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個請安，一個免禮，彼此心照不宣，臉上還都保持著笑意盈盈。

對於這樣的變色龍，墨九不得不佩服。

呵呵笑了兩聲，他捋著下巴上的小鬍子，「那怎麼成？！大事要緊，每一日的行獵講武都有安排，身為大汗，我原是義不容辭，奈何身子骨不爭氣。」又將陰颼颼的眼看向蕭乾，他略略皺眉，聲音已低沉了不少。

連「指點」都用上了？

「你早晚會是我的……」

氣溫一高，林子裏面便悶得像一個大瓦罐，偏生秋風也撩人，將北勐旌旗吹得高高飛起，呼拉拉作響，讓墨九心裏不由平添了一股子秋瑟的不悅。

可納木罕的力量又豈是她能抗拒得了的？猛地將她的身子拉向自己，他的臉貼了上去，在她臉頰上磨蹭幾下，突地低頭，把一顆大腦袋死死壓在她的頸窩裡，狠狠地摟住她，深呼吸著她如蘭般的香氣，粗粗地喘氣片刻，像是不能自持一般，猛地張開嘴，咬上了她的脖子。

「去吧，我信任你。」

墨九淡笑著坐在蒙合的對面，看棋盤擺上了桌子，看蕭乾不得不領了皇命去行獵講武，領北勐士兵練兵，心裏突生了悵惘——好不容易兩個人一起出來，結果只對視了幾眼，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也太膈應人了。

簡直就是肥差，是甜頭，是讓眾臣都嫉妒的大力栽培了！

「鉅子脾性，甚合我意！好，爽快！那我便直言了。」

良久，良久，終於聽見了蒙合突然變沉的聲音。

持續驚愕住，她眼珠子都不轉地盯住蒙合，一動不動。

低頭，他看著掌心裏被摩挲得光滑而晶亮的哨子，突地又抬起頭來，冷颼颼的笑，「說得輕巧，你說兩清便兩清了？還有，我有什麼需求，你會不知道嗎？你準備怎麼來回報我？嗯？」

墨九手持一粒白子，磨蹭著放在棋盤上。

果然，她的驚詫取悅了蒙合。

「不瞞大汗，草民下棋，只是半壺水，根本就吃不透——」

墨九心思微微一沉，看眾臣也都驚住了。

無奈，她只能將視線瞄向桌面上的酒水。

塔塔敏抿了抿唇，「我不能不管她。」

從開始下棋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注意棋盤上的風雲，但凡墨九走棋他就誇，毫無原則地誇，一臉的迷態。說到底，他對下棋本身就沒有什麼興趣，有興趣的，不過是與他下棋之人。

今日雨過天晴，陽光燦爛。

她冷目而視，「我也去下棋。大汗是我侄子，墨九是我朋友，我不能去嗎？」

「哈哈哈哈哈！起來起來。君臣在外，何必拘禮！？」

皇帝徵詢意見，那是徵詢嗎？

「那……」她笑著拖長聲音，「草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那和*圖*書個娘們兒精著呢，她不會出事的。還有蘇赫，他敢把她一個人留下來，難道就沒有想過防備？你這腦子，什麼腦子？你當旁人都像老子這麼傻啊？」

他對她有什麼意思，墨九看出來了。不過男人對漂亮的女人有一點想法，那簡直太正常不過，無非也就下半身那點事。她其實心裏明白，要不是蒙合現在不能動她，顧及蘇赫和阿依古的想法，估計分分鐘就會把她辦了。但即便如此，她依舊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做不了別的，居然想做她的哥？

你一句，我一句，該客套的客套完了，圍獵的隊伍就要出發了。冷眼旁觀著蒙合對蕭乾的賞識，墨九有些費解，覺得這差事來得沒頭沒腦。可緊接著，更令她費解的事出現了——剛剛給蘇赫委以「重任」的蒙合，居然突然邀請博弈。

「喏！」森敦默默低頭，下去了。

她嫌棄的表情，一如當年。納木罕目光深了深，突然笑了一聲，緊緊張臂擁住她，「沒有干係不是你說了算的，得我說了算！你說呢？」

我靠，這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提高了逼格啊！

如此一來，兩個人在林子里下棋，就難免引人遐想了。

她絕決的樣子，讓納木罕心裏一緊。

但事逼上了頭，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她雖然不知道蒙合到底安的什麼心，但大白天的，營地里有這麼多的人，她也不相信他真能幹出什麼事出來。更何況，還有蕭乾在，不是么？那個男人，怎麼都不會讓她出事的，對此，她到是有信心。

「森敦，去擺棋盤。」

納木罕咄咄逼人地盯著她的臉，一雙眼睛里全是惱意。

塔塔敏當然看明白了，所以她才要過去。

「上哪兒去？」

還有，這世上，居然有皇帝要和平民結交情的？

「你管我？」塔塔敏一臉不耐煩，又想繞過他走。可納木罕就像看穿了她似的，冷冷一哼，一把拖住她的手腕拖到帳篷的後面，往外探了一眼，不見有人過來，方才低頭湊近她的臉，不冷不熱的斥她，「我奉勸你，這個時候不要去找死！」

蕭乾沉吟一瞬，「那不如今日便不出獵了，臣等就坐在這裏陪大汗說說話，回頭讓士兵們獵一些野味來，就地吃上一點，卻也有意思。」

大軍遠去，營區附近安靜了下來。

「塔塔敏！」納木罕彎腰撿起哨子追了上去，雙手緊緊扼住她瘦削的肩膀，把她狠狠拖了回來，抵在帳篷上面，將帳篷的布抖得沙沙作響，伴著他急切的聲音，似乎有怒火燒了起來。

拖他下水？塔塔敏抬頭，目光陰了陰，「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走開就好。」

這樣大的行獵之舉，讓蕭乾全權代表他去，這「代m•ｈｅｔuｂoｏk•cｏm•cｏｍ表」的意義，又何止是信任？

可蒙合懶洋洋地靠在軟椅上，揉了一下額頭，有氣無力地咳嗽了兩聲，像是沒什麼情緒似的，瞥了一眼不發一眼的蕭乾。

墨家是天下有名的大家，蒙合大帝尊重墨家鉅子，要與她下棋，嚴格說來，並不出格……若論唯一出格的地方就是：墨九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而蒙合是一個男人，也是一個喜好美色的男人。

作！都覺得墨九這個女人太作！

拒，怎麼拒？

這光景，讓墨九暗嗤不已。

一隻手臂橫在她的面前，納木罕挑高眉頭，一臉不悅地問。

可即便如此，又怎樣呢？

難不成這個人，五行缺妹？

「知道就好。而且我告訴你，這不是普通的心思——」納木罕頓了片刻，將聲音壓得更低，「是一種更重的心思。你認識蒙合不是第一天，你何曾見過他這般挖空心思對待一個女人的？這是勢在必得啊，你懂不懂？為了今日支開蘇赫，留她下棋，他連風寒的招兒都使出來了，你還沒看明白？」

他傻么？

蒙合微微一笑，頓了許久，卻沒有依言走棋，也沒有說話，只一雙眼睛盯著她，像要從裡頭伸出一盞探照燈來似的。這樣子的目光，讓墨九如坐針氈，心亂如麻，神經突突直跳，渾身都不得勁兒。

這一切，讓營地里的人暗自咂舌。

也竊以為，這個表情才是此刻她最應該有的表情。

可納木罕又攔了上來，她往左，他就堵左，她往右，他就堵右，完全不給他前行的可能。你來我往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就怪異了。塔塔敏沉默一瞬，終於生氣了，冷冷地盯著他。

蕭乾挺拔的脊背微微一僵，臉上掛著擔憂看向他。

「大汗，您的振臀弓備好了！」

「——」墨九抬眉，「你是大汗，誰能讓你不當講？」

「我與鉅子一見如故，很想與鉅子結個交情。」

不得不說，蒙合對墨九的推崇實在太高了，高得讓任何人都羡慕，哪怕她是一個美人兒，也不能讓人將嫉妒之心少去分毫。在一束束或尖銳或審視的目光里，墨九覺得屁股上像長了釘子，怎麼都不自在。

「草民洗耳恭聽！」墨九淡淡看著他，笑了笑，又指了指棋盤，「但大汗可否先把這步棋走了？免得我一直等著，心裏焦躁。」

仗著大汗的寵愛，就無法無天的折騰人，怪不得都說她不知檢點……

「哼！」納木罕重重一哼，把哨子擲還在她的身上，不客氣地拍拍她的臉，「我親愛的妹妹，我不怕告訴你，這輩子你都不要想和我兩清了。只要我納木罕活著一天，你塔塔敏就是我的人，誰他娘的也奪不走，包括你自己www.hetubook.com.com，聽明白了嗎？」

「大汗太高看我了。您在天，我在地，哪裡能高攀，與你結交情啊！」

墨九畢竟是墨九，比她更精明的墨九啊？

塔塔敏緘默片刻，不回答，身子往邊上側。

這個皇帝，沒病吧？

「不要我管？那你昨日為何又要吹哨子？」納木罕也是一個性格衝動的男人，一生氣便口不擇言，「你可曉得我昨日正在做什麼？老子摟著兩個好看的小娘正親熱呢，還沒到舒坦點兒，你就把哨子吹得震天的響。你說，不是你要我管你的，難道是我湊上來管你的？」

「不不不，不可如此說。」蒙合看見她笑，心情似乎更好了，也似乎真是實心實意要與墨九之間發生一點什麼與眾不同的情分。咳嗽了兩聲，像是下定了決心，忽然從軟椅上站起來，欠身向墨九做了一個揖禮，「若鉅子不嫌，本汗想與鉅子義結金蘭……」

戴回去又能如何？

「聽說鉅子心存慈悲之心，不喜圍獵，那不如在此陪本汗弈上幾局，等待蘇赫王爺凱旋歸來，如何？」

「微臣謝大汗賞識。」

受了累的人都這麼想，在暗地裡把墨九恨得咬牙切齒，可聽說了此事，原本在帳篷里休息的塔塔敏卻皺起眉頭，將彎刀往腰上一掛就要過去。

她低下眉頭，沒有去撿落在地上的哨子，錯開納木罕的身體，繼續往林子里走。

再把彼此的關係理順一下，她突然哆嗦了一下。

但這心思她卻不想說，而是直接斥了過去。

她呵呵不已，乾笑聲聽得她自己都發慎。

如果不是蒙合太嚴肅，她一定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塔塔敏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又終是咽了回去。

說來確實兇險，若真出了什麼事，也確實拉他下水了。

蒙合對他的「誠意」似乎很受用。

「你信嗎？嗯，我問你，你信嗎？」

慢慢地直起身子，他小鬍子抖了抖，臉上掛著一絲笑，「鉅子請相信我，敬仰鉅子之名，全都出自本心，絕無半點私意，還望鉅子不要拒了我一腔盛情才好？」

塔塔敏生怕墨九吃虧，悶著頭走路，步子邁得極大，可剛出大帳不遠就被納木罕攔住了。

一見如故，他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想到他做的事，塔塔敏反駁不了。

確實不合禮數，確實好像在故意與大汗作對。

穿越一回，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大汗要和她義結金蘭，結為兄妹。

皇帝要在林子裏面下棋，其他人自然不便打擾。

塔塔敏別開臉，不去接那東西。

「什麼心思？」塔塔敏冷哼，「不就你們男人那點心思。」

人人都看出來，蒙合很中意墨九，卻沒有想到，會中意到那樣的程度。不過半個時辰，冷清的營區，和圖書就再一次熱鬧了起來。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因為墨九太難伺候，還是蒙合太縱容這個女人，只不過下了一小會棋的功夫，居然搞得像宮中大宴似的，把一群人忙得雞飛狗跳，上氣不接下氣，一會為她準備點心，一會為她準備醬牛肉，一會還要為她拎去美酒……

蒙合尷尬地怔了一瞬，隨即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我保證？我他娘的為什麼要為她一個不相干的人保證？」納木罕看著她就來氣，可罵完了塔塔敏，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又無奈地把哨子塞到她的手上，軟了聲音，「你若乖乖地把這個戴回去，我就給你保證！好嗎？」

蒙合一反常態，並沒有像前兩日那樣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等著帶隊行獵，而是坐了一乘軟椅上，旁邊擺放著一個藤條的茶几，手捧清茶而飲，一派悠閑。看到墨九隨了蕭乾一同前來，他甚至趕緊叫人看座沏茶，就好像之前小樹林里的事情，都翻篇了一樣。

塔塔敏微微一怔。

「我不要。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什麼干係。」

於是，森敦領著一群侍衛遠遠地候在外圍警戒，墨妄等一眾墨家弟子也不曾離開，卻與他們一樣不敢靠近，都守在樹叢的外面，盯著樹冠處射入的陽光，靜靜地待著，全神貫注。

一口惡氣卡在喉嚨里，納木罕似乎被她氣笑了。怒其不爭地咬一下牙齒，他氣惱的樣子，似乎恨不得掐死她，或者把她掐得更清醒，「塔塔敏，你就省省吧，什麼侄子？那是大汗！你難道會看不出來，大汗對那個小娘們兒動了什麼心思？」

樹林里的陽光，越來越烈了。

蒙合懶洋洋地靠在軟椅上，似乎很是滿意，笑著擺手。

身為朋友，她能坐視不管么？

「大汗哪裡有恙？可要宣醫官前來看診？」

昨日若非事態緊急，她又如何會吹那哨子？

「真的不會有事嗎？你保證！」

根本就是直接命令了！

眾臣心裏都有一桿秤，左瞧瞧，右瞅瞅，看蒙合對墨九的「特殊」關愛，再看墨九姣好的容色，便心知肚明了，趕緊拍馬溜須的各種附合。於是，圍獵大軍還沒有開拔，就進入了高潮，讓營地樹叢歡聲笑語不斷。

他灼熱的目光，墨九又豈能沒有察覺？所以，她始終迴避著他的視線，不想有半分曖昧，只將一顆心放在博弈上，專心致志地提高棋術。

一句話，把塔塔敏堵得啞口無言。

「鉅子！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蒙合手執黑子，遲疑著這裏試一下，那裡試一下，始終沒有落棋，卻突然喚了墨九，目光爍爍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個回答，簡直絕了，把蒙合虛偽之言踩成了一地狗屎。

納木罕呵呵冷笑，「你管她，你管得了嗎？她陪ｍ.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大汗下下棋而已，你要怎麼去，以什麼理由去？」

「今日我身子不舒服，便不出行了。由蘇赫王爺代我講武習獵，領諸位前往。」

「那豈不正好？！哈哈！」蒙合咳嗽著，笑聲很是溫和，「對於棋道我也一知半解，剛好可以與鉅子共同探討。當然，本汗素知鉅子知識淵源，墨家思想更是源遠流長，若能于棋術和其他見解上得鉅子指點一二，自是更好。」

「好棋！」蒙合大笑而贊。

「謝大汗！」

而且，人家故意客氣，墨九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真的去拒絕他。瞥了蕭乾一眼，她見他沒有反對，也不好反對，抿了抿嘴唇，終是橫下心一笑。

不過，大汗要禮賢下士，她自然也得有禮有節。

「你……走開！」塔塔敏想要推他。

不是吧？墨九腦子一瞬就亂了。

哦，對哦，兄妹！

墨九腦子都快要懵圈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

墨九為什麼折騰？別人不懂，她懂。

這個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不懂你們男人的花花腸子！可大汗留她，也有可能因為墨九是墨家鉅子，大汗重賢才，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墨九嗆了一口酒，咳嗽不已。

「我在問你話呢？」納木罕抬了抬下巴，一雙濃眉緊緊蹙起，「要上哪裡去？」

有侍衛備好了蒙合的馬匹與武器，前來請示。

但凡有心之人，幾乎都可以從蒙合的態度中看出來，這個蘇赫王爺從此怕是要權登巔峰了。此次出獵的眾臣里，比蘇赫有聲望有地位的人不在少數，蒙合獨獨選了他。若此時再拒絕，那就是不知好歹。

因為她不想單獨和蒙合呆在一起，因為她也怕有危險，所以才會變著法兒的使喚人，甚至不惜毀壞自己的名聲，就圖一個安心。

她攥了攥微垂的手心，望著納木罕，慢慢從脖子里抽出一條細繩，將拴在繩頭的小哨子取了下來，塞到納木罕的掌心，不冷不熱地道：「昨日之事，就當我欠你一次人情。你往後有什麼需求，我必將回報於你。現在，哨子還給你，從此你我……便兩清了吧。」

塔塔敏咬著下唇，一動不動。

然後，慢慢端起，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泯。

不置可否地嘆息一聲，她手撫腰上的彎刀，突然覺得他說得也在理。

義結金蘭？

「就算你想去死，也不要拖我下水，行不行？」

「無妨，無妨。」蒙合擺了擺手，一臉蒼白的樣子，沒有什麼血色，好像還真是病得不輕，「前兩日下雨圍獵，受了些風寒罷了。早上起時已服過湯藥，沒有大礙，只是這會兒精神頭兒不濟。只歇歇就好。」

若是與蒙合結成了兄妹，那是不是代表，她就變成北勐公主了？

眉心微微一蹙，蕭乾終是單膝行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