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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未動聲色地退後一步：「你若不這樣突然襲擊，我也會很快活。」

「你唱得很好，不必害羞。」

擊西看他為難的樣子，若有所悟，「女子的心，又豈是醉紅顏可擋？」

秋風蕭琴，秋葉片片飛落。蕭乾出了墨九的院子，又從原路出去。路上，他一聲未吭，也沒提如何尋找墨九之事，便是貼身跟隨的薛昉也有些不大明白他了。為什麼他急匆匆入府來，入了院子卻又不慌不忙了？現在，連找墨九的心思好像也沒有。

北風亂，夜未央。

天微微亮，你輕聲地嘆。

且不論這個院子的價值，就單憑這座可遠眺臨安城的高台，就費工費錢又費時。

墨九覺得心跳突地加快，不敢看他的臉，「我得回去了。」

換了平常姑娘怎麼也得忸怩著拒絕一下，可墨九卻當即就來了興趣，一拍桌子就把事兒定下了，「好哇好哇。一言為定？」

花已向晚，飄落了燦爛。

話雖這麼說，可墨九卻是唱不出來了。

東寂似乎笑了一聲，語氣里有一抹去寒生溫的暖意，「我想聽你說。」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寂靜。

夏青與冬梅巴不得少些事，趕緊點頭稱是。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東寂低頭，揉下鼻子，也輕輕發笑，「往後我會讓你更快活的。」

想到平常墨九沒事就搗鼓吃的，雖然有過「螞蟻上樹」這樣荒唐的東西，卻也做出了如「松花蛋」一樣的美食，尤其大夫人受她「孝敬」最多，幾乎不用腦子想，就信了藍姑姑的措辭。

夏青也垂下眸子，兔子似的小聲道：「奴婢正想告訴二少夫人這事。靜嫻姑娘被人在園子里找到，衣衫不整……奴婢剛讓人把她抬回屋裡了。按說二爺是與靜嫻姑娘在一起的，奴婢實在不明白，怎會大半夜的……二爺又去了大少夫人院子，如今二爺出事，大少夫人也不見了，老夫人正在氣頭上……靜嫻姑娘的事，奴婢也不曉得當不當稟報。」

墨九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臉，「正好降降溫，消消臉上的顏色。」說罷看東寂含笑看著她的臉，白衣長發，溫柔多情，目光許久沒有挪開，她不由怔住。一男一女這樣相看，在帶了花香與酒香的空間里，帷幔飄飄，香風繚繞，實在太容易催動曖昧。

留疤的意思，不就是毀了容貌么？蕭家沒有丑兒郎，不僅六郎艷名冠天下。便是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也都個個樣貌出眾，二夫人袁氏也常常為此自傲，覺得自家兒子英俊倜儻……聽了這話，不由都愣住了。

溫靜姝斜她一眼，牛角梳重重放于桌上，「好好說話。」

尤其事關大房，她不能讓二房給坑了。

誰的江山，馬蹄聲狂亂。

蕭乾涼涼掃他一眼，「你出了事，她都不會出事。」

可仔細觀之，她又似透過他的面孔，望向一些更為久遠的過去。

薛昉一驚，這才往身側看去。可哪裡還有蕭乾的身影？

「好。」東寂看一眼天際濃重的黑幕，突地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用一個極為寵溺溫暖的手勢把她拉近，又低頭在她耳側輕輕道：「九兒，這個夜晚與你重聚，我很快活。如今再分離，我便不說再見了。這所宅子，你來，我便在。」

黑暗之下，秋風之中，馬車顯得凄清寂寥。

擊西摸著臀，嚇得肩膀都抽了起來，「不要吶，擊西實話實說……為何又要挨打？」

「那以後，我要找你吃喝，怎麼辦？」

他的吩咐，也無人反駁。

頭頂上，蕭乾依舊靜默無語。

那些腌肉的瞎話騙得了旁人，不一定騙得了蕭乾。

老夫人看蕭乾袖手旁觀，不由直跺拐杖。

雨輕輕彈，硃紅色的窗。

擊西考慮一下，「像九爺這種膽小怕事又好吃的女子，其實只要一招就行了。」見蕭乾思緒悠悠，擊西不敢再啰嗦，只道重點：「一句話：把她睡服！」

蕭乾像聽了一個笑話，幾乎突然的，輕笑一聲。

「醉紅顏也擋不住這吃貨。」

藍姑姑、玫兒和靈兒三個人看著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察看的蕭乾，有些不敢抬頭。

那裡安靜地停放著另外一輛馬車。

「快，快摁住二爺，不讓他撓了。」老夫人率先反應過來。

東寂沒想到她會莫名問這個，輕笑道：「你若喜歡，送你好了。」

東寂沉默一下，眸中沉浮，卻又溫和的笑開。

我一身的戎裝，呼嘯滄桑。

東寂果然一愣。

若是在之前，有個俊美溫柔的男子這麼跟她說，讓她不必再回那個鬼地方了，從此可得自由，而且他還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護著她，不會讓她再遭受那些風吹雨打，那麼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做鴕鳥，先逃脫牢籠再管以後。

院中眾人望去，只見蕭乾從院門大步過來。

藍姑姑一愣，抬頭，「蕭使君，可我們家大少夫人不，不見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被深秋夜露打濕的台階，沿著鋪滿了秋菊的小徑走出宅子。門口有一輛馬車在靜靜等候。車轅上，辜二在打盹，他像是等得疲倦了，已經睡了過去。可等墨九與東寂出來的時候，他打著呵欠睜開的眸子里，卻清明一片。

闖北正視著他，摸了摸光滑無毛的頭頂，奇怪問：「你一個人在念些什麼？」

東寂長發輕盪，轉頭看她。

可如今……她身上雲雨蠱未解，藍姑姑在蕭府，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ook.cｏｍ•ｃom玫兒在蕭府，靈兒也在蕭府，她娘還需要入京找蕭六郎看病，她還有著「天寡之命」，有著不到二十五歲就會容顏老去的預言……她還要找到八卦墓，還要做墨家鉅子，還想看千字引上的武器圖譜，她好像還有很多事，必須與蕭六郎一起做……這樣走了，似乎不太好？

「看我做什麼？」墨九臉上燙了幾分。

薛昉正在思考人生，突地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溫靜姝蹲到他身邊，張了張嘴，拿絹子為他拭臉，試圖安撫，「夫君，我們先回去沐浴罷？靜姝為你備上熱水，洗洗就好了。大嫂如今被賊人劫去了，你在這裏也說不出個究竟……」

「是。」兩個家丁回過神，速度極快地躥上去，想摁住蕭二郎。

墨九摸摸自己滾盪的臉，放開花兒，嚴肅問：「你這地方真漂亮，得值多少銀子？」

……果然顏值有這麼重要麼？她又摸了摸臉。

蕭乾道：「無毒，可抓撓的傷口太深，神仙也無法。」

「回去告訴她，中了醉紅顏，不得與男子親近，否則此毒經久難愈。」

「他很識趣。」蕭乾冷冷看她，「沒敢動她。」

溫靜姝眉都不抬，「婆婆教訓得是。」

墨九醉眼惺忪，可腦子卻清醒的很，與他相對而坐，看他眸底光華流轉，她一雙晶瑩的眸子微微眯起，臉上也蕩漾出一種平常並不多見的情緒。考慮一瞬，她長長的睫毛眨了幾下，再出口的《菊花台》，就沒了先前的弔兒郎當，一字一句，唱得認真柔和，細聽，似乎也有幾分幽怨。

溫靜姝的手指摸上一朵，將它掐碎在掌心，看她零落落地，啞然失笑。

你的笑容已泛黃。

如今被蕭六郎一點破，幾乎大部分人都相信，確實如此。

我心事靜靜淌。

找了很多很多借口，她僵硬的身子終於緩過來。

蕭乾抬頭，「哦？你似有些辦法？」

玫兒和靈兒未有吭聲，可墨九說得對，姜還是老的辣。莫看藍姑姑平常愛哭膽小，可遇到事兒了，她還是比玫兒這樣的小丫頭拿得准火候。

這會兒被蕭乾一指認，他原就通紅的臉，更是漲紅幾分，指著不遠處的大坑，「六郎這話還真是顛倒黑白，莫非我蕭老二會蠢成這樣，先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再把大嫂擄走？」

從來，他都不了解蕭乾的。

這句話又有一絲曖昧了，不過墨九本來就臉紅，這樣即使不自在也察覺不出來。她不以為意的笑笑，再看一眼夜色下的「菊花台」，突然有點兒捨不得這樣輕鬆愜意的生活。可畢竟她活在這個世道，不能真的什麼事都為所欲為。

她輕呼口氣，沒有回頭，只道：「你不是早曉得我是誰，還問就矯情了。」

「六郎，你二哥是被人下毒了嗎？」

一路懸著心穿過庭院迴廊，還未出府，薛昉遠遠就看清迴廊盡頭安靜的花圃里，靜靜立著溫靜姝。

花落人斷腸。

「呸！你是個什麼東西，敢管老子的事？」蕭二郎本就不待見溫靜姝，加上又在氣頭上，指著她就破口大罵，「你這婆娘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就沒存什麼好心。老大媳婦哪是被人劫去的？我分明聽見她的聲音，然後才被人打暈在地，扛到這裏來的……依我說，那娼婦從來就不安分，恐是與人有了私情，這才背著大哥搞這些不三不四的事，被我撞見……」

冬梅膽小，垂著頭不敢吭聲。

認識這麼久，墨九雖然一直很嚴肅，卻從無這一刻這樣的認真。

「嘿嘿……這個嘛，主上算問對人了。擊西對女子最有辦法了。」說了若干吹噓自己的話，擊西臉上的興奮，終於被蕭乾不帶感情的涼眸刺得七零八落，尷尬地咳了咳，不好意思地躬下身子，小聲建議道：「主上，擊西有個極好的法子。」

「說得對。」老夫人難得讚許的看一眼大夫人，又不悅地看向溫靜姝，「還不把你男人哄回去沐浴更衣？一大幫子人杵在這裏，是讓人看我蕭家的笑話嗎？」

雖然與墨九相處不久，但就薛昉本人而言，不論是招信會做「機關鳥」的墨九，還是趙集渡會破機關會看命理風水的九爺，抑或蕭府那個整天只知道好吃懶做的大少夫人，都讓他很是敬重。可蕭乾不找，他做屬下的，也不好再提。

溫靜姝想了想，「更衣，我去一趟大嫂那裡。」

只一聲輕「嗯」，似纏繞了無數的情緒。

可辜二卻發現，馬車走了很久，東寂還站在門口，目送她。

琴聲與歌聲，傳出去老遠，醉的不僅是人，似乎也是夜空。

蕭乾沉默抬頭望向夜空。似在對薛昉說，又似自言自語，「若想贏，先學會輸。」

說完，蕭乾沒有再停留，轉身領幾個侍衛自去了。

東寂似乎笑了，聲音被揉碎在車轆轤的轉動聲里。

東寂撥弄著琴弦，長長的髮絲落在弦上，聽她沒了聲音，輕輕抬頭。

溫靜姝性涼，不耐嘈雜，不由皺起眉頭，「夏青，你又在急什麼？」

於是，大夫人董氏左右看看沒人吭聲，清了清嗓子，便出了頭：「老夫人，老大媳婦還在楚州時，就說有一個腌肉的法子……好像與這般無二，那會她還說，做好了，要孝敬老夫人哩，沒想到如今出了這事……依媳婦的意思，事情如何且不論，先得派人找到老大媳婦才好。人回來了，再一m.hetubook.com.com問，不就清楚了嘛。」

「老祖母，老大媳婦這一回過分了，不給我個說法，我是不會走的了。她不要以為裝著不見了，這事就完了。」蕭二郎還在哭哭啼啼，由於被鹽和酒等物腌得久了，滿身滿臉，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是紅彤彤的顏色，看上去狼狽之極。

思慮片刻，薛昉看著他的臉色，「使君，我們不去找大少夫人嗎？」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菊花台？」東寂默一下，臉上蕩漾著暖暖的笑容，「好名字。」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好好做你的二少夫人罷，那些小伎倆，不要在我面前使。」他分明在笑，可聲音卻很冷，說罷又淡淡看她，「還有一言我要提醒你。身為醫者，有所為，有所不為。蕭二郎雖不是什麼好人，可在你入蕭府之前，他並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便是青樓狎妓，也是一手錢一手貨。你已毀他至此……夠了。」

蕭乾靜靜打量一下遠去的車尾，懶洋洋揉著額頭。

「東寂……」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溫靜姝無奈又幽怨的聲音，借了秋風傳過來，「六郎，若不然，你放棄吧，帶我離開這裏，找一個無人可找到我們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花圃里的花，一朵朵艷麗多嬌。

墨九也不客氣，「這個好。」

「你知曉的事，還真不少？」蕭乾眉頭輕蹙一下。

闖北搖搖頭，給他一個深不可測的表情，「佛曰：不可說。」

蕭乾翻了翻蕭二郎身上的傷口，又拿帕子仔細擦乾淨手，方才慢慢起身，不輕不重道：「不妨事，回去把房間用艾葉多熏幾次，身子用艾味水洗凈，派人去我葯堂里拿些藥膏擦一擦傷口，休息幾日就好了。」

「還不去瞧瞧你男人？」二夫人不耐煩這個唯唯諾諾的媳婦兒，斥她一句，就冷哼道：「整天就知惺惺作態搏人可憐，你但凡對二郎存有一分顧念的心思，他也不會落到今日。」

「那麼墨九……」東寂未接她的話，暖洋洋的笑道：「不回蕭府了，可好？」

溫靜姝撫了撫鬢角落下的濕發，「六爺回府了嗎？」

蕭乾淡淡掃他一眼，「你道我為何打你？」

「去！把二爺制住。」

這時，有人急匆匆過來，把院門拉得「噼啪」作響。

在蕭府，誰都有些害怕蕭六郎。

可這回蕭二郎真是冤枉透了，他確實只是想搞溫靜嫻而已。墨九這塊肥美的鮮肉，他雖然垂涎了許久，可曉得那娘們兒厲害，又有蕭六郎撐腰，老夫人與他娘警告過他好幾次了，他想下手也沒那個膽，更尋不到機會。

墨九哈哈大笑，心裏藏了見不得人的猥瑣小心思，端酒喝時，不由嗆得咳嗽著，把眼淚都嗆出來了。大抵是酒後壯膽，加上心情愉快，她拿起一隻筷子，在瓷碗邊上有節奏的敲擊著，便唱起了前世那首人人耳熟能詳的《菊花台》來。

「呵！」溫靜姝譏誚地笑著，忽然慢慢上前，換上一副不像平常溫婉的冷臉，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可你一意維護的人，如今又在哪裡？六郎，你何必欺騙自己？她非你之人，與我更無不同，嫁給大郎一日，便一輩子都是你的嫂嫂。她這一生，都不可能與你有任何牽連。」頓了頓，她似是潤了潤喉，語氣更重幾分，「再有，六郎是大丈夫，要的從來都非兒女情長，六郎有更為廣袤的天地，可任你馳騁，何苦折戟於一婦人之手？」

沉吟一瞬，她盯著面前酒杯里的菊瓣兒，一槌定音：「就叫『菊花台』好了。」

凋謝的世道上，命運不堪。

他無語了，「使君被我念走了？還是找大少夫人去了？」

墨九捏了捏發燙的耳垂，「我不是害羞，只是……」

薛昉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到蕭乾朝溫靜姝走過去，卻也什麼都沒敢問，只和另外幾名侍衛互相遞了個眼色，退下去，好好為他家使君把風，畢竟小叔和二嫂深夜在庭里相會，不管什麼原因，被有心人瞧去，都會添些風言風語——

原本溫靜嫻就住在溫靜姝的耳房裡，先前蕭二郎喝了酒出來，入得溫靜嫻的房間把她拽出去，動靜並不小。這個院子里，溫靜姝和夏青、冬梅等丫頭，自然都聽得真真兒的。

她傾身拈起石桌邊一株秋菊的杆子，將它艷艷的金黃花朵托在掌心，想想又扯下幾瓣，泡在自個面前的酒杯里，晃蕩一下，看花瓣纏繞著透明的酒液，無端覺得這畫風太過美好。

東寂沒有回答，只拿過石凳上一件精緻的月白色風氅，慢慢披在她的肩膀上。墨九正想去接風氅的帶子，東寂卻錯開她的手，雙臂從她背後輕輕繞過她的脖子，伸向她的領口，一點一點，不緊不慢地將風氅為她系好。

「啊！」一聲，薛昉心都懸了起來，「為何不找？」

薛昉回道：「我在和使君說話啊！」

可別看蕭二郎平常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虛弱樣子，被人拉住雙臂，他力氣卻頗大，掙扎著，他一邊撓癢，一邊赤紅著雙眸打人，兩個家丁不僅沒能摁住他，反倒被他甩翻在地，呻|吟不止。這樣一來，他身上臉上又添了不少新的傷痕。原本那一身皮膚，就被鹽、酒等物泡過，這樣一撓，傷口猙獰，血肉模糊，一條條深溝，不住往下淌血，那畫面驚悚駭人。

一雙眸子緊盯著蕭乾，溫靜姝像在看他。

「主上和_圖_書……」擊西委屈道：「他們走了，咱們也回吧。」

城郊宅院，酒過三巡，墨九的臉色更紅了幾分。

眾人幾乎還沒反應過來，蕭府的上空便盪起了蕭二郎失控的慘叫聲。

他的喜怒哀樂，都被那一副寡淡於世的面容遮去，除了有限的幾次見過他被墨九氣得變了臉，大多時候，他幾乎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論是官職升遷，陛下獎賞，還是百姓誇他才貌雙全，冠蓋古今，功績能力將會彪炳史冊，還是如今他要做玉嘉公主的駙馬，整個臨安府都在議論紛紛，他依舊像個置身事外的人。

蕭二郎呻|吟著被人抬回去了，為免他傷著自己，家丁把他雙手反剪著捆得嚴實，一路上他又癢又痛，驚恐地叫喚著。其餘眾人聽了那聲音有點發瘮，也不敢多言，紛紛自行散了。墨九的失蹤事，從老夫人到丫頭婆子，似乎眾人都忘了，沒有任何人提起大少夫人不見了。

溫靜姝緊緊抿了抿唇，別有深意的一笑，「若今日他擄去亭中欲行淫事的人是墨九，你也會覺得他罪不致死，還會認為他是親兄弟嗎？」

這會子蕭二郎還在打滾撒賴。

蕭乾不輕不重的聲音，隨秋風掠過，不冷，卻驚心，「二郎雖壞，不致死。」

看著被蕭二郎自己撓得血肉模糊的臉，老夫人與袁氏又緊張起來，「臉怎麼了？」

藍姑姑被他目光一悚，差點咬到舌頭，「奴婢，不，不知情。」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蕭二郎這時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一雙赤紅且驚恐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蕭乾，雙膝跪在地上朝他爬過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他，「六郎，快救救二哥，我好癢，好痛……我肯定被人下毒了……六郎，以前的事，都是二哥不對，可我們是親兄弟，快……救救二哥……救救二哥……」

夏青目光微閃，不敢正視溫靜姝提到蕭乾就生出暗光的眼，「奴婢先頭忙著把靜嫻姑娘帶回來，免得丟了臉子，也……也沒去院子里瞧，只聽丁順兒說，老夫人派人去請了。」

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

吼到這裏，他又指著藍姑姑和玫兒、靈兒。

蕭二郎覬覦墨九，蕭府無不知情。

墨九腦袋伸出來，點了點，「下次再聚，能多做點我打包走嗎？」

蕭乾冷冷看著她，「她是怎樣不見的，姑姑不比我更清楚？」

溫靜姝苦笑著看他，雙手絞著指上的手絹，沉吟不決的考慮良久，終於嘆了一口氣。

這個動作太親昵了，可東寂很快，墨九沒法子避開。

他的聲音很小，薛昉並未聽清，遲疑一瞬，接著又問：「這大晚上的，若大少夫人萬一出點什麼事，可怎生是好？」

「還不快看看你二哥。」

東寂吩咐完，又理了理墨九的衣裳，「回蕭家不會有麻煩吧？可需我為你善後？」

府里鬧出大動靜來的時候，溫靜姝剛從凈房沐浴出來，披了件輕軟的寢衣，洗過的頭髮濕漉漉的滴著水。她並沒有出門去看，只喚了冬梅過來為她絞頭髮。

燈火之下，東寂面龐微凝，如玉一般的手指依舊撥弄著琴弦：「你唱的這曲子，我從未聽過，很是喜歡。你若再唱一回，我便應你所允。」

蕭乾蹲身看一眼蕭二郎，未動聲色。

他似是走得有些急，手上生硬地捏著馬鞭，面孔冷漠得似從閻王殿里轉了一圈回來的，陰氣沉沉，尤其看向蕭二郎時，眸中似刺出了鋼刀，恨不得將他一片一片凌遲。

「蕭二郎欺我也就罷了，可眼看靜嫻也要遭他毒手，我再不能袖手旁觀……」

闖北雙手合十，「施主真是惹人哀傷，主上在哪？」

從院門頂著秋風進來的女子果然是夏青，她蒼白著臉，「二少夫人，不好了？」

薛昉愣了一下，「使君，是二少夫人。」

墨九身子被雷劈了一般，突地僵住。

東寂愣一下，揚起的唇角，「很好聽的名字。」

所有人都驚恐的看著他，不知所措。

墨九收了收心，吁一口氣，想說句什麼來緩和氣氛，東寂卻又溫柔地替她拂了拂凌亂的頭髮，然後問：「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

蕭乾收回眸子，望向那個原本為他準備的坑，淡淡道：「不知情好。」

蕭乾腳步很快，眸底有濃重的陰影在凝集，「多嘴！」

「辜二，路上仔細些。」

蕭乾臉色淡然，負手而立，「此處沒有旁人了，你不必再裝。」

蕭乾道：「恐會留疤。」

老夫人與袁氏緊張地過去，小聲問：「六郎，你二哥怎樣了？」

蕭乾頓步看一眼花圃邊的溫靜姝，沒有回頭，只吩咐道：「你們在這等我。」

怕你上不了岸，一輩子搖晃。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

一夜惆悵，如此委婉……

「使君！」薛昉回頭看見溫靜姝的影子，小聲道：「二少夫人還在那裡。」

她一個人站在那裡，身側有落葉在隨風舞動，她卻安靜得像一尊石雕，婀娜單薄的身姿，一動不動地半隱在黑暗裡，寂寥、可憐。

可這一刻，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畫面太曖昧，她只覺心慌得厲害。東寂這種成熟男子的眼神，溫柔、有力，分分鐘就可以挑出她一腔的悸動。這人不若蕭六郎那樣清冷涼薄，對任何女子都拒之千里，即便有著令人驚艷的美，也讓人不敢靠近。東寂不同，他像握著一把可以讓女子束手就擒的刀，很容易讓女人在他ｍ.ｈｅｔｕｂｏok.ｃom.ｃoｍ渲染的甜蜜與柔情之中，難以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墨九聲音戛然而止，不好意思打個呵欠，「天兒快亮了。」

等他把話說完，如果她再刻意迴避，反倒顯得矯情與生硬。

「我這一生已經毀了。六郎，我不想你也毀了自己。」

怔了怔，看蕭乾依舊盯著她審視，她突地諷刺一笑，「不過六郎，你又為何要救他？蕭二郎這樣齷齪不堪的人，又如何值得六郎相救？」

蕭乾靜靜看她，四目相對，他沒有說話。

這樣溫柔的舉動，這樣俊美的男子……一般人真抗拒不了。

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

她給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分別請過安，解釋道：「靜姝先前在沐浴，沒有聽見外間的動靜，來得慢了，還望贖罪……」

這個問題墨九也有些惱火，掃一眼桌上狼藉的酒菜，她突地點點頭，「人類為了吃，總會有許多的辦法。放心好了，對於吃，我向來沒有抗拒之心。再有這個宅子，我還得尋了機會來收哩……總會見上的。」

「二哥這齣戲，精彩！又擄了人，又洗了冤屈。」

「不必多說。」溫靜姝輕聲道：「主子的事，你們一概不知。」

老夫人鬆了一口氣，卻聽他又道：「可二哥這臉……」

他抬頭，看見闖北念著「阿彌陀佛」的標準身姿，「幹嘛？」

薛昉點點頭，二話不說，上前就把蕭二郎按翻在地，然後在他吃痛的驚呼聲里，把他雙臂往後一擰，膝蓋再頂向他的腰，那蕭二郎便動彈不得了，只剩一雙腿，受不住癢的來回搓動，動作與形象極是不雅，幾個小丫頭不敢直視，紛紛別開了頭。

她又道：「有句話，我想告訴你。東寂，不論你是誰，如今的我，都把你當成朋友。並且以有你這樣的朋友為榮。但願這份純粹，不會改變。」

這貨唱歌不算特別好聽，可備不住嗓子生得好，加上《菊花台》那首歌，她上輩子實在聽過無數遍，想唱走音都難，雖然情緒搞了一點，聽上去卻也悠然婉約。漸漸的，她胡亂唱著，突然聽見耳邊有了伴奏的音樂，琴聲悠悠如同銀河中星辰流瀉，帶了一絲憂傷，一絲訴不出的情懷……

「我給他下了『失心散』，只想他安分一點，癢得沒法去打靜嫻的主意。可誰想到失心散還未發作，他竟然先禍害了靜嫻，又跑去找大嫂，落得這樣下場……」慢慢的，她又撐著弱不禁風的腰肢，站了起來，「失心散的藥效六郎知情的，若非他先喝了酒，再在大嫂的院子被酒催化，就不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低柔清淺的嗓音，攪得墨九心亂如麻。

見她眸底有猶豫之色，東寂又笑道：「以食會友，琴音相伴，如伯牙子期之遇知音，本是人生美事，你又何必拘束？」

黎明前的黑夜，天色很暗，墨九心無旁騖地打著呵欠，放下了帘子。

東寂仔細收了琴，又自然地探探她的手，「秋夜太寒，沒冷著你吧？」

夏青以前覺得二少夫人溫和，最近被她屢屢的情緒失控嚇得有些不敢亂說話了。咽一口唾沫，她才仔細把院子里發生的情況彙報給溫靜姝，包括墨九失蹤，蕭二郎被人在墨九房門口的坑裡找出來等等，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得很快。

溫靜姝福了福身，還沒動作，那邊的蕭二郎突然自個兒從草席上跳起來，就像被針蜇了似的，嘴裏喊著「好癢好癢」，整個人就開始上躥下跳，甚至顧不得眾人圍觀，一雙手在紅得滴血的身上四處抓撓起來，就連那張腌得「熟透」的臉，也被他自己的指甲撓出了幾條長長的紅痕，深可見肉。

她並非沒有與男子有過肢體接觸，便是蕭乾也曾抱過她。

墨九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肩膀上的風氅，不經易接觸到他溫暖的手指，燙了一下，又本能地挪開身子，歪著頭，從正面仰視他俊美的臉，一字一頓，「墨，九。江湖人稱，九爺。」

深秋的夜，寂靜無聲。

「噫！」擊西覺得這話回得古怪，他家主上否認了，不就表示他其實也想睡服九爺？擊西歪著腦袋打量蕭乾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的面色，有一肚子疑惑，卻不敢再問，只趕緊坐上車把式，把馬車駛離了這個歌聲與琴聲亂飄的「傷心地」。可不多一會，擊西卻聽見蕭乾又涼聲吩咐。

上了馬車，東寂朝她揮手告別，「期待下次再聚。」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轉瞬間發生的事，變化太快。

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

「把院子收拾好，也睡去吧。」

可他說出口的話，又如何收得回來，「一言為定。」

可左看右看，薛昉也理不出個頭緒。

「別了。」墨九一張臉，在門口燈籠的映襯下，堪比大紅蝦，「你只需給我留著好吃的就行。其他事，不必為我操心。」

深深看著他，蕭乾隔了好久才道：「笞臀五十。」

「笨蛋，我都嫁人了，怎麼可能走得了？」

東寂溫和道：「既然送你，自是由你取名。」

可溫靜姝沒耐心聽完，就平靜地打斷了，「靜嫻呢？」

「快啊，都愣著幹什麼？抓住二爺！」看兒子如此，二夫人幾乎哭了出來。

溫靜姝慢慢抬起頭，看他在秋風中冷肅的眸子。

蕭乾冷著臉，一字一頓，「因為你識人不清，竟說她膽小怕事。」

蕭乾目光微沉，似頃刻掀起了暴風驟雨，「不找。」

東寂沉靜如水和圖書的臉，有一剎的恍惚。

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子，卻有興緻陪她在這胡鬧？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東寂笑了：「好。」

拭著眼淚出來，她跪在地上，埋頭辯道：「這個坑是奴婢們挖得沒錯，可並不是為了害人才挖的。大少夫人說，這深秋一過，眼看就要入冬了，得腌一些好吃的腌肉出來。而且，腌肉要美味，還得在地里捂上些日子，這才讓奴婢們挖了坑……可這坑上面，奴婢們原本蓋有很厚的蓋子，常人便是踩過去，也不會掉入坑裡的。」

看著他暴漲的雙眼，一滴滴流出鮮血，蕭六郎側頭看向薛昉。

東寂慢慢起身，走到她的身側，一言不發。

車輪壓過石板，「咯吱」有聲，就在菊花台大門平整的石路外不足百步路，有一蓬青翠的竹林。竹葉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燈火照不見竹林的陰影，也照不見竹林里陰暗的一角。

溫靜姝看著他俊逸如仙的背影，還有被燈火勾勒出的頎長影子，只覺心裏一陣陣犯涼。這個男人有著謫仙一般美艷的容顏，卻涼薄寡情，從不為女色所動，有著高山遠水的淡薄情懷，卻又有著金戈鐵馬爭霸天下的志向，矛盾、內斂、叫人心悅，叫人歡喜，又叫人悵惘痛苦。

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

也不曉得是酒水太醇美，還是這個樣子的東寂太迷人。聽他撫著琴，若她再扯著嗓子唱歌，實在尷尬。所以，她將筷子丟在桌上，在筷子劃過碗邊時清脆的「錚」聲里，似笑非笑道：「伯牙子期，這個比喻確實不錯。但願經年之後，你我情分亦不負這一桌酒食，不負這一首琴音。」

他不讓人抬回去，就在墨九的屋檐下賴著。藍姑姑無法，從裡屋拖出一張草席，眾人只好把渾身濕透、滿是辣椒與姜蔥等物的蕭二郎抬在草席上頭。老夫人與二夫人過來，哄他回去先沐浴，這貨也不肯出門。

她們三個生怕他深究，可蕭乾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靜靜看她們一眼。

菊花殘，滿地傷。

「你們說，這坑是不是你們自己挖的。看吶，牆角的鋤頭上還有泥，未必你們狡辯得了？」

「二哥這個撞見也真是巧。」不輕不重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冷颼颼直入人心。

看到蕭乾，溫靜姝慢慢挪步上前，「今夜風大，六郎怎穿這樣少就出門了？」

「哦，那我還是問大少夫人的事吧。」薛昉被吼了，有些不敢對視蕭乾，只一個人小聲叨叨道：「……我覺得大少夫人與二少夫人不太一樣。二少夫人對使君好像是真心喜歡的，大少夫人對使君嘛，好像除了吃你的，用你的，再玩弄你，就沒有別的了。若認真說來，二少夫人對使君更好，可也不曉得為何，我還是喜歡大少夫人多一些。以前屬下聽人說，這人與人之間，就靠一個眼緣。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可六郎，我也是沒有法子……這麼多年，我是怎樣過來的，旁人不知情，未必你也不知嗎？」頓了頓，看蕭乾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變化，她似是被風吹得有些冷，抱緊雙肩，慢慢蹲身坐在花圃邊的石頭上，聲音委屈，也不甘。

見他這般爽快，墨九對他好感又添了幾分，笑眯眯地捏著下巴，從帳幔飄飄的高台窗戶，望向臨安府漸漸熄滅了燈火，渲染在一片黑暗的城池，「不曉得這個宅子，叫什麼名字？」

她說到這裏，又去撿起一些瓶瓶罐罐的作料殘渣，捧在手上，跪地昂頭，「蕭使君、各位夫人小姐，你們看。這是鹽、這是生薑、這是酒……若這個坑是為了害人，奴婢們又何苦巴巴找來作料？作料的用處，不就是為了腌肉嘛？」

她轉頭，看東寂把琴放在石桌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弦間有節奏的跳動著，一首古琴版的《菊花台》伴奏音便充斥在這秋風乍起的高台之上——只憑她這樣輕輕吟唱，東寂就能和弦伴奏，看來此人不僅上得廳堂有顏值，下得廚房做好菜。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應當也是無一不通了。

府里出了這樣大的事，而且還涉及到溫靜姝的男人，她怎麼也應當去一趟的。夏青與冬梅兩個很快與她打扮起來，可溫靜姝似是著急，釵環未截，便那般一身素凈，披頭散髮地沖了出去，那一身凌亂不堪的樣子，出現在墨九的院子時，一看便是著急趕來的。

「可我毀去的一生，又怎麼算？又找誰去算？」

溫靜姝撫了撫臉，睫毛彆扭的抖動一下，「我變醜了是不是？不再像以前那麼好看了。所以，女人再好的容色，都會蒼白老去。我是，墨九也是。今日這些話，六郎不想聽，我也非說不可，非得阻止你不可。六郎如今羽翼未豐，不要輕舉妄動。一個女人，哪怕她美絕天下，也不值得六郎為她，與人正面宣戰。」

「六郎！」

說罷他似乎不願意再多說什麼，只是再一次端詳了一下墨九這個嘈雜的小院兒，又往深坑處看了一眼，便淡淡地道：「在找到大少夫人之前，不許任何人進入這個院子，也不許任何人拿大少夫人的事，亂嚼舌根。」

對這樣的恭維，墨九很無奈：「我家取名，比較節省，你別變相笑話我。」

你的影子剪不斷。

擊西癟癟嘴巴，「擊西說讓主上把九爺睡服。可主上不想睡九爺。」

墨九靜靜看著她，逗趣的心思沒了，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