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阿九。」

「那你——自、便吧。」溫靜姝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來。

目光涼了涼，她走得更快了幾分。可人心不爽，事情就來。正當她大步從縉樂院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往稜台坊去時，就看見陸機老人和溫靜姝拎著藥箱，一前一後地過來了。

抬頭，有陽光刺眼，面前的墨九，臉頰光滑得像細柔膩白的絲綢，沒有一絲瑕疵，含笑的嘴唇，帶一點淺淺的粉色，微微勾著，那輕蔑、那嘲弄，像一隻已然修鍊成了人型的妖精，美而毒，像隨時都會吞噬掉她……

溫靜姝對墨九，其實是有一點怯意的。她看似糊塗，卻總在關鍵時候插上一腳，讓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流水。她看似什麼都不爭，可自己窮盡一生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她只需要一個笑容，就可以手到擒來，讓人趨之若鶩……

——還是那個溫靜姝曾經很痛恨的墨九。

本就酸澀的滋味兒，更加重了幾分。

「嗯。」一聲，墨九似是不怎麼在意，隨意地笑了笑，岔開話，「我就在稜台坊，有事兒你可以來找我。當然，大抵我也很忙，畢竟我大墨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僅僅是你的女人，還是墨家鉅子。」

墨九心裏暗嗤一聲，拳頭捏了又捏。

她不會委屈自己，哪怕為了深愛的男人，在原則問題上，也不會讓步。不喜歡的人就是不喜歡，為了蕭六郎，她也許可以容忍脾氣古怪的陸機老人對她一天三次的冷眼尖酸，但如果讓她勉強和溫靜姝相處，可以直接去撞死了。

聽見他在後面喊她，墨九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走得更快，只是笑眯眯地回頭，沖他拱手作了一揖，擺出一臉的客套與虛偽，那笑容，卻察覺不出半分真實的情緒。

「阿九，這是要做什麼？」蕭乾握緊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掐入她的骨頭。

由他拽著手，也一直沒有給他好臉。

就好像，並同有什麼事情發生那樣。

這才是墨九，恣意的，無畏和-圖-書的，永遠都知道自己要什麼，要做什麼，不要什麼，不想做什麼，不會隨波逐流，更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

蕭乾看她一臉審訊的樣子，皺眉，「師父認出我了。」

尤其沒有看到蕭乾追上來，委屈感就放得更大了。

怕？墨九很少說怕。

墨九視線迎上她，微含笑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九爺我愛上哪兒上哪兒。怎麼著，與你有關係？」

蕭乾看她決絕轉身的背影，目光幽然，終是一嘆。

在墨九和蕭乾雙宿雙飛那一段漫長的日子里，溫靜姝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墨九的固執是眾所周知的。

蝴蝶簪。

「阿九，師父他……」

蕭乾眉頭蹙得緊緊，似乎想解釋什麼，可餘光掃一下四周的環境，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疾步過來，牽了她的手，大步回到縉樂院。

心裏「咚」的一聲。

稜台坊的面積挺大，有小校場，還有一個大戲台。聽說以前這裏專門用來安置中土來的梨園客，可以同時容納不少人居住。如今一群墨家弟子住在裏面，場地寬鬆，與別處隔絕，非常的合適。

東西不多，她都懶得折好，直接把衣服鞋襪一股腦兒塞入行囊。

「——」墨九瞥著陸機掃來的冷眼，突然笑不可止，「我能做什麼？給你騰位置啊？」

「慢一點。」

墨九回頭打量他緊蹙的眉心，莞爾一笑。

「我在問你話。」她依乎帶笑，傻傻地問。

可，解釋的話……還是噎在了喉嚨里。

墨九拎著行李進來的時候，除了先她一步過來收拾房間的玫兒，其餘人都是懵逼的。

墨九默了默，抿緊了嘴唇。

看她大步離去，蕭乾眉心都蹙緊了。

「在意你？哦不，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慢吞吞的，他坐在椅子上，手扶額頭，絕艷風華的姿態依舊，但那一張光影斑駁下的臉，還有突然間就湧上來的愁緒、落寞與失落，讓他像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兜兜轉轉，便是m.hetubook.com.com人生。

一個人安靜地邁過門檻，離開正堂。

甫一踏入縉樂院內室，左右都沒人了，她便甩開手。

外面陽光正暖，她言笑淺淺，和每一個遇見的人熱情的打招呼。

短短一會不見，墨九便從她的臉上發現了一種久違的光澤……不再有初見那一副頹廢而沮喪的樣子，蒼白的臉上添了些紅潤，眼睛里神采奕奕，整個人都充滿了生氣，似乎重新活過了一般。

「唉。對牛彈琴，對牛彈琴啦！」墨九嘴裏嘖嘖有聲，「我知道這個世上的人，有很多愚蠢的人，卻不知道原來溫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墨九損著損著，突然湊近溫靜姝，那臉蛋兒上的笑容，燦爛得好像這一瞬間，整個天地都失了顏色。

「嗯。我懂。」墨九笑著撥開他，「可想想這未來的日子，我有點怕呢？」

錯失蕭六郎，錯失幸福，錯失一生，又怎甘願……

從上來挑釁時的勝利者姿態，到現在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可以與墨九對視，她似乎也經歷了一個自愈的心理療傷過程。

墨九牽了牽唇角，慵懶地伸了伸胳膊腿兒，慢吞吞地起身，並沒有覺得這光景有多虐心——哪怕昨天還和蕭六郎恩愛兩不疑，今兒他就迴避她的視線，「收留」了陸機老人和溫靜姝。

快走跟上了不耐煩的陸機老人，溫靜姝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邁入門檻。

這也是她鬱積在心的原因。

蕭乾怔了一下，抱緊她的腰。

墨九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堪堪露出一抹不屑來。

她一字一句，吐氣如蘭。

溫靜姝奇怪她的笑意，微微一怔，垂下頭。

所以陸機留下來確實是極好的……墨九甚至都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反對的理由。不管是為了蕭六郎的臉，還是為了他確實顯得病懨懨的身子。有陸機老人在身邊照料著，確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嘖嘖！這小人得意的樣子啊。

「他的話，是實情。」

「你傻？」

一路上，墨九半句話https://m.hetubook.com.com都沒說。

她只會說，有他在，她就不怕。

「王爺，有什麼事嗎？」

她心裏委屈啊。

「我墨九爺面前有一大片美好的森林，怎麼會為了一棵樹子，就套牢了自己？溫小姐想必是不懂的，一個女人，只有靈魂不受束縛，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這種享受，你以為單單是男人就可以滿足的？」

「……」

蕭乾隨她之後出來，很快就追了上來。

「六郎！」墨九搶在他前面，打斷他，又慢慢地把他的手拉開，沒有玩笑或者生氣，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輕鬆，很認真，「我並沒有和你置氣。你的做法我是支持的，畢竟沒有什麼比你的身體更重要。但是，請原諒我，你的師父和師妹……我真的伺候不起，我沒有辦法和他們一起住。」

「嗯。」這個墨九猜到了，「然後呢？」

「六郎，你是我的嗎？」

有這樣一層關係在，有這樣一個人在，他和蕭六郎之間，就永遠橫著一根撥不出的刺——哦不，撥不得的刺。尤其目前，「共同治療」是一個道德層面上的問題，與情感無關，她無法反對。

「我首先得讓自己過得舒心，才能讓愛的人舒心。如果我每天睜開眼睛就看到不喜歡的人在面前晃來晃去，我會早夭的。況且，我不舒心了，難免就會擺臉子，到時候你看我這樣悶悶不樂，也會難過不是？惡性循環，大家都過得不舒服，何必呢？」

慢慢地走近他，墨九像個小妻子似的為他理了理衣袍。

當然，在她看來，這是一個自立自強的女性應該具有的基本素質。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小九。」她笑著撫了撫發上的蝴蝶簪，「我們許久沒見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聚一聚，你又何必離開呢？難道，你就這般在意我的存在？」

「我惹不起，還不能讓我躲躲嗎？」

蕭乾手心像鐵鉗子，不捨得放她離開，不捨得暗夜孤燈下，被窩裡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溫暖。但www.hetubook.com.com他說不過墨九，她決定的事，又何時能改變？

陸機厭惡她，喜歡溫靜姝。

只是在抬起茶盞，投向溫靜姝那一瞥里，眸底隱隱的、有一抹跳躍的光芒。

但，她懂，不代表就能完全接受。

他們家鉅子，昨兒還是「受寵王妃」，今兒怎麼就成「下堂棄婦」了？

至少，陸機是一個不會害他的人。

蕭乾看墨九拎著行李就要走，緊緊拽住她的手。

好像在說「歡迎你來送死」——

這是陸機都告訴她了？

這樣的開場白，很墨九。

然而——

溫靜姝聽著，頭皮一陣發麻。

「六郎，你不能不講道理。」墨九看他為難的樣子，突然有一點好笑，覺得她和陸機老人之間，居然像婆媳關係一樣，而蕭乾就是夾在中間的那個兒子，左右不是人。嘆口氣，她掂一下腳尖，輕輕撫上蕭乾的臉，湊過去，親了一下。

並不是她不好，也不是她做錯了什麼，而是老天待她不公，待墨九又太好。不僅給了她絕世的容顏，過人的智慧，還給了她一個處處為她著想的蕭六郎。

其實這個事，她大概能理解蕭六郎的意思。就像後世的醫生遇到疑難雜症需要會診一樣，也許單憑一個蕭六郎或者一個陸機老人，找不到辦法來解毒，但如果兩個人一起探討，說不定師徒同心，就找到了辦法呢？

有那麼一瞬，她很想沖回去，當著蕭乾的面兒，讓她滾蛋。

她目光微淡，問得很輕，像在自語。

墨九隻是看著瀟洒，到底是個小女人。

可這種無知婦人撒潑鬥狠的街頭式戰鬥，不太適合走高端撕逼路線的墨九爺。

冷冷剜住溫靜姝的背影，看她和陸機步入內宅，終於沒了影子，她勾唇一笑，大步離開。

「嗯嗯嗯。」不等他說完，墨九就放開手，「你好好治病，我走了。」

她看得出來，六郎信任陸機老人，完全把他當成父親一樣的信任。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溫小姐，這一招叫以退為進，欲擒故縱……依你的智商，跟和圖書我斗，真的嫩了點。且不說蕭六郎的心在誰那裡，就算他沒心，遇到我墨九，我要他，他就是我的。我要的男人，誰也搶不走，一根頭髮絲，也休得被人染指。否則——」

眼看陸機和溫靜姝住進王府的事兒已成定局，似乎往不利於她的方向發展，墨九卻什麼表示也沒有。

「師父，仔細腳下。」

「阿九——」

然後，她掃一眼面帶不悅的陸機老人，眼神與墨九碰撞、交織、然後抿著唇角，提著藥箱，從墨九身邊走過去。那輕撅的唇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痕。

「阿九——」

由於墨九跟了蘇赫王爺入住在王府里，隨行的墨家弟子三十餘人，也都安置在王府安置了下來。不過弟子們都是男子，為了避開蘇赫的后宅，他們被管家安置在前院的稜台坊里，離這裡有一段距離。

實情，哪一句？

「小九這是上哪兒去？」溫靜姝看著她拎的行李，微微一怔，滿帶微笑地走過來，親熱得不得了。

「是你的。」蕭乾沒有避開她的視線，低頭將額抵在她的頭上，似是知曉她的憂慮，給了她一顆定心丸，「阿九，我和你，已如磐石，不是誰人可以分開的。」

蕭乾眉心擰在一起，目光像銳利的刀子，刮過墨九那張帶了一絲落寞的小臉兒。然後，看她微笑著，捋一把落下的碎發，輕輕道一句，「他們贏了」，轉頭入了內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越是在乎的人，越是在意細節，越是容易不滿足。

熟悉而惱人的蝴蝶簪。

「你要做什麼？」

「他們不住在縉樂院。」蕭乾試圖與她講道理。

溫靜姝的脊背上，隱隱泛涼，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他的臉似毒非毒，暫時尋不到好的治療法子，所以他要留在王府為他治療？

墨九還眼尖地發現，她的髮髻上，換了一根簪子。

該出現的人，也只在早晚。

「我去和墨妄他們住。」

溫靜姝用了很大的努力，也沒能消化她這句話。

而她的人生，處處都是失意。

該來的事，始終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