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奶奶說，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沒法延續程家的香火，使得祖先留下來的寶貝沒有辦法再傳下去，所以祖先把它收回去了……」園園說著，看向程建林，「您也這麼認為嗎？」

「丫頭，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這樣的問題，還用得著問我嗎？」程建林語氣慈祥道，「多半是被人給偷了去，怎麼說，它也算是宋朝的古董。雖然不見了很可惜，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責任歸在你這個小丫頭身上。你奶奶是犯糊塗了。」

程白今天有手術要跟，請不出假。等到下班才過來。剛下車，就看到了她。

「嗯。」

好年輕！園園心想。但園園又覺得，這位大師很面善，但她想，應該，不可能是她認識的那位吧？

「阿彌陀佛，恭敬不如從命。」

此時，園園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一看，是傅北辰，趕緊接了。

「這些陳年舊事，今朝知道的人不多了，我也是聽我的太公講的。」

站在她身前的高挑身影沒有動。

程建林看著園園問：「你是……園園？」

「多注意休息。」

一切塵埃落定，這天傍晚，戴淑芬和園園去了崇福寺。崇福寺是一座始建於明代的廟宇，在歷史上幾經損毀，又幾經重修，到了現在依舊香火綿延。戴淑芬事先已經聯繫過，所以直接進到寺里說明來意，便有小沙彌喊了知客師出來接待。

最終，她跌落進一片茫茫海水裡，有人在水的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她卻始終看不清是誰。

姜小齊出生后不久媽媽就過世了，他爸對他很兇，動不動就打罵。他上學穿的衣服多數是破了洞的。三年級的時候，園園和他成了同桌，好心的她偶爾會幫他把破了的衣服拿回去，讓她媽媽補好，也常常拉他到自己家吃飯，因為上課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候她常聽到他肚子叫。

這天下午，程勝華也過來了，幫忙做了不少常規的葬禮事宜。

「嗯，挺好的。」程建林頷首，「鎮上的崇福寺不錯。你媽生前總去，老方丈也認得她，一切都方便。」

「你來了……」園園那刻心裏還在恍惚地想菩薩呢。

程白站著沒動。園園虛浮無力地走向屋裡，他聽到她喃喃說了一句：「我怎麼會以為他是菩薩呢。」

「我對瓷器也不了解，據說它是個玉壺春瓶……」程建林想了想說，「好像是有祖訓，瓶子由你們家這一支保管。」

「難為你了……」

「自然知道。」

張越人直接回復：「處理好家事，回來補假。稿子回來再說。」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有困難，可以找我。」

「我看你滿面桃花的，還是別來了。」姜小齊說著，伸手一指西北的方向，道，「那兒有幾間禪房，是留給大施主偶爾來住兩天的。雖然我現在已經是個檻外人了，看在我倆青梅竹馬的交情上，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找我。我免費騰一間給你參禪。怎樣，夠義氣吧？」

「叔公，我家以前有個祖傳的瓷瓶，它後來不見了，這事您知道吧？」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仁慈？」她以為自己不會為奶奶流淚的。但當她看到奶奶被火化成灰時，還是哭了。

姜小齊贊道：「有點慧根。」

「以前沒見你語文學多好，做了大和尚，居然還出口成章了。」園園被他逗樂了，又問，「做和尚感覺怎麼樣？」

「靡不有初啊，嘿嘿。」

「有點發燒，但又覺得冷，還一直流鼻涕……我鼻子有點鼻炎。」

程建林上了年紀，一聊起來就停不下來。園園開始也隨著和-圖-書他聊，說著說著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好。」

「聽說勝華的兒子現在也做了醫生？」

午飯的時候，程家在玉溪鎮最有頭有臉的人程建林到了。程建林是上一屆玉溪鎮的鎮委書記，玉溪鎮的開發，他算得上是頭位功臣。

程建林倒是不以為意，對戴淑芬說：「我挺喜歡園園的，我們聊得也很開心。你不要說她。」

電話那頭頓了頓，「是什麼癥狀？」

園園心裏其實還因為奶奶的離去有些傷感，但傅北辰的幾句話，一時沖淡了她心中的悵惘。

走出來的和尚身量高大，身著一襲褐色的寬大僧袍，眉目舒朗，雙眸中帶著一抹細不可尋的微笑，向著她們雙手合十。

園園還想問，這時戴淑芬走了過來，她看到園園和程建林在聊天，先是一愣，而後便說了園園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別煩你叔公。」

兩天過後，送葬的人漸漸散去。

而這天夜幕降臨的時候，園園覺得自己可能在火葬場那邊吹了半天冷氣，然後出來又是九蒸三熯，加上昨晚沒睡好，一番折騰下來，本只是有點頭痛，現在卻喉嚨也痛，鼻子也塞。屋裡、院子里人多，都在吃飯抽煙喝酒，悶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她便走到房子外面的弄堂里，遠處的山頂上就是那座寺廟，在朦朧月色下只能看到一點。園園忍不住靠著牆想，菩薩，我怎麼就覺得你一點都不仁慈呢？

「喂。」她的嗓子有些沙啞，但並不嚴重。

閑聊之間，程建林得知園園已經畢業，便問起了她的工作。園園說自己在一家雜誌社工作，還說到這份工作是程勝華介紹的。按輩分，程勝華是程建林的侄子輩。程建林提起程勝華，倒是一臉的榮耀。當年程白的太公程謙是公主村出去的，和*圖*書程謙醫術精湛，在清末曾入宮做過御醫。在任御醫期間，還得過光緒帝欽賜的「功同良相」匾額一塊。所謂「不為良相，當為良醫」，光緒帝的這塊御賜金匾，使得程勝華家在文人輩出的玉溪鎮也算是一枝獨秀。

園園嘴上笑了一下，心裏還有點悶悶的，於是也就沒有說話。

「嗯……」

之後由姜小齊領著，在地藏殿，園園最後告別了奶奶。趁著戴淑芬跟著小沙彌去辦理一些事宜，園園對著姜小齊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那時候，爸爸走了，奶奶不理我，媽媽要照顧奶奶……你就當我，當我太寂寞了吧。」

主編是衣食父母，可不能怠慢。因為周圍很吵鬧，園園便跑到院子外面回了電話。張越人嚴厲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無故翹班，還拒接電話，你如果不想幹了，也應該先把辭職報告遞給我。由我批准以後，才能走。」

戴淑芬也很意外道：「你是小齊？」戴淑芬記起來這是女兒小時候的同學，到她家玩過幾次。

她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隱約感覺腦袋靠到了一片溫熱。

要是邊上還有不知情的人，聽了也許會覺得這和尚有點不著調。只有園園知道，他的這句話里包含了多少辛酸。

戴淑芬很鄭重地接待了他，把他迎到屋裡坐，喊了園園，讓她泡杯茶過來。有人找戴淑芬問事，她便走開了。沒一會兒園園端著茶過來，叫了聲：「建林叔公。」

樓下人聲喧沸，她趕緊簡單梳洗了一下，匆匆下了樓。院子里、客廳里已經擺上了酒桌，園園見在忙碌的媽媽臉色蒼白，她心裏很自責，明明是回來幫忙的，卻反而成了累贅。她趕緊上去幫忙，「媽，你去休息下吧。」

然後她聽到姜小齊說：「程園園施主，你笑得都快媲美彌勒了。」和_圖_書

電話那頭一瞬間沉默了，正當園園以為電話信號斷了時，張越人道：「需要幾天？」

園園終於睜開眼，挺直了身體，看著面前的人，在昏暗的光線里中艱難地辨認，「程白？」

「嗯。」

姜小齊趕緊伸出食指放到嘴前，噓了聲，道：「萬事心知就好，別點破嘛，哈哈。」之後他問園園，「你媽媽可能還要忙一陣，我帶你走走？」

園園愣在當場，這位光頭大師真是自己的小學同學啊……

「還行，最主要六根清凈，沒人煩我了。可惜不能吃肉很痛苦。」姜小齊調侃道。

「姜小齊，真的是你呀！」

「嗯。不過他學的是西醫。」

園園想起自己小時候，經常被媽媽帶到崇福廟裡拜佛，求平安，求學習好。但長大后她就不太拜佛了，她覺得信佛，是想捨去些什麼，而不是去求得什麼。她把她的這種想法說給了姜小齊聽。

園園笑了，她搖了搖頭，腦子裡嗡嗡作響，她說：「我以前是不是特別喜歡跟著你？」

她與他，是青梅竹馬，卻不是兩小無猜。

兩人又簡單地聊了兩句，等結束通話，園園才想回來，他這通電話，好像沒說什麼特別的事情，似乎只是打來關心她一下？

等園園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頭依然有點暈乎。

園園的聲音黯然，如實告知：「我奶奶昨晚過世了，我現在在老家。對不起，我忘了跟您請假。」

聽程建林這麼說，園園只覺心裏一松，又問：「建林叔公，那您知道，這個瓷瓶，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如果沒點翻空出奇的寓意，也不會被當成傳家寶世代供著吧，以至於在她出生沒多久失蹤后，奶奶那樣耿耿於懷。

「嗯。」程白應了聲。

「嗯。」

「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陳述你的理由。」

一看，竟是主編張和*圖*書越人的電話。她忘記跟單位領導請假了！

「都長這麼大了啊。」程建林退休后很少出門，加上園園一直在外地上學。他上一回見到園園，還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沒想到這孩子竟還記得他。

「你感冒了。」

看著園園的表情由晴轉陰，姜小齊趕緊扯開話題：「怎麼，如果我說感覺好，你也想來？」

「感冒了？」傅北辰卻馬上就聽出了不對。

她呼出的氣息有些燙，他摸了下她的額頭，都是虛汗。

園園好笑地說：「我大概有點知道，你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混上知客師了。」

「不認識我了？程園園，我是姜小齊。不過，現在法號凈善。」知客師不緊不慢地說。

「是的，阿姨。」

「阿彌陀佛，如假包換。」

「我……」園園氣結，一時竟然接不上話。

「嗯，謝謝。」園園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面冷心熱。張越人就是這種人。

這時園園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她手忙腳亂地拿出來，結果一不小心竟給按掉了。

「哦，祖訓啊，都沒聽說過……」

戴淑芬看程建林確實沒有不耐煩，點了下頭，對程建林恭敬道：「建林叔，喪事結束后，我想去廟裡，在地藏殿立個往生功德牌位給媽。」

「兩天。您要的稿子我已經寫了大半，我……」

「對不起，我感冒著。」園園捂著嘴退開一步，又道，「我就記得小時候課上講『我的志願』。有人要做科學家，有人要做作家，有人要做畫家，只有你，上去就說要做和尚，大家都笑趴了。沒想到，我們長大都做了平凡的俗人，只有你，還真出家了。」

戴淑芬搖頭，「休息過了，我沒事。你呢？還好嗎？」

「叔公身體可好？」

而園園對於自己五百年前跟程白也算是一家這點，以前是沾沾自喜，現在是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