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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孔子之徒為儒，墨子之徒為俠」，其實墨家子弟發展至今，是一個以遊俠兒為主的江湖組織。但是，自從上任老鉅子過世以來，一直沒有新任鉅子上位，無人主持大義，就分化成了一個黑白對立的兩個極端。

「不！」墨九嚴肅地執了馬韁，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兒，「氣死的。因為他成了啞巴，再也說不出話了。一輩子的遺憾啊老兄。」

他們左系從來不與朝廷為敵，像這種綁架郡主要挾樞密使的事兒，自然不會做——可他雖身為左執事，卻干涉不了右系的行為，眼看墨家的名聲一日不如一日，也痛心無奈。

這個自來熟太不要臉了，簡直就是耍無賴。

墨九一臉不屑地笑：「多簡單啊，早立下鉅子，早收拾孩子，早管教孫子，重整墨家聲威唄。」

墨妄張了張嘴，可不待他問出口，墨九卻笑道，「後來他死了。」

墨妄微微一笑，收簫抬手，喚她起來，「帶路吧。」

事關墨家，墨妄全身是嘴也說不清。

墨九正與墨妄說著話，完全沒有防備，待反應過來，為免馬兒撞上前面的馬，她也趕緊勒住韁繩，可速度太快，身子也不免跟著往前一撲。於是，她收勢不住滑下馬去，差一點兒摔了個四腳朝天。

輕輕一嘆，他終是揀了一些墨家常事與她說。

墨九一臉正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原也是隨口說說，可墨妄看她的眼神兒，分明有一種怪異的審視。墨九也不管他，摸了摸鼻子又問：「難道立鉅子很複雜嗎？你們是用投票選舉的，還是比武招選？應和圖書當都可以暗箱操作或者收授賄賂吧？」

墨妄目光一沉，別開頭去，望向天邊遠月，「這是墨家秘辛，恕難奉告。」

墨妄輕笑：「可你非墨家人。」

奇怪地看著她，墨妄皺眉，「那你想問什麼？」

他說得沒錯，雖然墨九也姓墨，可她家與墨家組織並無接觸，也沒有直接受墨家領導，甚至也不遵奉墨家理論。故而，他們家確實算不得墨家子弟。

她爬起來瞪向蕭乾，「官道這麼窄，你要喊停，就不能先給個提示？差點兒沒摔死我。」

此時，月亮已升上半空，從墨妄的角度望去，剛好盤旋在墨九的發頂，一輪銀色的清輝皎潔地暈開，似掛在她歪歪的髮髻上，清柔婉轉，浮光躍金，在她嬌美的小臉兒上投下一抹淡淡的淺影，朦朧而美好。這樣的女子，這樣的笑容，他難以招架。

換了旁人，這樣罵樞密使已是僭越，人家不理會她也就罷了。可墨九不是「瘋子」么？瘋子的行徑總是奇葩的，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到蕭乾面前，抓住他的馬頭，便歪著腦袋問他：「你故意整我的？」

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的打算，墨妄一怔，卻是嘆氣：「這件事情，墨家已經開罪了朝廷，我是不能袖手旁觀的。右系雖然與左系不和，近來也越發悖逆祖宗，但好歹同出一支……」

數十年來，為了鉅子的人選，左右兩派幾乎快打破頭了。

可他為人素來坦蕩，只能領著他們親自跑一趟。

聽到這裏，墨九隱隱覺得不對……姓蕭的設計墨妄前來救她，會不會早有ｍ.hｅtｕbook.ｃoｍ•ｃom想法？如此不僅可以利用左右兩派的紛爭，救出宋妍，而且從朝廷的立場，要杜絕一個江湖組織做大，最有效地方法就是讓他們內部分裂瓦解，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墨妄看她久久，目光微有波動，卻也只「嗯」一聲。墨九卻不耐煩這種你問我答的遊戲了。她湊過去，又撞一下他的馬，「從前有個人，他知道很多秘密，卻從來不說，你猜結果怎樣？」

不過這又怎能難住她？她輕笑上前，一匹棗紅馬騎得歪歪斜斜，不時與墨妄的坐騎親密接觸，碰一下，便問一句，「謝丙生是你殺的？」

墨妄輕「哦」一聲，面色一凜，「願聞其詳。」

墨妄眉頭蹙著，像是想到了什麼久遠的事，語氣沉沉，「上任老鉅子離世之前，便已推算出下一任鉅子的命格。然而，左右兩派幾十年來，四處尋覓，也沒有找到這個人……」

「唔，沒什麼可說。」

墨九的直覺是對的，墨妄似乎不想說太多墨家內幕。

墨九也不在乎他怎麼回答，只接著問：「宋妍應該也不是你綁架的？」

一連三次，蕭乾不能再當她不存在了。

墨妄眉心一緊，沒有回答。

不爽地嗤一聲，墨九漫不經心道：「我也姓墨。」

說罷他也不回頭，不去看她錯愕的臉，只不冷不熱地對墨妄道：「左執事，已入洪澤地帶，你前行帶路。」

有高貴的皇子，有俊美的樞密使，有威風凜凜的禁軍，還有一個坐在地上的女子——銀霜般的月光下，那女子容色姣好，眼波帶水，和圖書肌膚像上了一層白玉凝成的脂膏，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尤其與眾不同的是，她居然光裸了一截白生生的小腿，像剝了皮兒的玉蔥似的，在男子跟前晃動也不知羞，以至於她不大的年歲，卻有著小婦人才有的嬌媚。

揉一下額頭，墨妄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被人殺死的？」

墨家的執事都懂一些機關巧術，風水命理，那右執事堂口所在的地方，位於洪澤之側，道路縱橫交錯，一般人不敢隨便亂走，就怕誤中機關。所以，對於蕭乾突然強硬的要求，墨妄也沒有多想，只笑著打馬上前，「我也好久沒來這裏。」

她眼皮跳了跳，瞥一眼最前方的蕭乾，又笑看墨妄：「那你可想好怎麼辦了？」

蕭乾突地一聲沉喝，眾人紛紛勒馬驟停。

「墨靈兒參見左執事。」

墨妄盯住她，像在看怪物。

「可他又不是你殺的。」她肯定的語氣。

「廢話！」墨九昂首皺眉，「你這樣高，我跳起來當然累。」

那聲音不像曲子，卻像一種尖銳的口哨，以特殊的頻率穿入蒼穹，如嗚咽，似召喚。不過片刻工夫，遠處一片桃林里，便有一個梳著丫頭髮髻的綠衣小姑娘飛快地跑出來，她約摸十三、四歲，看見墨妄，一臉喜色地單膝拜倒在地。

「喏。」墨靈兒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行人。

這樣傳奇的故事，墨九聽得津津有味，「那這個鉅子的命格是怎樣的？我也粗通命理，說來我幫你琢磨一下？」

墨九扯住他的袖子，逼他轉過頭，不讓他與墨妄說話，「你故意整我是不是和*圖*書？」

「馭——停！」

可這貨是個臉皮厚的，她笑著蹭了蹭他的馬：「那我即刻加入墨家，好不好？你也不用給我太大的官，隨便做一個你們的分堂主就行了。嗯，要左派的堂主，畢竟我是好人。」

「得了大執事。」墨九不想聽思想教育課，「為今之計，你只有一個法子了。」

蕭乾袖口一抬，也沒人看清他怎麼動的手，墨九便「叭嗒」一聲坐在了地上。只聽他冷冷道：「那好好坐著，慢慢問。」

墨九咳了一嗓子：「我卻有個法子。你且回答我，那個右執事功夫厲不厲害？與蕭乾相比如何？還有，你們那個堂口有多少人，咱這些人去了，如果他們不放人，又有幾分勝算？」

於是，蕭乾第二次抽出袖子，想與墨妄說話。

他沉默地笑著搖頭，將馬速加快，不再受她糾纏，可墨九卻有意無意繞著他的馬轉悠，如此一來，兩個人慢慢落在了隊伍後面。前面的一行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可她一路笑語不斷，歡顏如斯，很顯然與墨妄相處甚歡。

墨妄考慮了一瞬，回答道：「蕭使君功力深厚，今日我與他交手，已拼盡全力，可他似乎有所保留，所以……」墨九擺了擺手，仰頭望月，「我不關心這個。」

聽他這樣說，宋驁哼笑著，正想譏諷幾句，卻見墨妄抽出血玉簫，放到唇邊輕輕吹奏。

可墨妄身為現任左執事，原則性極強，又豈會因她這三五句話便妥協？

可掐來掐去，始終勢均力敵，誰也不服誰，也就是說，誰也不會尊對方的人為鉅子。

墨靈兒心口一緊，脫口輕喚，hｅtubｏｏk•cｏm•ｃom「姐姐？」

墨妄似乎對她有些顧及，只淡淡道：「問來做什麼？」

「嗯？」他卻用了疑問。

聽到這兒，墨九不由大奇，「還有命定鉅子？怎麼個命定方法？」

以左執事為首的一系弟子，遵守老祖宗規矩，兼愛非攻，推崇墨學，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行為主旨。可是，以右執事為首的一系弟子，卻以「墨即是墨」為由，慢慢走向與墨學相悖的另一個極端，且有愈演愈烈之勢，他們甚至為了達目的，無視手段的殘暴——宋妍如今就是落在了右執事的手上，至於謝丙生，殺他的人是墨妄，可剜掉他面部血肉，又化為女子撫琴的人，卻是右系墨者。

蕭乾容顏涼如清月，不理會她，看向墨妄便要說話。

「嗯。」他聲音很輕。

他從馬上低頭，逼視她：「問累了嗎？」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墨九嚴肅臉，「為視尊重，我直接拜你師父為師吧？大師兄，你快講給我聽。」

墨九眯了眯眼，一臉單純無害地看向前方的蕭乾，「等他們兩家殺起來，我們可以逃掉嗎？笨！」

如此他們終於達成協議，遵祖宗遺命——找到墨家的命定鉅子。

墨妄苦笑，「要有那樣簡單，就好了。」

墨九踮著腳跳起來，繼續攔在他馬前，「蕭六郎，你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墨九也是這時才知道，就在她與蕭乾離開招信不久，就有墨者送信到驛站，要蕭乾親自前往右執事堂口接宋妍。收信的人是宋驁，他對墨家分化的事不知情，所以一到三江驛站，看到蕭乾屋子裡的墨妄，自然劈頭蓋臉一頓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