

「不知，不知，到時候汝等再來看看罷，總之速速離開，休要耽誤輜車入市。」他開始不耐煩，讓人驅趕鹽工，鹽氏之女一家只能悻悻而去。

「也許是受過刑吧……」她打了個寒顫，悻悻離開，卻忍不住回頭又看了幾眼，少不了又要被鹽工父親斥責一頓。

市吏又不耐煩了，一揮手，便讓看守市場的兵卒驅趕，推攮之中，不小心見了血……

天氣越來越冷，白天越來越短，寒冷的夜晚不斷消耗著人們的熱量，從晚到早的這段時間，長得似乎永遠過不完似的，一家子只能餓著肚子躺在床上睡覺，希望永遠不要醒。

但他防得了外，卻防不了內。

「河西形勢如何？」呂行剛到安邑，便被魏曼多召進府邸里問話。

「刁民，ｗwｗ.ｈｅｔubｏｏk•ｃom.cｏｍ亂說什麼？」

眾人已經商量好了，若不行，就去向家主請命！

「什麼！？」聽聞此言，所有的鹽工，還有鹽氏之女的父親如遭雷擊，紛紛追問道：「上吏，這……這是為何？」

總之，鹽池邑的民眾在尋找各種各樣的出路，他們都已經預料到前景不妙，最機警的人已經走了，等進入隆冬后，剩下的人多半也會背井離鄉，離開這片已經失去希望的土地。

魏曼多隻覺得眼皮直跳，蝗災橫行時他曾讓人傳言，說天災是趙無恤失德專權引起的，但趙氏很快就用卓有成效的治災手段予以還擊，讓拜了神蝗廟卻沒什麼用的魏曼多好不尷尬。眼看領地內的矛盾越來越劇烈，他卻拿不出什麼好法子來，但當趙氏主動要幫忙時，多疑的魏曼多卻覺得其中有鬼了……

鹽氏之女的父親也指著市場里不斷裝車運來的糧食質問，河東總有那麼幾個地方逃過蝗災侵擾，但凡運來安邑的糧食，自然要先滿足官府和卿大夫的需要，其次是軍用，至於鹽工們，並不在考慮範疇之內。

因為連魏曼多本人，也在指望負責食鹽轉賣的令狐博從中原傳回消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離開安邑時，恍惚之間，她只以為自己在街上看到了類似丈夫的身形，不顧父親的斥罵，連忙過去拉住那人，誰料等那人回過頭來，鹽氏之女卻只看到一個皮膚爛得像癩瘡的丑漢，張口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作甚？」

罵和圖書歸罵，但此行市吏雖然不收鹽，卻也沒把話說死，一家人只能再熬一個月，下月再來碰碰運氣。

市場小吏的確不清楚安邑鹽官不再從民間鹽工那裡收鹽的原因，魏氏的家主魏曼多，卻正在為此事而煩惱呢。

和魏氏的河西類似，韓氏佔領的成皋也是一處讓他們陷入連續戰爭的禍源，乘著晉國遭災，鄭人也試圖反攻奪回那裡，韓虎自然不願意鬆口，這月余時間里，雙方已經在成皋進行了數次攻防，都奈何對方不得。面對魯班監督修建的堅固壁壘，鄭國人只能望城興嘆，韓氏也因為實力有限，又被旱災蝗災影響，無力擴大戰果。

鹽氏之女一家人想來想去，沒有別的出路，他們只能像大多數鹽工家庭一樣，守著幾乎空空蕩蕩的鄉里，每天掰一小塊鹽放進嘴裏，喝一大碗混雜野菜根的稀粥，讓胃處於充滿的狀態，假裝自己已經吃飽了。

看到有人倒下，本來就被飢餓逼急的鹽工們頓時便惱了，他們也不是吃素的，紛紛拿起了採鹽的鋤頭，和市吏打了起來。

……

韓虎很快就回信了，他在信中一口一個「舅父」，卻以自己也受災嚴重為由，拒絕借糧。

情況越發惡化，鄉中不想去河西做徭役的人遁入山中做盜寇去了，其實山裡也很難找到吃的，他們只能兇狠地搶掠別人為生。還有一兩個人悄悄離開了故鄉，走上逃荒之路，他們的目的地是兩百裡外的趙氏長子郡，據說那裡受災不重，就算沒有糧食了和*圖*書，靠趙卿的救濟，農夫還能混個溫飽。

歷史是這麼記載這一天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河東飢，安邑鹽工反！

然而這一次，魏吏連市場都不讓鹽工們進了。

「上吏，這個月能換鹽么？」鹽氏之女的父親高高仰著頭，詢問樓上的官吏。

魏氏父子一東一西分居大河兩岸，無論哪一邊的形勢都不容樂觀，魏駒要治理桀驁不馴的河西之民，還必須擊退敵國反攻、防止姦細滲入。魏曼多一點不比兒子輕鬆，他不僅要應付突如其來的天災，也得小心蓄謀已久的人禍，心懷叵測的鄰居。

「那下個月呢？」鹽氏之女的父親大聲問道。

……

……

「君子還在河西苦苦維持，還望家主再度發兵，他一定能早日擊退秦人，爭取運糧到河東來。」

這些人家都已山窮水盡，他們懷揣最後的希望朝安邑進發，單家獨戶慢慢匯聚成溪流，又變為大江大河，最後密密麻麻地堵在安邑市肆外。

眾人一片嘩然，當即有人憤怒地說道：「下月下月，怎麼總是下月！下月乃公全家都餓死了！」

「從這個月起，安邑鹽官暫時不收鹽了……」

因為市肆的鹽吏承諾過，到了下個月，會給他們答覆的。

呂行憂心忡忡：「不好，秦人兵力雖然不多，但十分難纏，雒水沿岸的一些陣地已經丟失，秦人長驅直入，搶割秋粟。」

「吾等祖輩為魏氏採鹽，故以鹽為氏，先家主曾與吾族有盟誓，以糧易糧，世代不移，如今卻食言了，今日若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換糧，吾等便不走了！」

自從蝗蟲吃盡莊稼之後，自從去安邑送鹽被市吏趕回來以後，鹽氏之女便總是苦著臉，負責煮飯的她總是不時地揭起米缸的蓋子，看一看米缸里的米越來越少，最後見了底。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原本河東受災，所以魏氏便指望河西能有收成，好解燃眉之急。誰料秦人乘魏氏遭災，發兵來伐，割糧搶人，大片粟田被搶割，許多河西人也跑到了秦國去。

「府庫內沒有糧食與汝等換鹽……汝等……下月再來罷。」

反倒是魏曼多沒有求到的趙氏主動派人來詢問災情，並殷切地要幫助魏氏賑濟災民，運糧進入河東。

也許下個月，自己辛苦採的鹽就能換來糧食呢？

「反了反了！與其等著餓死，還不如搶了糧歸家去！」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聲，鹽工，以及市肆邊餓綠了眼睛的饑民頓時炸了鍋，他們忘記了初衷，朝裝著糧食的輜車撲去……

這對於魏氏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因為河西，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為了河西，他們與秦國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如今魏氏遭旱災和蝗災重創，卻無法得到河西的反哺，這是魏曼多無法接受的。

至於解燃眉之急的糧食，他現在只能厚著臉皮，以侯馬之盟的名義，向鄰近的韓氏借糧了。

「晉國諸卿，無不是以鄰為壑之人，趙氏子如此殷勤，我若不防備，只怕會被偷襲。與其接住趙氏帶毒的援助，我還不如等一等，等中原鹽價回升，或者河西糧食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