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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身尊位高，她恐怕連服飾都得換上漢服了。

她一臉憤怒地盯住納木罕，唇角一點一點翹起，帶出一個涼涼的笑。

她可以等他，卻無力去追他了。

閑事越多，她就越來討厭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也越來越想要回歸詩酒田園。

她容不得，更是容不得。

納木罕目光一寒。

為了他，她顧不上自己的情愛，也顧不上任何人。

說到這裏，阿依古的身體終於動了。

納木罕很不舍的摩挲片刻她的手，終是慢慢放開，將那一隻白皙的手腕重新放在軟椅上，然後俯低身子，在她額角輕輕烙上一吻。

他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一點兒都沒有捨得挪開。眸底有擔憂，無奈，更多的還是縱容以及對未知未來的躊躇，「雖然我明知你做得不對，但只要你執著要做的事，我都會去做。為了你，為了蘇赫，我也願意做任何事情。」

於是，越了解越喜歡，越喜歡越了解。如今的食、住、行都恨不得使上漢家之物。

「你都想好了？不用再思量思量？」

「帝王又如何？」阿依古聲音涼涼，「拉木拉爾原本也可以做帝王，達爾扎也差一點做帝王，輪到他，又是誰之功勞？我推得了他上位，難道還拉不得他下馬？」

可等他回來，一切又能有什麼改變呢？

她說，就像很多年前一樣說。

「王爺，我有些想念興隆山了。」

美好，這便是美好了！

畢竟這個兒子是由愛而生的啊，是她心心念念的骨血啊。

「喝喝喝！」

「納——」

墨九翻了一個白眼，「我也想天天無閑事呢。」

納木罕眯一下眼，略帶皺紋的臉上，有一抹難舒的滄桑。

將頭斜斜靠在帳門上，她輕輕淺笑著，那一張上了年歲依舊姣好的容色，在低頭的瞬間，像回到了那一個溫柔的年華，十幾歲的少和*圖*書女還在瀲灧中等待她的情郎來約會。

「說正事就好，何必假惺性說這些？你我之間，說這些已太遲。」

他為何會到了額爾小鎮？看他進了阿依古的帳篷，不禁讓值守的兵士都奇怪。

「長公主殿下——」一個宮人小心翼翼地進來，「納木罕大人來了。」

墨九今日享受到的，是從哈拉和林前來圍獵之後的最舒心日子。

頓住，他側目，瞥一眼窗戶處的天光。

盯著她，一直盯著她，依在思考。

這樣的強詞奪理，讓納木罕嘆息一口氣，垂下了頭。

「阿依古，你——！」納木罕微微蹙眉，試圖勸說。

在身邊的，都是自己人，她可以不必顧及任何人的想法和看法，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注意自己用什麼姿勢坐，什麼姿勢站。她是墨九，自己最自在的那個墨九。

「阿依古，我走了。你不要想太多，睡一覺，等醒過來，一切就都好了。」

阿依古緊緊抿著唇，依舊沒有說話，就那樣坐在她的軟椅上，將雙腳都蜷縮上去，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半分變化，語氣涼了空間。

很多很多年前，他離開時也曾說過的話。

額爾不鎮的北勐軍行營里，阿依古長公主坐在長軟椅上，輕抬袖口，在細細品著一杯清茶。

「你啊！還是這脾氣。」納木罕搖了搖頭，唇角竟露出一絲笑容來，抬起手拂了一下她的鬢角上的發，「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現下——」

她要抽回手，他卻不讓。

「阿依古，我說完自然就會滾。」

可詩酒田園對如今的他們來說，多麼遙不可及？

「不！你行事太衝動了。這般還不是時候，太早太早——」

「納木罕！」她慢條斯理地放下空空的茶杯，在一陣清脆的敲擊聲中，淡淡地說：「你若能讓茶水重回杯hetｕｂook•coｍ.ｃｏm中，我便收回成命。」

阿依古終於凝視看他的臉。

可他還是納木罕，不是嗎？他終於還是肯幫她的，不是嗎？

他老了，更老了，在她仍然嬌艷的時候，一天一天老去了。

「我這就去了。不管事情如何，都與你和蘇赫無關，你好好照顧著自己……」

是仙！這日子，太仙了！

「閉嘴！沒有什麼你以為。」在納木罕的面前，阿依古從來都是放肆的。而且，她在北勐本來就位高權重，可說是除了蒙合之外的第二號人物，習慣了人人聽令於她的日子，內心早已澎漲，又哪裡容得了他三番五次地質疑自己的做法？

「我會等你。」

一個字出口，她撩著帳門的手就頓住了。看著外面那一個遠遠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帳外三不五時走過的侍衛，她的雙腳終於還是停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出去。

「阿依古，這麼大的事，你為何不與我事先商量一下？你這般一意孤行，是要出大事的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所以她得救他，得保他，得幫他。

「納木罕，你還沒有看明白嗎？前日之事，昨日之事？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那個女人。禍水啊！原本可以相安無事，我們再從長計議的。可他已經等不及了。前日為了擄她，不惜動用大軍，結果平白死了那樣多人，還落人口實。」

「你要做什麼？」

蕭乾似是了解她，微微一笑，「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阿九等我！」

每個人都在笑，墨九也在笑，眉眼彎彎，一刻不停。卻只有蕭乾注意到了她眼波中掠過時的一絲輕愁。他淺淺抿了一口酒，然後突然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來。

「已然思量過。別無他法。」

那茶盞倒也結實，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居然沒有摔壞，直到和圖書阿木罕無奈地彎下腰身，重重一嘆著把它撿起來，捧回到發脾氣的女人面前。

「原諒我，只是一個母親——」

野外的山林間，陽光讓樹葉片片晶瑩。

說到這裏，她將茶杯湊到唇邊，淺淺喝了一口，然後抬眼盯住納木罕。

「你有氣就朝我使，我不怕。我就怕你傷著自己。但不論你怎麼想，這件事，你辦得實在不妥當！」

納木罕站在中間，與她平視片刻，遲疑一下，慢吞吞走過去。

無奈地嘆息一聲，她想到未來還要長長久久與蒙合周旋，突然有一些煩躁。

她做母親的不管他，誰來管他？

「干啦！」

墨九格外興奮。

「來不及了，這將是最好的機會。」

阿依古蹙一下眉頭，眼皮微垂，「請。」

沒有請坐，也沒有說話，她就那樣冷冷看著他，一動不動。

可走得越遠，知道越多，閑事也就越來越多。

尤其這個人還是納木罕。

這一發狠，杯子直接砸中了納木罕的胸膛。

墨九吃了幾杯酒，心裏一高興，又開始了雞湯文的哲學理論，說一些不清不楚的話，讓眾人聽來，一知半解，一頭霧水。她卻不管不顧，自得其樂，斜斜地坐在石頭上，像一個小酒仙。

他對她是有心的，正如她對他一樣。

阿依古突然踉蹌著從軟椅下來，趿上鞋子追了過去。

良久，良久才回過頭來，用一種複雜視線淡淡笑看阿依古。

帳篷的帘子放下了，「撲」一聲，灌入一股子冷風。

興隆山的日子，就是這樣自得的啊。

「我不要你來教我！」阿依古恨恨盯著他，秀美的眉頭高高挑著，凌厲得像長了兩條尖利的刺，「我若靠你，這些年還有活路嗎？靠你？你能給我什麼？你又給了我什麼？納木罕，此事你幫則幫，不幫就滾！我，還有蘇赫，我們都用不著你。蘇赫有娘和-圖-書，他有娘就行了！他的娘自會為兒子輔平一切！」

呵一口水面，繼續沉著嗓子說：「既然這般，他仍未有消停的打算。昨日竟借口稱病，不去圍獵講武，獨留下她來博弈。他哪裡是喜好博弈之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藉機勾搭也就罷了，竟還冊封為義妹？我北勐添一個公主，你以為會有什麼好事？蘇赫對那女子看得極緊，他這般步步逼迫，下面會打什麼主意？不需我說，相必納木罕你已心知肚明了吧？」

抬頭看著天，她在眾人的說笑聲里，突然又一嘆。

「你這又是何苦？發這樣大脾氣，也不怕傷著身子？」

「可他是帝王。」

「不論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們。」

但阿依古看見他，卻無半點奇怪，屏退左右，獨獨留下他。

「滾！」不等他說完，阿依古連茶杯都砸了過去。

只是納木罕這個時候，應當陪在蒙合的身邊才是。

擊西、聲東、闖北等侍衛還有一眾墨家弟子，不分秩序尊卑，都圍坐在她的周圍，青草的地面上，鋪著一層隔濕的氈子，擺放著他們帶出來的牛羊肉類，馬鞍上的牛皮袋裡還備有美酒，這樣舒心的圍坐敘話，人生不要太愜意。

這日的天很晴朗。

「怪不得有人會說，人啦，得與自己覺得舒服的人呆在一起，才是人間極樂。也怪不得有人會說，做人最關鍵不是你是一個什麼人，他是一個什麼人，而是你在他的面前能活成一個什麼人。哈哈，人生如此，得意啊！」

「不提了，不提也罷！吃酒吃酒，來，大家都吃酒。」

一邊坐著蕭乾，一邊坐著墨妄，腿上放著她的羅盤。

這一次圍獵出巡，丞相納木罕與阿依古都有隨同蒙合，但阿依古長公主身份高，前兩日隨行圍獵了一次，今日卻就和蕭乾一樣，犯懶託病不去了。當然，除她之外，不和-圖-書願意去受那圍獵之苦的皇室宗親，其實也有。她貴為長公主，又是婦人之身，不去便就不去了。

在她的面前，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北勐丞相，而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男人。他將茶杯擺放在她的案几上，看一眼她微垂在身側的手指，頓了片刻，終於慢慢地探過手去，將那一隻白皙得青蔥似的手，緊緊地握了過來，捏在掌心。

「有酒有肉，便是人間好時節。爽！來來來！大家都喝！」

原本她是不喜歡喝茶的，但得回了兒子蘇赫，受他的影響，她對漢家文化也有了興趣。

緊緊的，緊緊的握著，捏得她生痛也不放。

一雙遊離的眸子審視著他，阿依古漫不經心的一笑。

看著他大步出去的背影，阿依古整個人僵硬了。

他的舉動，讓阿依古微微一詫。

可塵世問斷，早已無他，只剩悲涼。

自己人在一起，都不必拘束。

這句話……好熟悉。

納木罕手攥成拳，定於當場。

他沒有帶任何人，只一人一騎，握著一把長劍就鑽入了樹林。

而爾，突然就著手上的熱茶，潑在地上。

「阿依古，此事太冒險，我以為——」

他說，等她醒來，他就回來了。

她欠了欠身，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杯。

她是一個性格開朗的姑娘，舉著牛皮袋子對著眾人轉了一圈，又高興起來，將牛皮袋子高高舉起，任由酒液全部滴入喉嚨，方才眉頭輕揚，一臉溫柔地望向蕭乾。

在墨九熱情的引導下，一個個都興奮起來，學著她的樣子舉起牛皮袋。

可有心與無心也都已磋砣了一輩子，他們之間的情情愛愛都已經過去了，他們都老了，負累不起這樣沉重的東西。她現在只是一個母親，她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太過善良天真。他最愛的大兒子蘇赫，卻又太多艱險。

「我說叫你滾！」

「啊啊啊！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