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這到底是有多像啊？

就在墨妄的身側，站著一個女子。

還是他們想把她從事件中摘出來，故意找來的「替死鬼」？

墨妄謝過皇帝，慢步走到孔陰陽的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他，「孔老先生，你把大家害得好苦。」

墨九靜靜聽著，不啃果子了，只看向戴著帷帽靜靜而立的方姬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墨妄身上，墨妄卻不慌不忙地道：「墨家老鉅子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老人家對新鉅子的確認，除了八字與方位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好的，蕭使君。」長相俊美的男子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墨妄雖然不如蕭乾那般長得令人一眼驚艷，但他站在任何一個地方，哪怕穿著最簡單的衣袍，也會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這樣的氣場之下，讓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很容易令人相信。

她在看她，有審視，或者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

至化帝對這些故事本身不感興趣。

至化帝與眾臣關心墨家鉅子的事兒，墨九的注意力卻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上。

這一聲落入耳朵，墨九錯愕不已。不若她窈窕婉約的身段那般誘人，方姬然的聲音又啞又沉，像缺了水似的有些乾澀，半點也沒有年輕女子應有的輕靈溫婉……幾乎下意識的，墨九就想到了盱眙的織娘，第一次見到她娘的時候，墨九聽見她的聲音，也這般違合。

他抬了抬手，廣袖輕揚，「宣！」

王婆子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陣，慢慢說了一件事。

「手印？」後世指紋可以開鎖，沒有想到墨家的機關術已經這麼發達了，這個時候居然就可以用手印做機關？墨九想了想，覺得從理論上來說，確實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王婆婆愣愣看著那一張舊得泛黃的白布條子，點點頭，「好像真是那個時辰。」喃喃著，她突然加大了聲音，「對對對，老婆子想起來了，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我家裡餃子剛下鍋，織娘家就來敲門了……」

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平素入夜就緊閉的肅穆宮門，又一次「咣咣」開啟了。

這個美人便是蕭乾口中的墨家鉅子？

墨九覺得這貨的眼底，有一種類似於愧疚的光芒。

看至化帝點頭，他頓了片刻，似乎理了理思路，方才不疾不徐地道：「墨家鉅子的命格，是老鉅子在臨終之前就定下來的。這些年來，墨家子弟一直在尋找新任鉅子，卻一直未有所獲。實際上，草民一開始接觸墨氏九兒，並不清楚她的命格。為何會幾次三番相助，是因為她長得像一個人……」

說到這裏，他似是猶豫了一下，語氣放得更為緩慢：「三年前，師妹出了些事，我與方家人一樣和*圖*書，一度以為她已經不在人世，偶然在盱眙見到墨氏九兒，與師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比師妹年歲小一些，又聽說了九兒的不幸遭遇，當即便有了保護之念。在得知九兒要嫁去蕭家，而她本人又不肯，這才助她逃婚。」

至化帝環視一周，好奇心也被墨妄勾起，他抬了抬手：「允。」

一行人很快入得暖閣，動作很安靜，卻每一步都顯得緊張。

若單憑一個四柱純陰的八字，確實太草率。

「可那個孩子……」王婆婆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出生沒多久就死了。」

墨妄微笑道：「織娘在生墨九之前，還曾有一個女兒。」

墨妄收回白布條子，望向至化帝，鎮定道：「陛下請看，方姬然的生辰八字，也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也就是說，墨氏織娘生了兩個女兒，都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四柱純陰之命。當然，實際上，四柱純陰之人，雖然很罕見，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符合這個命理的人，除了她們兩個，其實還有許多。」

……來自方姬然的目光。

他皺了皺眉頭，掃了一眼蕭乾，又對墨妄道：「可這與墨家鉅子一事，又有何關係？你們憑甚麼認定方姬然才是墨家鉅子，而墨九卻不是。」

墨妄以為她不懂，隨意朝眾人拱了拱手，又解釋道：「開啟祭天台第一層的鑰匙，就是一個手印。只有新任鉅子的手放上去，與之重合，方能打開祭天台。我從楚州帶著師妹返回了方家，知曉了方家與織娘的這一段淵源，又看見了這張白布條子上的生辰八字，疑惑之餘，帶了師妹去了一趟神龍山。經過確定，姬然可以打開祭天台第一層。如此，足可以證明，我師妹方姬然，確實是墨家的新任鉅子。」

是蕭乾與他串通好的？

墨妄再次拱手，對眾人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今日夜已深了，草民就簡要與陛下說說吧。」

孔陰陽臉色一白，「左執事，這隻是你的胡亂猜度，可有證據？」

墨妄迎上她的視線。

孔陰陽臉色更是難看了，「小老兒已經說過，是蕭使君指使我的。」

幾乎突然的，墨九坐在那裡，感受到的目光就不同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孔陰陽，微微一笑，「孔老先生既然知曉墨家鉅子的八字命理，想必也一樣知道老鉅子臨終前布局的神龍山祭天台，以及新任鉅子必須完成的任務——開啟神農山祭天台第一層。」

方姬然先前一直是站在墨妄身邊的。

墨妄迎上至化帝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這件事，連姬然師妹自己其實也一直都不知情，若非這一次她『死而復生』，再回方家，恐怕這個秘密將永遠石沉大海了。」

墨九心裏滿是疑惑，就著氤m•ｈｅtuｂook•cｏｍ•ｃｏm氳的光線，去打量蕭乾。

孔陰陽又是一聲冷笑，臉轉向身側的王婆子，「有接生婆為證，墨九八字人人都已知情，你們真的以為隨便帶一個人來，就可以騙過陛下？愚蠢！看來墨家執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如日中天的墨家會落到這步田地。」

故事的背後還有故事，而且是一個久遠而複雜的故事。

墨妄道：「那你為何要把墨九告之蕭家，便說可以為大郎沖喜？」

幾乎已經確定了，又怎麼生變了？

「陛下，人都來了。」

像聽故事似的，聽到高潮處，總想要接著聽下去。

聽到「叛徒」兩個了，孔陰陽的表情明顯一僵。

王婆子愣了愣，似乎突然想起來什麼，臉色微微錯愕，「大官人也曉得？」

憑手印打開祭天台第一層，這個說服力其實比什麼命格還重要。

馬車的輪子壓在青石板上，沉悶的聲音，給人無端的緊張與壓抑。

對於孔陰陽的指責，墨妄並不生氣。他笑看著身上發抖的王婆子，微微躬身，語氣和煦：「王婆婆是盱眙的老人，也是墨家織娘的老鄰居，您可以把九兒的出生日子記得那樣清楚，不知還記不記得墨氏織娘……以前的事？」

更深露重，外面風寒，幾個人進來時帶入了一股子冷風。墨九嗆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看過去。走在李福後面的男子一襲黑色的簡潔素袍，並沒有描邊綉樣，卻顯得氣度從容，溫暖陽光——他正是墨妄，便是站在這個皇帝與權臣雲集的地方，他那身正氣與俠氣，也如朝陽，可以給人帶來燦爛的暖意。

去了織娘家裡，王婆子才知道，是請她為織娘接生。

宦官李福先前被墨九拾掇過，在這壓抑的氣氛中，膽子也變小了，他撩帘子時幾無聲息，走到皇帝的身邊時，步子也邁得很輕，像只老態龍鍾的貓兒。

「不，她沒有死。」墨妄像一個在堂上判案的刑獄官，他打斷王婆子的話，然後對眾人道：「織娘未婚生女，她娘怕這件事被人知曉了笑話，騙織娘說孩子死了，其實把孩子連夜送到了蘇州方家，直到她過世，織娘也一直被蒙在鼓起，一直不知道那個孩子還活著……說到這個方家，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這織娘家出自墨家，織娘的外祖母曾是墨家的坤門長老，與方家私交甚好。於是，這個孩子被方家收養……也就是後來方家的大小姐方姬然。」

這也是入暖閣來，他第一次看她。

她不停瞄著方姬然，腦子胡亂地思考著，墨妄還在繼續說：「後來在楚州，草民無意得知九兒的八字，當即也是嚇了一跳，然後告訴了申長老。申長老為考驗九兒，到底是不是墨家鉅子，在把她從蕭家帶出來后，關入了墨家https://m.hetubook.com.com早些年發現的坎墓之中。」

墨妄點了點頭，「王婆婆說說罷。」

至化帝剛吃了一口新泡的雨前龍井，雖已夜深，精神頭卻很好。

墨妄點點頭，慢慢從懷裡掏出一張白布條子，抖了抖，遞到王婆子面前，看她懵懂的樣子，曉得她不認識字，又把白布上用鮮血寫成的生辰八字複述了一遍，然後將白布展示在眾人面前：「這是當初織娘的母親當年將方姬然送到方家的時候，放在她襁褓里的生辰八字。」

之前皇帝待見她，任由她裝瘋賣傻收拾謝忱，歸根結義，是因為她是墨家鉅子，有機會得到千字引。如今她不是墨家鉅子了，她也就失去了這個倚仗，還坐在那裡好吃好喝的獃著，感覺上便有些違合了。她默然地看向蕭乾，想看他有什麼反應，可他什麼表情都沒有，一直淡淡的。

可墨妄卻有些吊胃口，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拱手向至化帝示意之後，突然話鋒一轉，請求道：「陛下，有幾句話，草民想先問一問這位被墨家清理出去的叛徒孔老先生。」

看一眼跪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孔陰陽，墨妄唇角微微一勾，語氣重了些，「申長老與這位孔老先生有師門淵源，同出於墨家坎門，這些事情孔老先生最是知情。後來，墨氏九兒從坎墓順利出去，加上她的八字與出生方位符合，草民等人幾乎已經確定，她就是墨家鉅子了。」

墨九目光掠過墨妄，看向與他同來的幾個人，目光微微一詫。

她繼續大眼珠子盯著果盤，努力把思維停在那個飽滿多汁的果子上，卻怎麼也忽視不了從她的側面傳來的那一束目光。

這種各執一詞的說法，沒有證人，多爭論無異。孔陰陽聽見至化帝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偏袒任何一方，似乎也不太關心他們私底下都打什麼肚腹官司，只想弄明白墨家鉅子而已，於是他冷笑道：「再說了，墨九的八字命理，本就是墨家鉅子，小老兒並沒有胡說。蕭使君對此早已知情，卻未告之陛下，如今左執事反咬一口，以為就可以為他脫罪嗎？也不曉得你們二人有什麼勾結，打著什麼欺騙陛下的算盤。」

「草民參見陛下，陛下萬福！」

蕭乾與墨妄一樣，也沒有看她。

這個事兒上次她已經聽墨妄說過，只有墨家命定的鉅子才能開啟神農山的祭天台第一層。而祭天台總共有九層，剩下的八層，就需要用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墓中的仕女玉雕做鑰匙方能打開，然後可以拿到千字引。但她那時會未詳問，新任鉅子到底如何可以開啟第一層。

她站在燈火的背光處，樣子有些古怪——入宮面見皇帝，頭上還帶著一頂帷帽。而且她這個帷帽與墨九上次在荊https://m.hetubook.com.com棘園使用的不同，這個帷帽也不知是什麼紗質，垂在她的面部，看上去輕軟絲薄，遮蓋性卻很強，在暖閣影影綽綽的燈火中，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容貌。不過，她素淡的衣裙下，有一副曼妙的身姿。玲瓏有致的曲線，精緻誘人的弧度，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這是一個年輕漂亮的美人兒。

默默聽著，墨九突然感覺不太舒服。

「正是。」蕭乾點點頭，看向墨妄，臉上帶著從容的淡笑：「左執事，你來說罷。」

墨妄不是說過，她就是墨家鉅子嗎？如今怎的又變成了別人？

這一語足可定乾坤了。

這也是墨九與其他人共同的疑問。

事到如今，墨九已經不知道墨妄說的話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這個祭天台的第一層，到底是靠什麼開啟的？」墨九很好奇，多問了一句。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五味皆有，複雜莫辨。

是因為她其實不是矩子，而他曾經說過她是鉅子，所以他感覺內疚了？

方姬然的椅子，安置在了墨九的身邊。

這件事後來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但捕風捉影的事兒，慢慢也就平息了。過去二十多年了，不僅盱眙早已無人提及，便是織娘的家裡，也一直諱莫如深，從來無人說起半句。久而久之，若非墨妄提及，王婆子都不曾想起。

上面的果盤裡還有很多果子，有一杯茶水早已涼透。

暖閣里靜靜的，每個人情緒不同，想法也不同。

墨妄道：「當年你做墨家坎門長老時，被老鉅子挑斷一隻腳筋，又殘了雙眼，清理出墨家，原本應該改過自新，不再做那被墨家所不容的事。可你利用完了老鉅子的仁厚，還利用與申長老的同門之誼，讓我們相信你真是為了墨家好，讓蕭家把宅基地建在坎墓之上，是為了保護坎墓。可你暗地裡卻與謝忱勾結，將墨家鉅子的命格告訴謝忱，並查到了盱眙的墨氏，再與謝忱暗地裡設局，故意讓九兒嫁入蕭家，為蕭大郎沖喜……就為了引蕭家入陷阱。」

如果她真長得像墨九，那樣的國色天姿，有必要遮得這樣嚴實嗎？

王婆子被他點了名，臉色一陣青白，「不知大官人指的是什，什麼事？」

孔陰陽抬起頭來，空洞的眼眸中黑幽幽一片，看著有些瘮人，「左執事何出此言？」

她慢吞吞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卻覺得手臂有些僵硬。

這一夜的臨安城很不平靜。

墨九挑了挑眉梢，以一種不太在意的目光掃他。

腳背已經不那麼痛了，為何四肢與感官卻怪異的麻木了？

每個人的關注之處不一樣。

這會兒老皇帝發了話，馬上有小太監殷勤服侍。

王婆子想了想搖頭，「老婆子記得有這件事，可二十多年了，具體時辰卻已想不起。」

莫名的，和-圖-書她抬起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

隔了一層帷帽，她看不清方姬然的臉，卻知道她可以看清她……這感覺很不爽。就像她是穿著衣服赤|裸裸地出現在她的面前，而她全副武裝的逼視著自己，這根本就不是一種公平的對視。

墨九她娘那時也不過十五六歲，生得花容月貌，整個盱眙沒有哪個未婚男子不想娶她為妻。但墨氏織娘眼界兒高，盱眙的兒郎都看不上，織娘的娘——也就是墨九的外祖母似乎也沒有為她說親的想法。但是有一天，盱眙人突然沒有見著織娘了，聽說是做錯了事，被她娘關在了屋裡面壁。幾個月過去了，王婆子等人雖然都有些奇怪，但誰也沒有想到，並未婚配，也未曾許人的織娘，其實是大了肚子。

至化帝找到了墨家鉅子，且已打開祭天台第一層，剩下的八層就有希望了，那麼千字引還會遠嗎？墨家武器圖譜還會遠嗎？至化帝稱霸天下的宏圖偉業還會遠嗎？他一張老臉上，閃著一種詭異的紅光，當即高聲道：「來人，還不給墨家鉅子看座。」

……她真是這個身子的姐姐？

說罷，她問王婆子，「王婆婆記起來了嗎，可是這個時日？」

墨妄接收到她的視線，噎了一下，緩緩道：「是手印。」

墨九按捺著怦怦的心跳，低著頭看向自己的桌案。

那帷帽的紗，真是礙眼啊。

他的目光望向了身側戴帷帽的女子，也順便把眾人的目光引向了她，然後微微一笑，「她是我的師妹，名叫方姬然。他的父親方弘濟是上一任的墨家左執事，也就是我的師父。」

墨九下意識捋了捋鬢角的髮絲，等鎮定下來，才漫不經心地看過去。

墨九朝他一笑，墨妄卻沒有看她。

幾個月後的一天，下著瓢潑大雨，織娘家有人來敲門，把王婆子請了過去。

墨妄盯著他，「孔老先生看錯了，其實墨九並非鉅子。」

他帶著申時茂和另外兩邊墨家子弟，齊齊向至化帝行禮。

眾人紛紛點頭，至化帝饒有興趣地問，「那如何分辨？她們是同一個娘生的，都是四柱純陰。」

從墨九的視角看去，他雙唇緊緊抿著，一雙清涼的眸光，如同月下清輝，瀲灧之中帶了一抹妖異的涼。

墨九滿腹疑惑地猜測著他們的動機，猜測著那個女人的身份，暖閣中的眾人也與她一樣。

短暫的見禮之後，至化帝問蕭乾，「蕭愛卿，這位姑娘就是你說的人？」

方姬然慢吞吞開口，「小九。」

靜寂如水的夜，懵懂的人們還在做著好夢，金瑞殿通明的燈火中，還有另外一場好戲。

聽得墨妄這樣說，她瞬間有一種過去揭開方姬然帷帽的衝動。

在眾人詢問的目光中，墨妄淡定地看著王婆子，沉聲問：「王婆婆再想一想，織娘未婚生女那一日，是什麼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