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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怎麼回事？」墨九偏頭看他白凈凈的小臉，「是不是哪個熊孩子欺負你了？告訴乾娘。」

她給完顏修的理由很簡單：完顏修是珒人，她是南榮人。兩個人都是皇室後裔，本來仇深似海，這個兒子也不是在他期待中落地的，她不想兒子與皇室扯上關係，重蹈先輩覆轍，也不想讓兒子從小就陷入兩難。

他們的腳步很快，衣襟生風，就連空氣也被帶得嚴肅了起來。

她從公主之尊卑微到了塵土裡，哪怕性格再平和從容，也難以擺脫寄人籬下的心理。小孩子其實很敏感，也很容易捕捉到大人的情緒。所以，只要有調皮搗蛋的事兒，從來沒有宋離。不管大人說什麼，他都一概遵照執行，因此，他也格外招人疼惜，就連墨九也免不了俗，總會情不自禁地呵護這個最聽話的小孩。

可這一刻，她卻不知道怎麼對兒子解釋。

墨九是完全尊重宋妍任何決定的。

這三年來，在他們中間做和事佬的墨九，其實不容易。但總算維護住了暫時的安寧，也算給了宋離一個愉快穩定的童年。

不論墨九怎樣問，他只扁著小嘴巴，就是不肯說話。

墨九拍了拍手，笑著沖他喊。

「離兒怎麼回事？哪裡不高興了？告訴娘親，好嗎？」

但墨九記得很清楚，那一日她從山下紅著眼睛回來，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直到晚上才出來，臉上有明顯哭過的痕迹。那一天，墨九就知道，她肯定聽人說了。

我不就是你爹嗎？！墨九和圖書說得太理所當然了。

讓他就這樣在興隆山健康平安的長大，做一個墨家人，多好？

這讓原本有些傷感的氣氛，被她大白話一吼，當即就鬆緩了。

「我有爹了！我有爹了！你們知道嗎？我的乾娘就是我爹！」

一個母親，她懷胎十月，冒著九生一死的危險，生下孩子。那麼，在孩子長大到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之前，她就應該有權力決定孩子的去留。

站在她面前，他偷偷瞄一眼宋妍，又攤出手心給墨九看。

不過這件事，她沒有提過。

所以，在墨九看來，他三舅也不算渣。

他這性子，一點不像完顏修，到有一點像如今的宋妍。

為免事態擴大，墨九最後不得不從中說和，給了他倆一個折中的意見——孩子先在興隆山養著，等他再大一點，由他自己來決定，到底要回歸完顏氏，還是選擇一輩子做宋離。

「快啊！愣著幹什麼。來乾娘這兒！」

也是這個時候墨九才發現，這個乖巧的孩子，骨子裡也是倔強的。

哪怕最不善言詞的彭欣，也可以講得滔滔不絕……

「離兒……」這樣的兒子，讓宋妍看得心裏一陣緊似一陣，終於看不下去了，放下綉品，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讓他面對著自己，再蹲下身來看著他的眼睛。

不過墨九也沒有便宜他，以每顆樹一百兩銀子的價格，給他算了一筆賬，最後把他身上的錢財都搜刮乾淨了，連腰上的玉佩都沒有留下，這才把他攆下了山。

宋和*圖*書妍完全不讓完顏修認兒子——

「好好好，乾娘呼呼就不痛了啊。」墨九就喜歡小孩兒撒嬌的樣子，在他磨得發紅的手心裏吹了一口氣，她又指向那一群圍著一顆棗樹瘋狂追趕的童子軍，小聲道：「小火現在不痛了，去和小夥伴玩去吧。」

完顏修貴為一國之主，不立中宮那是不現實的。

笑聲、鬧聲，小院里正歡天喜地，曹元突然領著喬占平進來了。

「怎麼了？摔跤就怕了嗎？那可不行！」

然而，今天這小傢伙卻倔上了。

完顏修不甘不願地離開了。

在他看來，他完顏氏的高貴血脈，豈可留落在外？為了要回兒子，這廝差一點氣得動武搶人。可這裡是興隆山，他即便動武，也沒有辦法。

小傢伙兒癟了癟嘴巴，像是想哭，又拚命忍著不哭，那小模樣兒忒招人心疼。

「你也不害臊，好好女子學人做爹！」

這一點完顏修心裏自然也有數，所以。回到阿嘞錦以後，每隔上兩三個月，他就會派人過來，送衣、送食、送錢財。墨九默默地收下錢財，再默默地幫宋離存下，然後把衣食統統退還給完顏修，卻從頭到尾沒有把這事告訴宋妍。

哦不！她只允許完顏修來探望，但不能大張旗鼓地探望，不能讓人家知道這個孩子是他完顏修的兒子，更加不能讓他把兒子帶出興隆山。

至於小蟲兒，也是有爹的。人人都知道他爹是南榮的安王宋驁，哪怕彭欣與他沒有過大配之儀，但他皇室血脈的身份，連和_圖_書南榮朝廷都無法否認。

只有宋妍不同，她的真實身份在興隆山也僅在小範圍內的人知曉。山上山下的尋常人，只知道「綉娘小妍」是墨九收留的一個外鄉孤苦女子，卻不知道她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紫妍公主。更不會有人知道，綉娘小妍身邊那個沒有爹爹的小孩兒，是后珒國主完顏修的兒子。

「……」小傢伙不吭聲。

「……」小傢伙依舊不吭聲。

聽說他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半夜裡跑到山上，舉著刀一陣亂砍，發泄心裏的不滿。

可宋妍看到兒子這般，卻狠狠一震，整顆心臟像被刀絞似的，嘶拉拉地疼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是宋離第一次就「父親」這個問題問她。

再一年，完顏修冊立一歲半的兒子為後珒太子。

有了這樣一出，幾個女人的話題很快就繞到了孩子的管教上。

古代皇帝的子嗣不比尋常百姓的孩子，只為養兒防老。他們的江山需要傳承，需要開枝散葉，人丁越興旺，社稷才能越興旺。這都是現實的問題，也是完顏修逃避不了的問題……更何況，他一個正常男人，難道讓他永遠守身如玉嗎？

這雖然是她身為母親最由衷的期望，可完顏修——當然不會同意。

……那才扯淡！

人家有爹，他也有爹。這樣就對了。

兩個大男人的出現，登時破壞了婦人孩子的溫馨畫風。

實際上，宋離的情況和小蟲兒、小直直完全不同。蕭直不僅有爹，她娘還強勢，興隆山上下哪個敢道九爺的長短？ｍ.hｅｔuｂooｋ•cｏm•ｃom！所以，小直直是堅信自己有爹的，她問墨九的那些話，也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這些事情，墨九原本沒想讓宋妍知道，可一個皇帝立后，不等於民間取妻，哪怕一取再取，一換再換都不會有人知道。皇帝立后要詔告天下，曉諭四海。哪怕興隆山這個遠離世情的地方，由於往來商販頻繁，宋妍又時常下山去鎮上，時間一長，想瞞也就瞞不住了。

聽到她一問，宋離吸了吸鼻子，眼眶裡就包滿了淚水，卻沒有掉下來，聲音也小得蚊子似的，「裴楓哥哥說，說，說離兒沒爹爹，是乾娘撿回來的……」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不會接受。

「誰說女子就不可以做爹了？我墨九爺做得娘，也做得爹。下得地，也上得天。往後，我就是小火他爹。看哪個再敢胡說八道？！」

小火是宋離的小字。他與蕭直同年出生，不過晚了蕭直好幾個月，生在了景昌二年的臘月。也許是因為他父母地域距離遠，又是混血的原因，這個小傢伙生得格外漂亮，細皮嫩肉不說，眉目也精緻得過分。要是換上一身小姑娘的衣服，絕對沒有人瞧出來是個小子。

后珒立國這麼多年了，哪怕他拖得下去，他的朝廷也拖不下去。

尚雅、彭欣就連宋妍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火！過來——」

只有宋離，這小傢伙兒怔了片刻，居然一下子就開心了起來。

她一本正經的說完，幾個女人都沉默了。

沒說她知情了，或是從來不知情。

不，他其實是htｔps://ｍ.hｅｔuｂoｏk•ｃｏｍ•ｃｏm沒問的。

平日里，宋離是這群孩子裏面最乖的一個小孩。

是她和墨九逼著他說的。

因此她始終在成全他，給他一個盡父親責任的機會。

「胡說八道！」瞥著她娘倆的可憐樣子，墨九冷嗤了一聲，一把將宋離抱過來坐在腿上，「這個裴楓要挨揍了！一會兒看乾娘怎麼收拾他。誰說我家小火沒有爹爹？我不就是你爹嗎？！來，小火，叫聲爹！」

都是當娘的人，一說到孩子，個頂個的嘴快話多。

次年正月里，他的皇後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當然，搜刮來的錢財，都用到他兒子身上了。

「說啊！有乾娘給你撐腰，你怕什麼？」墨九笑眯眯地哄他。

他高興地拍著小手，猛地從墨九的腿上滑下去，沖向童子軍炫耀去了。

「不！」宋離將背靠在她的腿上，磨蹭著不肯離開。

因為在完顏修回到阿嘞錦之後沒多久，他立后了，還同時冊立了幾位妃嬪。

對他們這些恩恩怨怨，情感糾葛，墨九很唏噓，卻無法多言對錯。

那些日子，為了宋離的歸屬，她這個小院子，被完顏修鬧了個烏煙瘴氣。

到底是親娘！

「乾娘，小火痛痛！要呼呼……」

墨九剝著瓜子正尋思，宋離就摔在了地上。

墨九喚了好幾聲，宋離總算撐著地爬起來，跑向了墨九。

不過，人家兩個人的感情私事，墨九一個外人，也不好過多地參与。

人家有爹，他沒爹。這樣不好。

小孩子無心之言，算不得罪過。

三歲的小孩子，哪裡完全懂得爹是什麼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