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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悶悶想了半天，冒出一句，「阿九，我高興。」

而此時，外城的城門也正在徐徐關閉。

辜二狐疑地點點頭，可聽他竟然又要去御史台獄見蕭乾，當即黑了臉。

一個男人最帥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在墨九看來，便是他立於無數男人前面都可以面不改色，顯示出駭人的氣迫，那恢宏的氣場強大得可以讓這些優秀的男人向他示弱，向他由衷的表達崇敬之意。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給女人最大的自信心與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比任何金錢或物質都來得重要。

「誰來了？」墨九問丫頭巧月。

「傻姑娘！」他喟嘆，把她攏入懷裡，「我逗你的。」

織娘的目光在方姬然臉上停停，又在墨九臉上停停，似是滿意了。

前面堵路的守衛，終於讓開，已然緊閉的城門也「哐哐」拉開。可墨九與辜二還未入內，一騎飛馬便從火光漫天的監舍方向橫衝過來，速度如同閃電，快得驚人，不過轉瞬便衝到城樓處。他的身後是漫天的火光，他的長發被北風吹得高高飛揚，他的面色冷峻如地獄的閻王，他縱馬過來，以一種絕對的壓迫力騎馬高高躍出城門。

這餐飯吃得很是和睦，笑聲不斷，可方姬然還是在飯後離開了，織娘留她下來歇息，她也未肯，上馬車去了臨雲山莊，臨走之前，墨九為她帶了些小點心，那事事周全的樣子，讓織娘不住點頭，只嘆閨女真的懂事了。

「嗯。」墨九剛剛應完，便覺橫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一緊。

他一愣，墨九也無語瞪他。

衝天的烈焰，夾著滾滾的黑煙，猛獸似的盤踞在上空。

思緒悠悠，方姬然微微一笑：「世間男子，又豈有不薄情之人？」

這個時候，街道上大亂，四處都是嘈雜聲，蕭乾似乎是在逃命，她自然不便相問，也不敢打擾。可隱隱的，她心裏卻有一種小竊喜，那種二人一起亡命天涯的興奮感，蓋過了恐懼與緊張，讓她身子依偎著她，手指小心抓住他的衣角，嗅著他身上焦炭似的煙火味兒，動也不動。

「蕭使君？！是蕭使君？」

方姬然看著她，不言不語，墨九又勾起一笑，「我親自做。」

下午墨九正灶上忙活探監食物，薛昉便從蕭家過來了。

「快說！」墨九眸子生輝，爍爍盯他。

其後，織娘又換了話題，「好了，不提那些事了，我讓巧月拿些瓜果來吃著。」

冬季的天，格外的冷。

而且認真說來，蕭乾年歲也不小了，玉嘉公主更是過了婚配年歲，兩個人也算是郎才女貌，這樣的選擇題擺在面前，不需要考慮，蕭運長也懂得如何選擇最有利於蕭家。

「令——」

當年方姬然是織娘未婚之前生下來的女兒，這才送給了方家，而墨九卻是織娘後來招的上門女婿所生，織娘後來婚配的那個男人婚後不足一年就過世了。從此之後，織娘再未嫁過人——這件事墨九聽說過，因為與自己無關，也就沒有多在意。不過，方姬然尋到了親娘，對親爹感興趣卻也正常。

身材魁梧的遲重出列，抱拳道：「屬下得令！」

後來發生了荊棘園的事，再加上墨家大會，這事便一拖再拖，直到蕭乾入獄。但今兒晌午，宮裡的大太監李公公來了國公府，給蕭運長下了話，說陛下有意結蕭家這門親事，把玉嘉公主下嫁給蕭乾。但若是皇帝下旨賜婚，恐會讓宋妍郡主不高興，又哭鬧不休，誠王那裡也不好解釋。不過，若是蕭運長親自向陛下請旨，為六郎求娶玉嘉公主，又另當別論了。

墨九正待煽動百姓怒闖，一隻手臂便橫了過來，「兄弟，行個方便。」

……這個問題讓墨九很為難。

「別愣著了，快去看看……」

這辜二也是個有本事的角色，不過短短几個月，便高陞了好幾級，與在招信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現下的他，已是殿前司副指揮使、從三品的歸德將軍。墨九去殿前司託人帶了話，還使了點銀子給門房，方才見著了辜二的人。

織娘一愣，又笑了，「你當然算墨家姑娘，娘是跟你外祖母姓的，九兒也是隨我姓的。可這個墨家寡婦的說法，似乎也不管姓什麼，是咱們血脈相承的姑娘，便會……唉！」

這麼擔憂著，墨九呆了呆，「不對啊，蕭六郎，你是要自投羅網，還是打算把如花似玉的我賣了換錢？」

這一瞬間，她的內心幾乎是感動的，「辜二，快，他們要關城門。」

可方姬然顯然不喜歡回來。

「快……快去救火！」

墨九趕到城樓時，火勢比先前更大了。

人群讓開道來，此人騎馬衝到城樓門口，高聲吶喊。

好吧，高興了所以笑。算他識趣，曉得用這樣的詞兒來討人喜歡。

可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發現，蕭乾並沒有要離開臨安府的意思，也沒和圖書有上官道繼續前行，而是帶著她去了樞密院位於城郊的一個京畿指揮大營。

他不僅來了，還給墨九帶來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墨九抿嘴樂著，戳了戳他的胸膛，感覺到他渾身僵硬，又忍不住埋頭在他懷裡悶笑。

墨九被蕭乾攏在懷裡，疾馳老遠，都沒回過神來。

他皺著眉頭道：「今日不成，辜某還有旁事，九姑娘看明日可好？」

背後的男人，聲音悠悠的，不回答，只是問她：「阿九怕不怕？」

待他離去，墨九繼續去灶上忙活，情緒沒有任何異樣，就像薛昉從來沒有來過，她也從來沒有聽過那些話似的。做完吃食，好不容易等到入了夜，她把藍姑姑與沈心悅都叫去了織娘屋裡。這母女兩個，時常少根筋，論起來，玫兒雖小，卻極為機靈，而且守得住嘴巴，墨九非常中意她，於是換了一身方便的男裝，帶著玫兒出了門。

愣愣地看著墨九，他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叨叨道：「你與使君兩個，不是相好嗎？」

方姬然道了一聲「好」，喉嚨卻有些鯁。想她也曾和墨九一般，美得比花更嬌艷，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引來無數男子側目，為此，三年前的蕭大郎沒少吃醋，便是墨九說的那個「脖子以下的親密接觸」，第一次也是因為他醋意泛濫。

娘仨說說笑笑著，氣氛很是輕鬆，便連屋內那紅旺旺的爐火，似乎也在笑。可方姬然似乎還有旁的事情，說了不一會兒話，便有些心在不焉，神思不屬。織娘察覺，捋了捋被枕頭壓得凌亂的半白頭髮，笑道：「大姑娘可是有什麼事？」

「大家快去救火啊，若等火勢大起來，整條街都保不住了。」

過往入腦，徒然惱人。

可御史台獄又豈是那麼好闖的？一排排守衛沖了過來。

「有。」

墨九一怔，正視著他，「知音啊！你也太了解我了。」說罷她挑了挑眉，又彎唇笑起：「不要這麼嚴肅嘛。你看謝忱那老匹夫如今都快完蛋了，你還怕誰，還受誰掣肘？便是御史台獄，想必也是允許探視的了，只不過我不認識人，人家不肯放我進去罷了。有了你辜將軍出馬，一個頂倆，肯定會有人恭恭敬敬來迎著我們進去的啦。」

「娘有你們兩個，這輩子也算傻人傻福了。」

「不要擠過來，都遠著點。」

墨九笑眯眯地道：「那辜將軍若不反對，我們就算約好了？」

若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了才來第二次。

他不能做的事，卻讓別人干，或說威脅別人非干不可。

人都愛惜自己，她這般喊，便是為了激起群憤。

墨九：「……」

一路上，主僕三人興高采烈，可去了御史台獄才曉得白跑了一趟。

對方姬然的親爹，她比對自己的親爹還好奇。

見她發愣，方姬然又道：「可大郎雖活著，不也是從鬼門關撿回來的命么？若無六郎，又哪還有他？」

那蕭六郎跑了還是沒有跑？至少不會和謝忱一起跑。

墨九微微詫異，「好笑嗎？」

「……完了！快追！」

為了不讓辜二久等，墨九特地提前去的，可馬車剛鑽入上次見到辜二的小巷子，還未靠近御史台獄的城樓，便見前面火光衝天，燃燒的烈焰，吞雲卷雪，幾乎點亮了半邊天。

她聲音甫落，方姬然身子便微微一僵，墨九觀之，又補充道：「娘說，但凡與墨家女子有染的男子都會死於非命，可蕭大郎不還好好活著么？若你們有過那什麼……這個預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因為在這之前，無人知曉你是墨家女子，所以蕭大郎活著。而那些死於非命的，也許並非被剋死，而是人為。」

「這……」墨九再搖頭。

「哪個傻了？」墨九佯裝惱意地瞪織娘，「哪有做娘的說自家閨女傻的？你這娘做得，才是真真的傻。」

墨九瞪大眼睛，對上他的目光，心下狂跳不已。

不管古今，辦事總得靠些人情，她沒有與獄卒置氣，繞道便去找辜二。

等著天黑的時間，更冷，也更漫長。

哼著小曲入怡然居，墨九與往常一樣，準備先去織娘的屋子給她請安，隨便看看她的身子，可這回剛進織娘居住的院子，便聽見房間里有笑聲傳來。

因為沒有同類，她覺得整個世界，其實無人理解她。

這個男人該不會真的想造丨反吧？

雖然他不明白蕭乾為什麼會和一個小郎君共騎，還是趕緊跑出來。

他們踏著整齊的腳步，還未走近，便齊齊單膝跪地。

這麼久了，這是墨九第一次吐出「姐姐」二字。

蕭乾環視著拜倒在地的將領，慢慢抬了抬手。

方姬然身子再次凝滯。

時下的建築都是木質結構，房屋極容易著火，哪怕更夫每天都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火災也成為了當下危害性最大的一種災害，堪比後世的車禍。不過，時人雖然對www.hetubook.com.com火災畏如猛虎，可若是哪裡「走水」，便是老遠的街坊四鄰，也會主動拎水救火，救人也是救己。

想了想，她問織娘：「那我算墨家姑娘嗎？」

她登時冷了聲音，「阿陳，快著些。」

辜二低頭瞄她，「今日一次，明日一次，後日還得一次……」

一個怡然居而已，蕭六郎竟然這麼捨得下血本？

可以前她從來不曾真的信過。

電光火石的一瞬，人群都沒有看得太清楚，墨九已被蕭乾扯到馬上，放置在身前，只覺耳邊「嗖嗖」的寒風刮過，那神峻的馬兒已衝過人群，往巷子深處奔了出去。

方姬然見墨九離去了，獨自回身坐下，摸過泛著熱氣的茶盞，顫抖著手遮開蓋子，卻覺得渾身冰冷，狠狠喝了兩大口熱茶，方才壓住心底那一陣狂亂的心緒，安靜地坐下來，慢慢看著屋內懸挂的字畫打發時間。

「噗」一聲，墨九笑了。

想到她在蕭家吃過苦，織娘也不知真信了沒有，點點頭，幽幽一嘆，「你們姐妹兩個都不容易，也是做娘的沒本事，才害你們如此……但今日我們娘仨難得一桌吃飯，有些話，娘便想囑咐一下。」

遠遠的看見旗幡飄揚，大風颳得營前的風燈搖擺不停。墨九似乎被冷風迷了雙眼，微微一闔，道：「蕭六郎，咱們不是要逃命嗎？」

「都不要命了，往裡面擠什麼？」

娘倆互相看著，久久未語。

蕭乾翻身下馬，順便拍了拍墨九的腰，示意她好生坐著。

「都退出去，再不退，別怪爺們手狠了？」

「是啊，這位小郎君說得有理。」

「好險！」墨九呼口氣，回頭看城門再一次打開，有無數火把涌了過來，不由又吊起了心臟。但她沒有問，任由蕭六郎摟著她往城外飛奔，等身後的火光都沒了影子，方才在呼呼而過的風聲中，拔高嗓子喊：「蕭六郎，咱們要去哪裡？」

薛昉說，他過來怡然居之前，國公爺已經草擬了婚書，去仙椿院給老夫人過目了，然後準備在明兒上朝之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求娶玉嘉公主。

「傳陛下令，關閉城門，不許放走一個。」

「九姑娘找辜某有事？」

也不知是避重就輕，還是不想提及傷心的往事，織娘未說那個男人是誰，只一句「沒了」算是交代。

「這……」墨九搖頭。

這個推論很有說服力。

監舍裏面都著火了，還關閉城門，這不是生生要了裏面那些人的性命嗎？一瞬間，想到蕭六郎還關在裏面，墨九心尖似是痛得蜷縮而起，她來不及考慮這突如其來的大火是不是人為，只吆喝著百姓，衝著大門的方向就跑。

「瞧你說的，好像我們要打架似的。」

當然，墨九也好奇。

夜幕濃重，寒風呼嘯，她的聲音劃過耳際，蕭乾卻許久沒有回答，只把風氅脫下搭在她身上，想想又將風氅的帽子拉上去，緊緊捂住她的頭，再將她整個兒往身前一樓，「坐穩了！咱們逃命去！」

這般寂靜下來，便只聽得屋外的北風呼呼在刮，情緒霎時低落。

二人正尷尬對視著，前方便跑出一隊披甲執銳的兵卒。

「好像是蕭使君？」

馬兒馱著二人離營房越來越遠，旗幡翻飛的「嗖嗖」聲都清晰入耳，守衛的小校尉先是看見前方罩了風帽的墨九，盯著她瞧了半晌，終於看見了他身後的蕭乾。

可方姬然面紗下的面孔，她看不清。

這馬屁拍得響，可辜二卻不領受。

「怕個屁啊！」耳邊的風聲太大，太冷。墨九捂了捂臉，怕他聽不見，又笑著喊道：「蕭六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墨九啥時候怕個事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墨九曉得她娘的心思，打帘子入內的時候，已是堆滿了笑，還未上前便道：「今兒刮的什麼風，把姐姐給吹回來了，看把咱娘給高興得，都合不攏嘴了。」

兩個姑娘都在床前，織娘滿臉喜色。

方姬然微微一怔，「你以為我想的哪一個？」

薛昉沒坐一會兒就回去了，他似乎也很忙，雖然墨九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白羽出列：「屬下得令！」

墨九微微抬頭，「嗤」一聲，考都沒考慮，便道，「濁世繁華，財權名利，不過一縷青煙。人生在世嘛，眨眼幾十年而已，我的目標是體驗生活。墨家鉅子我已經做過了，沒有什麼稀奇的。不要也罷。依我看，那方姬然也還行，讓給她了。」

方姬然微微愕然……

金瑞殿上，至化帝雖說令人將謝忱下了大獄，卻也未曾將蕭乾等人無罪釋放。整個案件仍在審理階段，一切證人證言都有待核實，也便說是，整個案件合併一起來查，蕭六郎還得繼續蹲大獄，而御史台的守衛，仍然不讓墨九入內探監。

城樓的大門是洞開的，守衛們吆喝著百姓，堵了和圖書一層又一層。

墨九怔了怔，心又慌了起來。

方姬然搖了搖頭，似是心緒不佳。不過看墨九的樣子，並不是追責，更沒有蕭大郎其實是她夫婿的半分在意，她也從容了不少，只是聲音比先前更為沙啞，「找又有何用？當年是我執意離他而去，害得他差點丟了性命，他恨我，不願見我也是應當。再說我如今這鬼樣子……」頓了頓，她突地撩開面紗，用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直面著墨九，「九兒你說，我是不是賤？」

寒風從院外鑽入屋內，她似是有些冷，肩膀瑟縮一下，終是幽幽道出一個字。

方姬然看著她如花似玉的小臉，光滑、粉|嫩，每一寸肌膚都有讓人觸摸的慾望，目光微微一澀，「我不是不想和她好好說話，是心裏太堵了。九兒，你說上天給我們家的姑娘這般美艷的容貌，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美則美，卻美不到一輩子。不僅二十失顏，還會克夫，姻緣也不能和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做一生醜女，安安順順到老。」

聽見熟悉的聲音，墨九猛地側目，就望見辜二不動聲色的臉。

墨九習慣了這種懷疑的眼光，隨口道：「在蕭家學的。」

「剛才過去的人……是誰？」

接下來的母女三人聊，方姬然始終不在狀態上，偶爾的笑意似乎也在敷衍，織娘似乎感受到了，吃了點果子，便稱自己累了，要躺下休息，讓她姐妹二人自去便是。

「駕——」

原來至化帝賊心不死……哦不，招駙馬之心不死。今日在金瑞殿沒有出言放蕭六郎的原因，不僅是案件沒有審結，還因為他私心裏想讓蕭六郎娶了他最愛的女兒玉嘉公主。聽薛昉的意思，這件事情先前至化帝便暗示過蕭六郎了，蕭六郎也未置可否。

織娘笑著，清和地道：「都是自家人，有事便問吧？」

「屬下等參見蕭使君。」

如此墨九就明白了。

墨九沒有回答他，也來不及回答他，她猛地打開車門便跳了下去，與那些拎了水桶往城樓沖的百姓一起往前移動。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墨九覺得她掃視的光芒有些晶亮，有些凝重，還有些意味深長。可仔細一看，卻又一切如常，「你姐妹二人皆由我出，將來不論發生何事，娘都希望你們少爭少斗，互助互愛，平平安安到老。」

墨九凝視她，「你想得恐怕不是這個吧？」

蕭乾低頭，凝她半晌，大拇指慢慢撫上她的臉。

聽她說得嚴肅，方姬然默了默，方問：「什麼事？」

只不知若有一天，她也變成自己這般容貌，那蕭六郎又當如何？

這事兒方姬然自然聽過。

既然是公事，那人便不好阻止了。

守城的禁軍，遠遠高喊著，便要攔截。可蕭乾操縱著身下的黑馬，卻如驚龍出水，借勢疾奔一段距離，猛地掠起，直接從他的頭頂上躍過去，再一個縱身，馬兒便從尚未閉合的城門跳了出去，那門縫窄得只堪堪容下他們的身子。

來到異世，她的人生曾經無所依託。

辜二凝重著臉，不可思議地瞅她。

慢悠悠「哦」一聲，方姬然有些走神。

「九爺，前方人多，馬車過不去了。」

墨九走近一聽，笑聲果然是織娘的。

墨九沒找著上次那個沈牢頭，與這些人也說不通理，只得悻悻出來。

關於男女之間尺度的問題，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在想什麼？看不出來她想和你好好說話嗎？」

這樣的墨九，絕美的顏，溫和的笑，旁人很難拒絕。

他也許同樣不理解她，但他卻可以縱容她。

蕭乾緩緩道：「著令遲重率驍騎營兵馬前往艮山門，聽候本座調令。」

「哪裡哪裡？」

「蕭使君！蕭使君！」營里的將領們也得了消息，紛紛奔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嗓音大的，個個震天雷似的吶喊，「哈哈，真的是蕭使君！兄弟們，蕭使君來了！」想來這些人也曉得蕭乾入獄的事，如今見他平安而來，激動的心情可想而起。一人一句蕭使君，十人也一句蕭使君，很快，那吶喊的聲浪便響徹了雲霄，蔓延在天際。

就在這時，人群外面有人騎馬衝過來。

她正美美的想著，卻聽蕭乾又懶懶地問：「若是此一去，你將一無所有，甚至做不成你心心念念的墨家鉅子，你也願意？」

「明日我也有事。」墨九看他臉色又沉幾分，突地覺得這辜二也是個有趣的人……當然，她對這個無數次緊急關頭出現幫他的辜二，其實也有很多的好奇。默了默，她見四下無人，湊過臉去，在辜二耳側低語幾句，又笑道：「這般可以了嗎？」

對方姬然這個失散多年的大女兒，織娘心底是有愧的，這一點墨九大概能從她平素的言行中感受出來。可方姬然自從上次離開，就再未回來怡然居看織娘。織娘雖然每次提到她，都只道她過得好就好，可墨九曉得，和-圖-書她心底也是惦念著方姬然的，也會像普天下的娘一樣，盼著姑娘回來看看。

這些日子的多次「巧遇」下來，墨九與他也算熟悉了，看他大高個子虎著臉的樣子，她也不怕，「不行也得行。你就再幫我這一次，成不？」

想到蕭乾的死心眼，墨九咬唇望向火光處，卻聽辜二道：「我是奉命前來協助的。」

這些字畫，都是名家真跡。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兩人一騎速度極快，守衛們只一愣神，人就沒了。那個守衛頭目蒼白著臉看向辜二，一種似無奈又似沮喪的心情，讓他幾乎快哭出來，「辜將軍，你看這事鬧得……你可得救救兄弟啊，沒了謝丞相已是飯碗不保，若也沒了蕭使君，兄弟吃飯的傢伙就保不住了。」

用上次的事威脅了辜二，得了他的允諾，墨九愉快地出了殿前司，上車往怡然居趕。她準備學著上次的法子，先回家給蕭六郎準備些吃的帶去，一來先把他的胃俘虜了，再俘虜人。二來要向他打探消息，有了美食開路，也會事半功倍。

於是，一個一個將領受命離去，調派兵馬前往臨安府餘杭、東青、崇新、新開等各門各要塞，甚至運河口岸也有派兵駐紮。如此一來，整個臨安城都將被圍得水泄不通，被紮成一個大口袋，而蕭乾給將士的理由是「協助朝廷捉拿要犯謝忱」。

久久，方聽織娘嘆息一聲，「他……沒了。」

「御史台獄，可不得了吶。」

薛昉一怔。

她點點頭，再次拿起筷子，給她倆一人夾了個肉丸子，「開飯吧。」

但如今有了蕭六郎。

不管遇到多少人，見到多少事，她都是孤獨的。

「御史台獄走水了！」

這倒也是。墨九腦子亂了亂，「你又去找過蕭大郎嗎？」

將領們習慣了他的風格，曉得他有話要說，立馬安靜下來。

他的手上，有殿前司的腰牌。

墨九淡淡抿唇，不答，反而盯住她隨風微微拂動的面紗，換了個問題，「我有個私人問題，與天寡之命有關，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最好可以如實回答。」

放下面紗，方姬然道：「我去看他，也只想曉得他好是不好，若說與他再續前緣，怕是不能了。三年光陰，改變了我，也改變了他。呵，他恐怕見到我如今的樣子，多看一眼都不會肯了罷？」

那驚心動魄的「噼剝」聲，那驚恐莫名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也讓這個夜晚，格外驚悚。

她搖頭，不代表「不」，是代表自己不知道。古人的情感她不知，但現代人的感情她卻知道，像是一層紙包著的火，不管燃燒得有多熾烈，紙一穿，便化為灰燼，莫說三年不見，便是半年不見，你的那個郎，也有可以變成別人的新郎。海誓山盟轉眼就可以是一個笑話，她覺得刻骨銘心這種東西，只適合小說。

如今蕭乾人在獄里，要生要死，不都由皇帝說了算么？

蕭乾似是輕笑一聲。

蕭乾頓了頓，又道：「著令白羽率虎翼左軍前往嘉會門，聽候本座調令。」

有這樣貼心的娘，墨九心頭不由唏噓，陪方姬然出來時，忍不住便問了。

墨九道：「你與蕭大郎，可曾有過肌膚之親？」

巷子里，有人驚叫，有人奔走，有人拎水桶，有人推水車，都往御史台獄的方向擠，那震耳欲聾的嘈雜聲，讓本該寂靜的夜晚，喧鬧不堪。一陣陣驚呼聲入耳，墨九整顆心臟就像被繩子吊了起來。

但她不想打擊方姬然。

想來想去，什麼準備都沒有，這不像他的風格啊？

「這是小忙嗎？不行。」

「做什麼？想造反吶，退出去！」

蕭家數百年門楣，娶了公主，尊榮不斷，不娶公主，恐會斷於他手。

要知道，時下女子將貞節看得極重。是什麼樣的男子讓當年貌若天仙的織娘不顧名節，不僅以身相許，還執意生下了他的孩子？

方姬然微微一愕，回頭瞥她一眼，似是知曉了她的意圖，也極是親近地起身讓開位置，主動拿了張椅子擺在織娘的床前，讓墨九先坐下，方才繼續道：「在說我小時候做過的那些傻事，可娘卻說你小時候比我還傻……」

他看見了她，小弧度的抿了抿唇，就在掠過她身側的瞬間，一手執韁，一手朝她伸來。

李公公話里話外的意思，若結了親，便是一家人，大事化小也就容易了。

想了想，她想到了後世的衡量標準，咳嗽一聲道：「脖子以下的部位，有沒有過親密接觸？」

「來者何人？速速下馬！」

蕭六郎還在獄中，今日謝忱也關了進去，怎會突然著了火？

可他掌心定位沒準，卻拍在了她臀上。

蕭乾大喝一聲，黑馬便高高躍起。

「蕭使君！」

「你今兒留在這吃飯吧？」

定定看她好半晌，辜二無奈一嘆，「九姑娘好歹毒的心腸。」

尖銳的長矛抵在面前，墨九低頭看一眼，恨聲高喊，「和_圖_書都著火了，還攔著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你們想讓裡頭的人活活燒死嗎？就算他們犯了事，也是父母生養，罪不至死，你們豈能草菅人命？」

「辜將軍過獎了過獎了！」墨九擺了擺手，又正色道：「那咱們晚上，老地方見！」

墨九抿唇看她，方姬然卻是一愣，「沒了，是他……過世了？」

方姬然滯了滯，似是找不到什麼要說的，抿了抿唇，「不瞞娘說，我是有件事想問。」

吹了這麼久的冷風，她的臉是冰冷的，可他的手卻是溫熱的，柔軟的。

眼前黑馬呼地閃過，冷風刮面，墨九想都未想，搭上了他的手。

蕭乾緊了緊她的腰，「對，不知豬肉幾個銀子一斤？」

眾人嘩然。墨九脊背上都生出了冷汗。

大抵想到蕭大郎是墨九的夫婿，這層關係多少有些尷尬，她沉默了好久，方才緩緩問：「什麼樣叫有染？」

辜二看她一眼，並不多言，上前與守衛的頭目交涉。可有了陛下的口令在先，不管他說什麼，那人也不讓他們進去，而且執意要關閉城門，「不瞞辜將軍，火勢太大，已然救不了。還有，大火燒毀監舍時，不見了好些犯人，包括……」他壓低了嗓子，「包括今日送來的謝丞相……」

墨九也不拐彎，「辜家郎君，幫我個小忙。」

騎在馬上被冬日的風一刮，馬速又快，其實她雙頰都凍得痛了，渾身上下也透心的涼。可被他這麼一摟，墨九卻不再覺得冷，或者說，便是那冷，也成了某種點綴，她甚至想高聲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相好嗎？僅僅只是相好嗎？

「讓開，都讓開。」

坐在車轅上的阿陳大喊著，聲音也有些驚亂，「怎麼辦？左執事還在裏面。」

方姬然考慮一瞬，微微低頭，「我想問問，我的親爹……是誰？」

「抓緊我！」頭頂突地傳來男人沉沉的吩咐。

里裡外外亂成一團，漫天的大火籠罩了層層監舍。然而，守衛們這般攔在面前，救火的百姓進不去，也不知裡間到底燒成了什麼情況，不由議論紛紛。

不管她吼什麼，守衛們依舊攔住她，也攔住了嘈雜的人群。

這樣的氛圍，很熱血，也讓墨九有些激動。

辜仇望著那遠去的馬兒，還有二人在風中獵獵翻飛的風氅，淡淡道：「蕭乾不會跑。你吃飯的傢伙，包在我身上。」說罷他三兩步衝出人群，翻身上馬，疾風一般追趕了出去。

墨九問：「那你還笑？」

蕭乾道：「不好笑。」

方姬然也笑，「娘說得對，我與九兒都記下了。」

他急匆匆出來，似乎有什麼要事待辦，都沒顧上平素的禮儀，只把墨九帶到無人處。

她雲里霧裡，不明白的事太多，卻不知從何問起。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他身上剛上馬時被大火烤得火熱的胸膛，依舊帶著暖暖的溫度，墨九緊緊靠著他，覺得這一刻，竟是這麼久以來，兩個人最貼近的時候，有一種共患難的甜蜜。

「回九姑娘，是方姑娘來了。」巧月答道。

她偶爾也迷信風水，但風水大多可以從科學角度得到論證，就連蠱毒都可以用苗疆的神秘巫蠱術來解釋，包括她們家族奇怪的失顏之症，都可以想象得到與遺傳有關，偏生這個天寡之命，實在很難讓她相信。但從她與織娘、還有織娘的娘來看，雖然都生得國色天香，但也不過一個弱女子，若是人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非干這樣的事不可，動機又是什麼？想想，這照樣沒有邏輯支持。

這樣的縱容，這樣的溫柔，很美。

城樓離監舍有些距離，雖然城樓未燃，燃的只是裏面的監舍，但墨九站在城樓外面幾丈開外，也可以感覺到那衝天烈焰帶來的灼熱溫度，大冬天的，竟將她雙頰烤得通紅，可想而知，火勢到底有多麼兇猛。

織娘點點頭，幽幽苦笑道：「大姑娘想必也聽過墨家寡婦的名聲吧？但凡與我們墨家女子有染的男人，沒一個好下場，都死於非命了。」

這一天算是家庭的小團聚，墨九是高高興興下廚的。她喜歡吃，心情好時，也喜歡做。有了廚娘幫忙，不過大半個時辰，一桌精緻的食物便準備好了。可織娘一見這些菜，再聽說是墨九親自做的，差點沒嗆死。她渾濁的眼看著墨九，許久不轉眼，雖然沒有問，那眼神里卻分明寫著「你還是我閨女墨九兒嗎？」

墨九壓下心底一掠而過的驚亂，笑問薛昉，「你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哩？」

方姬然盯著織娘，織娘也看著方姬然。

凝視他片刻，墨九終於點頭：「是，相好的。」

要知道，樞密院掌握著南榮的軍事機密及邊防等各項軍政要事，而南榮數量龐大的禁軍，一半駐京，一半駐外，身為樞密使的蕭乾，擁有調動兵馬的權力，又怎會輕易束手就擒？

謝忱不見了？是跑了，還是死了？

這步棋到是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