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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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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1201章 交交黃鳥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1201章 交交黃鳥

作為一個尚武的邦族,秦人好馬,秦悼公生前喜愛的戰馬,一匹接一匹被宰殺于葬坑中,嘶鳴聲不絕於耳。它們身後還拉著精美絕倫的戎車,數十匹馬死後,血流滿地,逐漸滲入地表,讓整個葬坑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落土!再不封穴,趙軍將至,汝等想讓先君棺槨受辱,魂靈不得安寧么!」
祖先艱苦創業的記憶銘刻在秦人心中,尤其是秦國的公族和國人,更是視不戰而降為恥辱。
「吾等願隨大庶長歸雍,整兵再戰!」
「雍都國人世沐公室之恩德,都有與秦國社稷共存亡的決心,斷不會像豐鎬的周遺民一般貪生怕死!」
子蒲笑了笑,揮手讓眾人速速離去,趙軍的前鋒,距離雍城只有數十里了。
秦的公陵,本來在西陲,自從秦德公遷都雍城后,其後的十一代秦伯都葬在雍都城南十裡外的西陵。
「鴥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死國,可乎?」
一個時和-圖-書辰后,深深的墓穴已經被徹底填平,而一曲凄涼的秦風,在秦伯大墓上方響起。
與此同時,趙軍前鋒,已至雍都,清脆的馬蹄,踏入了一座空空如也的都邑……
「從老朽作為公族庶子,入大鄭宮,服侍先君哀公起,已經五十年了,祖先的艱難創業,先君們的含辛茹苦,歷歷在目,哀公、惠公、悼公死前,更是親手將秦國的政事交給我,不指望老朽讓秦中興,但至少要保住祖宗之地。然今日老朽無能,喪師失地在先,亡國棄都在後,辜負先君之託,吾罪當誅,先君不能討之,能不自討乎?」
按照禮制,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但事急從權,才死了不到一個月的秦悼公,只能提前下葬了。
唱著一首傷心的秦風,擦著眼淚,三萬余雍城秦人邁著艱難的腳步,離開了他們世代生活的岐陽,朝隴西行進。
這大墓位於山嶺之中的一處小盆地,地面被挖掘下去十余丈,站在邊緣朝下望去,墓穴平面呈「中」字型,全長三百步,面積宏達寬闊,能看見東西墓道和墓室的形狀。
他回望已是一座空城的雍都,街hetubook•com.com道牆垣,方方正正,樸實無華,一如秦人倔強的性格。只可惜,昔日的熙熙融融不再,比鄰而居的里閭一片寂寥,只有沒來得及跟著走的雞犬發出凄涼的聲音,而高踞台上的大鄭宮,也早已人去屋空。
指著自己的子孫族人,子蒲厲聲下令。
四月正望,雍城西門,白髮蒼蒼的秦國大庶長在城闕上,與四千公族之兵、三萬雍都國人揮手道別。
……
「百年霸業,百年空啊……」
「魂兮歸來,無北無南,無東無西……」
塵埃土石不斷落下,雖然很慢,但這座墓穴遲早會被埋葬。
留給趙軍的,只是一座空城。
「交交黃鳥,止於桑。誰從悼公?子蒲庶長。維此庶長,萬民之父。臨其穴,無惴無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今秦國將卑亡,老朽已心灰意冷,降不願降,走不願走,究竟該如何自處?」
……
不過卻沒有人殉,在大庶長十年前推行新法后,第一件事便是效仿趙國,「止從死」,禁止人殉。如今秦悼公的陪葬,是用一些半人高的兵俑來替代,陪葬坑裡,排列著全身穿和_圖_書著戰袍的戰士俑百人,前後、左右成行,組成秦伯死後世界的禁軍衛隊,他們還持有兵刃,造型各異。
言罷,他便解開了髮髻,走下了墓穴。
大庶長子蒲望著秦悼公的棺槨慢慢被放入槨室,墓穴上的眾人即將填土封頂之際,他突然大笑數聲,說道:
子蒲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趙軍推進到秦的國都前,讓國人們西遷隴西,好為秦國留下一點種子。
在子蒲看來,趙氏之言不可信,倘若趙無恤佔領了雍都,卻又不履行諾言毀滅秦國社稷,那至少秦人還能保有隴西之地,以圖再起……
「趙軍狡詐,到時候必然以我秦國的新君開道,吾等難道還能將箭矢射到國君的頭頂么?」
望著遠去的煙塵,帶著不舍,子蒲嘆息道:「秦的歷代先君啊,老臣能為秦國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磕頭磕出了血,卻無從阻止老祖父的孫輩們無可奈何,只能含著淚,封閉墓穴的墓室,上方的人則拿著木鏟,朝著深深的墓穴揚土。
「祖父,這是作甚?」子蒲的孫輩們大驚失色,想要拉他上來。
公族子弟和雍都國人們依然主戰,但子蒲卻知道,大勢已m•hetubook.com•com去。
十天前,秦國太子刺在灞上秦營繼位,奪子蒲兵權,帥灞上秦軍降趙,子蒲失魂落魄地孤身返回,一轉身,卻發現身後已跟了四千不願降趙的公族子弟。
巫祝占卜完畢,一切準備就緒,上百人肩挑手扛下,裝有秦悼公屍身的厚重棺槨被運到大墓邊上,這是最高規格的柏木棺槨「黃腸題湊」,本該是天子才有的規格,但秦國早在秦景公時,就逾越了陳腐的禮制,從那時候起,他們也有了東出問鼎,稱霸中原的雄心,只可惜數代人苦心經營,卻成了一場空。
「大庶長,請與吾等同行!」雍都不願歸趙的百姓陸續跟著離開后,一些公族弟子跪在西門,懇請子蒲繼續帶領他們,這位服侍了三代秦君的老臣引導秦國走過了三十年,在千年大變局之下,秦能堅持到現在,他功不可沒,若沒了他,秦人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秦人崇尚黑色,戰車駕以黑馬,祭祀用黑色的犧牲,如今雖然僅剩子蒲的族人百余,但依然舉目皆黑,這支黑色的溪流離開了雍都,往西陵走去。
子蒲面容平靜,一點都沒有將死之人的哀傷,他將劍深深插入土壤里,坐在m.hetubook.com.com了秦悼公的槨室前,與那些守衛秦伯死後世界的兵馬俑一起,彷彿是率領他們的老將軍……
墓室的石門緩緩閉合,隨著最後一道光線在眼前消失,子蒲閉上眼,回想秦人這百余年的崛起和戰敗,子蒲只感覺,這是一場夢,起於微末,卻又終於壤土……
「老朽乃秦之大庶長,豈能去國?秦君可以降,但子蒲不能降,秦人可以遷,但子蒲不能遷……老朽的一生,都給了這座都城,人老成精,腳下扎了根,走不了嘍。」
秦悼公的陵墓,早在幾年前就挖好了,還是子蒲親自監工的。
整個墓穴,已經被陪葬之物充斥:諸侯之器七鼎六簋、一套又一套的青銅編鐘、雕刻有悼詞的石磬、專門用於明器的鉛制兵刃甲胄、大鄭宮裡的珍寶、器玩、美玉,堆積成山,美酒裝在大鬲里,散發出陣陣醇香……
瞧了瞧身邊僅剩的百余族人,子蒲下令道:「帶上先君的棺槨,去西陵!」
「去罷,去隴西,去西陲,去秦人最初興起之地,汝等,就是我秦國最後的希望!」
然而子蒲卻拔出了劍,厲聲喝道:「誰都不許下來!」
悲憤,痛苦,化為釋然的笑,子蒲已經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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