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毒梟
她心頭一跳。
臉上、肩膀上，都是小孩的口水。兩人簡直是抱著慕善一頓亂蹭亂親，很喜歡她的樣子。慕善呆在原地，嘆了口氣。
蕈卻在這時把車一停，一抬手，打開了車門。
「明天。」蕈笑了，自己又添了句，「中國男人真有意思，之前一個億都買不通，現在為個女人竟然自己送上門。」
他朝慕善坐了個請的手勢。
慕善將兩人神色看在眼底，倒有些意外，殺人不眨眼的蕈，卻被老婦人制的服服帖帖的。
衣服已經被人換了。她身上只裹了條紅色紗籠，整個肩膀都露在外頭。薄薄的面料，輕輕摩擦著皮膚，令她不寒而慄。
老婦人打開柜子拿出一瓶綠色藥膏，一管防晒霜，走到慕善身旁，示意她坐下。慕善依言背對著她，老婦人輕柔的在她背部和手臂抹了起來。
正中放著一張紫檀木圓幾，一個男人跪坐著，聞聲抬起臉。
這麼溫情的蕈，實在跟昨天的手起刀落判若兩人。慕善別過頭，不看他的偽善。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細長的眸含著笑意看她一眼，伸出麥色修長的手指，指著自己肩頭一圈新鮮的齒痕：「知道這是誰咬的嗎？」
這是個瘋子！
屋內的傢具全是木製的，方方正正，隱約有草木的幽香。也有電視和冰箱。
等了有幾分鐘，果然有幾輛越野車出現了。他們停在離營門口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幾個持槍士兵先行跳下來，然後陸續又下來幾個男人。
黑眸緊盯著她，帶著幾分不確定：「你怎麼會在這裏？」
慕善忽然有不妙的預感。
兩個高大的士兵背著槍站在門口，上前從頭到腳把兩人檢查拍打一遍。甚至連蕈，都主動摸出口袋裡的兩把薄刃，才被放行。
又開了十來分鐘，視野豁然開朗，前方一長排竹棚和木屋，應該就是將軍住的地方。
「……丁珩。」慕善心頭重重嘆了口氣。
首領話鋒一轉，卻是問慕善是哪裡人、在哪裡受教育。甚至還表示了對慕善母校H大的讚賞。末了，他讓蕈轉告，這兩天她可以隨意在附近轉轉，蕈會為她導遊。
到了傍晚的時候，她忽然再次聽到汽車的引擎聲。走出去一看，蕈把車停穩，探了個頭出來。
她已依稀記起昏迷時和-圖-書的情形，保鏢瞬間斃命的血腥慘狀，彷彿就在眼前。毫無疑問她被蕈劫持了。
她穿這條紫紅色的紗籠，看到慕善，雙手合十，聲音低柔：
慕善隔著玻璃窗望著道路盡頭，心裏有些緊張。
「誰在唱？」慕善不得不承認，在陌生而危險的國度，聽到熟悉的語言唱著悲壯的歌曲，心頭的感覺……很悵然也很溫暖。
慕善就在這片幽深的寧靜中睜開了雙眼。
儘管首領讓蕈陪同，可他哪裡有耐心？直接開車把慕善又送回了原來的木屋。
他們身上髒兮兮的，小臉也黑黑的。眼睛卻亮的嚇人。其中一個抬頭看著慕善，用泰語問了句什麼。慕善聽不懂，勉強對他微微一笑。兩個小孩歡呼一聲，撲到慕善懷裡。
「你是不是中國人？」蕈坐在車上，居高臨下瞥她一眼，「軍歌都沒聽過？」
慕善站起來走過去，從他手裡奪過鞋子。
慕善的心提到嗓子眼。
難以判斷。
與此同時，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響，也越發清晰的傳來。
罌粟的香氣和火藥的氣味夾雜在一起，愈發顯得周圍安靜、冷酷、緊張。
慕善別過臉去。
孩子們歡呼著散去了。蕈關上車門，笑嘻嘻看著慕善不做聲。
蕈似乎已經很習慣這裏的地形，一邊吸煙，一邊還聽著音響。慕善卻要死死抓住車門和座椅，才不至於撞得七零八落。偶爾一個巨大的起伏，她控制不住身子騰空而起，卻又被安全帶箍著撞回座椅，嚇得她一聲尖叫。一旁的蕈哈哈大笑。
這句慕善明白，也雙手合十答「你好。」老婦人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又說了幾句什麼。只是慕善完全聽不懂了。
入目是陌生的灰綠色藤木屋頂，她坐起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木質大屋的藤床上。屋子兩面都開了巨大的窗戶，涼爽的風絲絲往裡灌。窗外，一面是綠色的青山；另一面卻很開闊，能看到遠處起伏的低矮山脈。
慕善看過去，就見Lampo兩條腿無力的垂在車門外，而蕈伏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她仔細側耳一聽，模模糊糊竟然唱的是中文：「風雲起……山河動……金戈鐵馬百戰沙場……」
而那淡淡的香味，終於令慕善識別出——那就是蕈身上的和-圖-書氣味。
「你抓我來想怎麼樣？」慕善怒視著他。
他不答，將她的手強行一拉，就往房子方向走。
說完也不看她，徑自開車走了。
「女人，我剛收到首領通知，霖市的人已經到了。」蕈笑嘻嘻的道。
他們越走越近。慕善終於看清為首那人的容貌，心神微震。身後的蕈低低「咦」了一聲。
直到兩個孩子抱著慕善的腰死活不肯起來，蕈才一手一個，把他們拎起來，放在車門外。又從儲物格里拿出幾根糖果棒，放到他們手裡，再拍拍他們的肩膀。
他哼了一聲，長臂忽然一伸，抓住慕善的肩膀，低頭就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他自己，不就像一朵罌粟？
他提起紫砂壺，倒了三杯茶，拿起一杯，放到慕善面前。慕善神色不動，端起喝了，看著他。
兩條纖細的麥色長腿，垂在他的身側，一看就屬於女人。隨著他沉默而劇烈的衝擊，那兩條掛在外面的腿，也跟著一晃一晃。
修長結實的長腿，隨意踩著粗糲的沙土。光裸的麥色脊背，有力的起伏著，大滴大滴汗水在陽光下透亮閃光。
沒料左側車門一響，孩子們的歡呼飄進來，兩個半大的孩子，扒著車門就爬到慕善身上。
慕善心頭一動，這個男人……
車子重新停在軍營入口處，哨兵卻報告蕈，運送中國客人的車輛，離營地還有五分鐘車程。
只是……她現在哪裡？
那人穿著純黑的襯衣，在一群男人中最為高大醒目。深邃的眉目英俊如畫，彷彿散發著沉靜的暗光。
「他們說喜歡你，像一塊奶油蛋糕。」
這就是蕈的首領？
慕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腹中飢餓難當，說了句謝謝，接過就狼吞虎咽。
那是一種很空曠的寂靜，人耳彷彿能聽到很遠的地方。仔細分辨，才能聽到潺潺水流聲，像是樂器輕輕在山谷間低鳴。
周圍防備森嚴，慕善本來就沒有私自潛逃的愚蠢打算。回到木屋，老婦人又語言不通，她只能等了。
等她吃完，老婦人收拾了杯碗，指了指門外一個方向：「蕈。」
婦人指的方向在屋子正前方，慕善下了木梯，沿著房前大片空地走過去。兩旁都是叢林，高大的樹木和雜亂的野草，像一堵
和_圖_書嚴實的綠色屏障。
看到慕善，他三兩步就走到她面前。像一頭生氣勃勃的豹子，低頭笑嘻嘻的看著她。
慕善冷冷看他一眼，心想，你這種人，怎麼會懂？捉鬼放鬼都是你們。
她下了床，沒有鞋，只能赤足踩在磨得老舊光亮的木地板上。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一位頭髮花白、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的老婦人，沿著木梯走上來。
「薩瓦迪卡。」
他的目光原本平靜，卻在無意間掠過慕善時猛的一停，腳步也隨之頓住。然後，他轉頭對士兵和手下說了句什麼，立刻闊步走到她面前。
他的口水和孩子們的混在一起，只令慕善臉上陣陣發麻。抓起紗籠重重擦了擦，狠狠的瞪著他。
車剛停穩，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樂曲聲。慕善跳下車，卻見蕈身形一頓。
重新坐上蕈的車，慕善之前的緊張，因為首領的態度而得到緩解。難道首領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伸手不打笑臉人，慕善對首領禮貌的笑笑，問：「陳北堯什麼時候來？」
唯一令她安慰的，是身體並沒有交/歡后的潮濕酥軟的感覺。
換來的，卻是他更加爽朗的笑聲。
過了一會兒，蕈站直了，低聲用泰語笑著說了兩句什麼，把迷彩長褲的拉鏈一提，也不管Lampo還癱在原地，一臉笑容的從車門後走了出來。
這是什麼歌曲？為什麼在金三角有人播放？甚至隱約聽到有人隨歌附和而唱的聲音？
首領？
她跟著蕈，脫了鞋，沿著木梯一步步向上。這是一間很漂亮的木屋，每一塊木板，彷彿都有相同的顏色、紋理。腳踩在上面，又溫潤又涼爽。
慕善在他對面坐下，蕈則坐到他左手邊。
耳際很靜。
開了一段，路逐漸平實寬闊。約莫隔個幾十米，就能看到身著迷彩的持槍戰士，閑散的守在路邊。
是蕈。
慕善點點頭，老婦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走回房間，他抬頭高聲喊了句什麼，剛才那個老婦人很快又走了進來。看到他還抓著慕善的手，嘴裏嘟囔了句什麼。蕈立刻把慕善的手鬆開，嘿嘿一笑。
「我怎麼沒咬死你！」慕善冷冷道。
路旁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全是實槍核彈的士兵。還有幾輛載滿武裝士兵的卡車，迎面htｔｐs://wｗｗ•ｈｅtuｂook•cｏm.cｏｍ駛過。那些年輕士兵的臉，有一種刻板的冷漠。慕善毫不懷疑，這些人體內都有同樣的嗜血因子。在他們眼裡只有金錢和武力，沒有人性。
如果她現在身在泰國，蕈又說陳北堯擋了路——不難推測，一定是因為毒品。這裏極有可能是世界毒品源地——金三角。
「就當是來度假。」首領這麼說。
而道路兩側，大片大片的罌粟花，紅得像鮮艷的血海，一直綿延到遠方，幾乎與藍天青山連成一片。
首領又用泰語說了幾句什麼，蕈聳聳肩，為她解釋道：「首領說……很抱歉委屈你，他只是想跟陳北堯好好談一談。無論能否合作，都會放你走。放心，你在這裏很安全，就像客人一樣。」
他的眸中卻升起洞悉一切的心疼憐惜。
太陽慢慢在天空露臉，將腳下的砂土地面也炙烤得溫熱起來。
他穿著白襯衣、灰色迷彩褲，身形高大略顯削瘦。看起來約莫三十七八歲，相貌卻很清秀斯文。
慕善一僵，老婦人怕她不懂，又重複這個發音：「蕈。」
終於，那個叫Lampo的女人尖叫一聲，響動聲也消失了。
慕善微微一怔。儘管知道他們捉自己來是為逼陳北堯就範，但這個充滿誠意的道歉，還是令她略有些吃驚。
不管怎麼樣，只要一會兒見到陳北堯，她一定會站在他身旁，就算槍林彈雨，也不會跟他分開。
「那是國民黨的部隊，君穆凌將軍，台灣人。」蕈難得好心的解釋，卻話鋒一轉，「你別亂跑啊，進了雷區炸死了，北堯哥哥白走一趟。」
陳北堯這會兒估計已經想殺人了。
誰幫她換的衣服？
終於，那一行人在士兵前後護送下，朝營門口走過來。
如果他拒絕涉毒，她只怕境況堪憂；如果他妥協，她更加生不如死。為今之計，只有信他。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只能靜觀其變。
慕善在心裏罵道。
看到慕善，他微微一笑，眼中閃過柔和溫潤的光芒。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一抬手，輕輕將她擁進懷裡。然後不顧她的僵硬，不顧周圍人的詫異，溫柔的收緊。
越野車沿著坑坑窪窪的小路，顛簸前行。
「這叫青草膏。」蕈忽然道，「不擦這個，你一個小時就會被蚊子叮成包子ｗwｗ.ｈetubook.com•ｃｏm。」
口水。
等擦好了藥膏，老婦人離開了，蕈走到門口，一隻手夾著根雪茄，另一隻手提著雙女式拖鞋，懶洋洋的道：「跟我去見首領。」
他似乎故意讓她難堪，一處處數著肩上的紅痕，半笑不笑的道：「你昨天非要抱我，還咬了這麼多口。把我點著了，你卻睡得像只豬，踢都踢不醒。大半夜我去哪裡找女人？只能跟女奴做一晚上。現在親你一下怎麼了？」
他目露笑意，第一句話，卻是有些生澀的漢語：「對不起。」
對於蕈的身份，慕善已有七八成把握——他一定是殺手。一個富商，甚至普通黑道，不會有那麼誇張的身手。
孩子的尖叫此起彼伏傳進來，兩個小小的頭顱趴在門邊上。蕈含著雪茄，臉上浮現愉快而明亮的笑容。他說了句什麼，雙手一伸，就把一個孩子舉起來，放到大腿上。
蕈哈哈一笑，看一眼慕善，卻也起身，老實的站到了房外走廊上。
前方有一條窄窄的小路通向遠方山谷，小路入口停著髒兮兮的八九成新的越野車，一邊車門還開車。慕善走了幾步，就隱約看到車門后的情況，腳步頓住。
「蕈、蕈！」那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穿著極不合身的破舊軍裝，黝黑的臉，大大的眼睛，笑嘻嘻的撲在蕈懷裡。
他的肩膀上明顯還有女人的齒痕，臉上也有口紅印。可他毫不在意，只盯著慕善露在紗籠外的雪白豐|滿的肩膀，挑眉：「你會晒傷。」
「Lampo……噢……」蕈低聲悶哼。
她竟然流落到這裏，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見慕善不理他，他伸手插入藥膏瓶，挖了一大塊，伸手就要往慕善胸口抹。慕善往後一縮，還沒等她吭聲，一旁的老婦人忽然高聲罵了句什麼，一巴掌拍在蕈意欲冒犯的狼手上。
她拉起慕善的手，慕善條件反射一掙。她輕輕搖搖頭，鬆開手，自己走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她一隻手拿著個藏青色瓷杯，裏面盛滿了水；另一隻手拖著個盤子，上面是半盤米飯、幾塊雞肉，澆滿紅紅黃黃的辣椒醬，點綴著幾片羅勒葉。
慕善不理他，心道你是塊過期的毒蛋糕。
隔得遠，又有揚塵，慕善看不清哪個才是陳北堯，只能踮著腳張望，心也跳得愈發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