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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著舌頭，它喘著大氣看著蕭乾，著急地猛搖尾巴，嘴裏「汪汪」直叫。

「相信我……可以的……我……我也信你……可以。」

「九爺……」她聲音顫抖著，手也並不比王婆子穩，捏鐵鉤子的手心裏，汗水不停往外滲，滑不溜啾的鉤子，像隨時會掉下去，「你忍忍啊，婆子都看見小傢伙的屁屁了，很快就出來了……很快啊！」

她心急火燎地拉開房門，可不等人出去，一隻狗就「哧溜」一下溜了進來。

在外面聽見她的痛呼聲時，旺財一直守在門口，趁著沈心悅開門，它就溜了進來。這會兒被穩婆趕著，聽到墨九在說話，它又回過頭，瘋狂地朝墨九搖尾巴，嘴裏「汪汪」著叫個不停。

但對於此時的蕭乾來說，不要說路險，就是路上插著刀，他也得踩過去。

「那我倆用鉤子試一試，若不行，怕就只有動刀了……」

給墨九用鉤子不同於其他人，兩個穩婆都緊張又害怕。興隆山上多少人啊，若有一步差池，讓墨九有個好歹，莫說別人饒不過她們，她們自己也饒不過自己。

「……」

然而……是來不及了！

一個瘦瘦的穩婆當機立斷，一橫心，望向另一個胖胖的穩婆。

太險、太陡、太奇——

在戰場上，他縫合過士兵的刀傷、箭傷，也相信哪怕把墨九的肚子剖開取出胎兒，照常可以治好她——

「我出去轉轉——」

她遲疑一瞬，看向織娘，「夫人，咱這保大人，還是保孩兒？」

動刀的意思是，把孩子的身體用刀切割，從母體一塊一塊取出來，以犧牲孩子的辦法保全母親的性命。這也是大多數人選擇保大人慣用的法子。可一聽這話，原本神識不清的墨九突然昂起頭來，那倔強的腦袋僵硬成了一個狼狽之極的姿勢，眼珠子暴瞪著她們。

床上的墨九並未完全失去意識，「蕭王」兩個字像帶著某種魔力似的，灌入她的耳朵，頓時振奮了她了神經，下意識地睜開眼，她看向了從氤氳一團的光線中走過來的男人。

死去活來！

「你個老不死的貨，這都做不好，虧你接生十幾年了……」

興隆山鎮上的戰事他知道。

完顏修如今還沒有一個孩子，宋妍肚子里是頭一個，他若說不想要，是假的。男人也有延續後代的本能想法，更何況他是一個國主，需要江山後續有人。可宋妍不同於別人，她是南榮皇室公主，她產下的孩兒，若是皇子，將來——

「……不要猶豫……不要怕，六郎，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墨九……死不了的墨九……」

一狼一狗的行為，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人有人道，狗有狗道。

可此刻，她似乎也在用同樣的行為支配蕭乾的意識，並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之前對「動刀」已經有些了解了，她哪裡肯？

試探著，他踩出了最危險的第一步——

「財哥……快……出去……乖……」

「按九爺說的，去準備！」

那一條小道連興隆山的墨家弟子都從來沒有注意過。

織娘心如刀割，淚珠子串串往下落，可看著奄奄一息的墨九，還是緩緩鬆開了緊咬的下唇。

她的視線是模糊的。

「不，這次，我不聽你……」墨九拚命搖著頭，汗水汩汩而下，「六郎，若只可保其一，我要你，要你一定保孩子……」

蕭乾目光灼灼，輕撫一下她的臉，聲音沉沉。

這句話墨九倒說得利索，可似乎用盡了力氣，她說完脖子就支撐不住了，癱倒在枕頭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很快她又重新凝聚了力氣，使勁兒往外擠壓孩子——但這樣的胎位，她再怎麼使力，也困難重重。

了解蕭乾如她，察覺到了他強裝的平靜下那一絲細微卻令人心碎的恐懼和猶豫，不得不出聲安慰。這些時間以來，他們一直在盼望著孩子出生的一刻，可真到了這一天，卻是這般的情形。若她不是墨九，蕭乾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夫，不是孩子的父親，不是她的丈夫，這種剖腹取子的行為，他肯定會半分不手軟地嘗試。

興隆山的路，確實不好走。

「嗯」一聲，墨九咬緊下唇，又低低呻|吟一下，目光迷離又堅韌。

她曾經說過，最討厭別人為自己做決定，哪怕是為了自己好。

更可怕的是，聽到墨九的痛苦叫喊，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去看宋妍的肚子。她還沒有很出懷，但腰已經很粗了，穿著寬袍也掩藏不了——那裡面是他的孩兒。

穩婆不再多話，回頭吩咐沈心悅，臉上的橫臉似乎都在抖。

「叮！」一聲，鐵鉤落地上了。

她試圖轉移墨九的注意力，鉤子的頭慢慢往墨九下丨陰伸過去。正在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喧嘩，穩婆怔一下，不待再繼續手上的活兒，房門就開了，緊接著就傳來玫兒驚喜的叫聲。

「汪汪汪——」

說罷看蕭乾眸中有疑，她目光堅定地看著蕭乾。

尋常人根本無法通行，看一眼也能嚇掉半條命。

這一回擊西總算智商在線，ｍ•ｈｅｔｕｂoｏk•coｍ.com猜出來了蕭乾要跟著旺財走，拍馬就頂了上去，帶著大批的蕭軍繼續撕開南榮禁軍的路口。而蕭乾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出了戰鬥，被旺財帶著摸入了叢林——

面對這樣的選擇，任何一個當娘的都兩難。

蕭乾吸一口氣，飛快脫掉身上的重甲，丟在地上。

就在這當，旺財乘勢鑽入人群，幾個奔閃跳躍，就帶著狼兒從南榮禁軍的身側和胯|下，飛快地鑽了過來，奔命似的跑到了蕭乾的身邊。

燭火點點，如同淚滴。

這一次，房間里的燭火，通通都移到了床邊。熾亮的光線中，蕭乾親手執刀，一張冷臉在燈火下，時明時暗，沉重非常，卻瞧不清他臉上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你有本事，那你來啊！」

墨九不是醫生，但現代人有一個好處，可以大量接觸各種各樣的資訊，哪怕她不能詳細地說清楚剖腹手術的過程，但基本的原理也能說過七七八八。

他有些喘不過氣，可女人指甲剜在手背的疼痛，還有她不停顫抖著有些發白的嘴唇，看入他的眼裡，讓他不得不橫下心——猶豫不得了。

床上的墨九，呻|吟聲越來越小……

「這裏你頂著！」

「阿九！」蕭乾雙目如染赤色，一字一字艱難出口，「在我心裏，無人比你更重——沒了你，我和孩子……怎麼辦？」

在南榮禁軍的後方，旺財急得團團轉。

「快，準備熱水！」

「阿九。你可還好？」

女人啊！真麻煩。

往往，越是在意的事情，卻是容易出岔子。

哦天！不是會不會，是根本就會。

穩婆著急得快瘋了。

「保大人！」

「旺財？！」沈心悅尖叫。

旺財舔著他手，狼兒在邊上不滿地叫。

「出去，快出去！」

若再這般下去，怕大人孩子都不行了。

她拖著無力的嗓子，呻|吟著喚他，然後握緊他的手。

人們都緊張地等待著墨九生產的消息。

她的感官神經，已經有些麻痹了。

打個顫慄，她微微眯著眼，覺得房裡的光，太亮了。亮得她把蕭乾眼睛里的痛苦，都看了個真真切切……

深山裡的月光，特別皎潔。

狼兒：「汪！」

他皺眉，又摸一下狼兒，「你也是好狗！」

擊西重重點頭，「主公放心去！」

「我……可能要動刀了。」

今夜山上不平靜，防守極為嚴密。

沒有風，他的頭髮卻在飛揚。沒有雨，他渾身卻已濕透。沒有火，他的眼睛卻赤紅若焰。沒有人哭泣，可她的眼角卻滾出了兩行清淚和_圖_書……

墨九一怔。

目光微微一眯，他側目望向擊西。

接過鐵鉤子，劉婆子再一次用酒精仔細消過毒，讓王婆子撩開墨九身下染血的布。

「我知道，你知道，你聽我說，阿九，來不及了……」

「好狗！」

「不……保……保小孩……」

然而——

一波一波的疼痛，幾乎快要主宰她的思維了。

「六郎……」

等她生產的時候，會不會也像墨九一樣？

「嗯。」墨九深深呼吸，額頭上的頭髮濕得一縷縷打著結，兩隻眼睛卻格外明亮，「只要不傷我孩兒……怎麼……都行……我受得住……」

旺財終於被趕了出去，一隻小狼從坐椅底下鑽過來，「嗷嗚」一聲擠到它的身邊，直往它身上噌，像是在與他交流著什麼。可旺財不理會它，沖房門看了一眼，突然撒開腳丫子往院子外面跑。狼兒愣了一下，嗷嗚一聲，也撒丫子追了上去。

三更天了！

上山的要道就一條，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像知道蕭乾急於上山一樣，南榮禁軍採用了典型的人海戰術，他們就用人頭來堆，就不讓蕭軍突圍上山。有了謝青嬗的那些話后，禁軍們似乎戰鬥得更為勇猛了，一個個不怕死地填補空位。如此一來，蕭乾不得不與他們在山下廝殺，可殺完一批，還有一批，殺完一批，還有一批。此刻的他，渾身浴血，已然殺得手軟。可計算著時間，他卻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一語即出，那個拿著鉤子的劉婆子手就軟了。

墨九這時已然昏昏迷迷，似乎唔了一聲，又似乎沒有應他。

兩個穩婆皆面露不忍之色。

就像突然間失去了力氣似的，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總算來了！

劉婆子聞言身子僵了僵，下巴上的肥肉，似乎都在顫抖。

干係著她和孩子的性命，他要親自下刀，這種災難似的緊張，都一一壓在他的心上。

她很痛，很痛，密密麻麻的吃痛感，像刀剜似的傳入四肢百骸。

這些事與他無關，他不便參与，但他就是聽不得那種聲音，也受不得那樣的等待。

「好。」半晌，蕭乾站起身來，冷聲吩咐邊上已經嚇呆的幾個人。

「蕭王來了！姑娘！蕭王來了！」

突然的，一聲犬吠傳來。

看到有狗進來，穩婆大叫著快趕出去，說有狗在房間不吉利。時人對有些東西特別迷信，可狗在產房並不僅僅吉不吉利的問題，確實是不利於衛生。墨九聽見了，半睜著眼看了一眼旺財，手指勉強地抬了抬。

一個大胆的想法，突然迸www.hetubook.com.com入她的腦子裡。

山路遙遙，他恨不能長一雙翅膀飛上去——

他修長的手握緊刀柄，將薄薄的刀身切上她的小腹，提氣凝視，輕柔的動作里，語調卻堅毅如刃：「我不會讓我的今後，沒有你。也不會讓你的未來，沒有我。更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沒有父母。」

「我來就我來！」

墨家九號的兩個大夫都是男人，他們不便進入墨九的房間，只能在外面問情況，開方熬湯藥，幫不上太大的忙。房裡的兩個穩婆倒都很有經驗，可墨九的胎位不正，孩子倒立著，恁她怎生使勁兒都出不來，她們也著急上火，嘴巴都起泡了，卻只看到幾次孩子的小屁屁，很快又縮了回去。

「不——」墨九嚇得反射性地握緊了他的手。

剖腹取子這樣的事兒，在時下的人聽來，無異於天方夜譚。可墨九是幸運的，她遇到的男人是蕭乾，他不僅是舉世無雙的神醫，對於一些不曾接觸過的科學技術和醫療技術，接收能力非常快，從墨九嘴裏大致了解到剖腹取子這件事，他就著手幹了。

交換一下眼神，姓王的婆子再一咬牙，「九爺，老婆子先用鉤子幫你，你忍著點痛啊……實在忍不住，就咬那布條。」

王婆子太緊張了，手不停地顫抖，鐵鉤落在地上，她撿起來，卻聽劉婆子低聲罵。

旺財是蕭乾的狗，對於它的行為，他比誰都了解。

它叫著，狼兒也跟著叫，蕭乾聽見旺財的聲音，心裏一動，雙目突然染上了不一樣的色彩，揮舞著長劍就往邊上人少的地方殺去。可大晚上的，在這樣的戰鬥中，一條狗的出現，並沒有讓南榮禁軍太過上心。

一團光暈里的他，像被籠罩了一層光芒。

「哦。」沈心悅早就嚇得白了臉，聽見吩咐就去開門。

再猶豫下去，她會不會痛死？

「……嗯？」墨九登時一怔。

當然，那或者根本不能稱為「道」。

興隆山的墨家弟子，統共不到兩萬人，他們與南榮朝廷一直沒有正面開殺，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敢隨便下山支援蕭乾，就怕南榮禁軍趁機反撲。一旦他們離開山上的機關掣肘，兩萬人相較於數十萬大軍，無異於杯水車薪，還不如在山上守好墨九和他們的基地。

「九兒……」織娘試圖勸她。

女人生孩子，確實太過遭罪，用「鬼門關走一遭」來形容，似乎都不夠描述那兇險。這一次墨九發作得有些突然，卻也不算完全意外。畢竟離產期很近了，孩子隨時都有可能來報道。可完顏修自己，卻後悔不已和-圖-書。在屋外走了一遍又一遍，聽到屋子裡傳來的聲聲痛呼，他終於聽不下去了。

剩下這一句，她沒有說，也沒有來得及說，就見蕭乾奔至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再察看了一下她身子的情形，突然皺著眉頭又掃了回來，那一雙眼睛里傳遞過來的情緒里，有著難言的悲傷。

鑽心的疼痛，一波一波襲來。

「你放手做……我受……嘶……受得住……」

「阿九……」

鉤子是鐵做的，時下助產的一種工具。和後世的產鉗雖然不大相同，卻又有異曲同工的作用，都是把孩子從母體鉤出來的一種辦法。一般情況下穩婆不會使用，因為鐵鉤子不僅對母體傷害極大，也會傷到孩子。可這種時候不用，只怕想用都沒有機會了。

「動刀……可以……剖腹……剖腹取子……」

「劉婆子，不行了……上鉤子吧？」

她細微的呻|吟著，抓緊他的手。

越想越頭痛，完顏修「駕」一聲，馬匹奔跑更快！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他起身出門，沒帶任何侍從，一個人在山間騎馬狂奔。

「阿九，閉上眼。我要開始了！」

蕭乾又說了些什麼，她並沒有聽得很清楚。

一狼一狗狂奔在山道上，旺財在前，狼兒在後，一直往山腳下奔跑而去。路上遇上有墨家弟子大喚它們回來，他們也不予理睬，奔命似的一路下山。不一會兒，前方突然光線大熾，喊聲震天。兩軍人馬還在廝殺，那時不時傳來的慘叫聲，歇斯底里的尖利，極為驚悚——

受不受得住，其實她並不十分肯定。這個時候的麻沸散作用，當然比不得後世的麻醉劑，她其實不敢想象比這撕裂之痛更可怕的剖腹之痛，到底會痛成什麼樣子。但做為一個母親，這是她目前能想出來的，可以救自己，又可以救孩子的唯一辦法。若對方不是蕭乾，剖腹取子之事她根本就不敢嘗試，正因為他是蕭乾，她才敢這樣拿生命豪賭一把。

「我們的孩子在裏面……他會動……他在動的，我要保住他……六郎……」

剖腹取子？蕭乾和她相處日久，對她突如其來的怪異想法，從一開始的驚訝到慢慢的平靜接受，直到如今，已經不會產生半分奇怪了。他眉心緊擰著，認真地傾聽她斷斷續續的解釋，思考著「剖腹取子」的可行性。

「誰敢傷我孩兒，我要她的命！」

望一眼那一條只有單腳寬窄的小道和道下的萬丈深淵，他蹲身摸了一下旺財的頭。

「六郎……我有一個辦法……」

「你一定要忍著，不論如何，要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