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
可卻會斤斤計較於『大小問題』。
她抿了抿唇，問了一句。
這樣的阿七，應當好好的活。
聽出他嗓子的沙啞，夏初七心裏一激，笑了笑，順勢跳上去，便摟住他的脖子，往他懷裡鑽了鑽，下巴高高抬起，帶著點視死如歸的精神，提醒他。
到底還能不能好好投胎了？
見她大喇喇的說起這種話，趙樽的俊臉黑了。他惡狠狠地拍了拍她的頭，教訓之後，再說話時，一雙淡然高華的黑眸，似是浮上了一層可以解讀為悲傷的情緒。
聽他催促，夏初七思考一會，轉頭瞥著他，終是橫下了心，「你，你那什麼，舒服嗎？」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這確實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著她的頭髮，淡淡問，「阿七，你當真不覺得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然後，鋒利的刀刃割向了他的手腕。
有趙十九，他就那樣看著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說阿七，你好好過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兩個今生沒有未來了。不過若還有來世，你會遇到一個喜歡罵你的人，那就是我。到時再續緣分吧。她奇怪，憑什麼下輩子她還要喜歡上一個喜歡罵她的人，她腦殘么？
趙十九呢？
「趙十九，你在做什麼？」
是，看一次，少一次，珍惜才是。
「趙十九，其實眼下這個日子，才是我最喜歡的呢。不必克制，不必計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來，我們只需安靜的感受餘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陽，將沸水，做溫泉，堆金銀，為鳥獸，聞霧氣，如聽泉。」
也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光。
想到三日之限，不知是痛得，還是難過的，她的眼淚，有那麼一顆就調皮地從眼眶裡，不小心擠了出來。
夏初七蹙起了眉頭，像在思考什麼重大的人生與理想，慢悠悠地問，「趙十九，你說你以前沒有做過，為什麼懂得……這般多？」
「你幹嘛要自責？」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靠過去，面色收斂，難得認真地告訴他。
在夜明珠橙紅的光線照耀下，他身上原本的黑袍不見了，中著一層白色的中衣，就站在那橙色光線的角落，手邊放著佩劍，樣子仍是那般的威風凜凜，鎮定如常，不若凡物。他的存在，讓她覺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都並未真實的發生過一般，只不過南柯一夢。而今他與她，只需在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餘生。
想到他，她慌亂起來，想要喊，可喉嚨就像缺水般乾涸，只有上下嘴皮在無奈的微微張著，聲音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沒有說過一般，「那我兩個聊聊天好了，爭取把剩下來的三日，聊出一個天荒地老，聊出一個海枯石爛，聊出一個千秋萬代，聊出一個……」
她想，或許是「百媚生」。
「趙十九，你看不見我嗎？」
「你這人，黃金滿屋，應當高興啊，一直板著個臉做什麼？我沒欠你銀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說，我立馬去清點了給你。」
「趙十九——」
「你確定？」
「水……」
「問啊？」
「夫君？」
啥？格老子的，還在地底。
「不，趙十九，你才腦殘。」
「阿七，你可記得我兩個相識多久？」
聽得趙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
「那麼，新郎倌，你還在等什麼？」
趙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她腦子交雜一片，胡亂的想著，試探性的睜了睜眼，視線里有光線，一種極是耀眼的光線，一種可以讓人頓時小眼睛變大眼睛的光線——黃金。
「是。」
「……」
他喉嚨哽咽著，看著她恬淡的臉孔，沉默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她像一個撒賴的孩子，沒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罷休。要知道，這一年多來，她無數次削尖了腦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為安」，可這廝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絕她。而且，還總能讓她覺得他是為了她好，感動得一塌糊塗，只等事畢又深深後悔，覺得虧得慌。
「爺改變主意了。」
「嗯？什麼？」他果然不懂。
趙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緊。
「也不怎麼樣嘛？」
「哦，你說年歲？」
「你在笑什麼？」
夏初七無語地瞪過去，見他嚴肅著臉，不像在開玩笑，並知他還在生氣她跟著跳入鴛鴦池的事情，不由哭笑不得。
就連趙樽都無計可施，她能怎麼辦？
「嗯？」他狐疑，不知她為何發問。
趙樽眸色黯了黯，「兩年零一個月。」
她眨著眼睛，說得極是歡快。
「得了，別酸了。我兩個先把這輩子該做的事做了，再說來生成不？」
「因為你太吵，爺怕了你。」
他回答得極是乾脆。
看著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趙十九，我們到這裏來做什麼？」
或許，這一刻的他，與她一樣，都在計算著剩餘的時間，要在這瀕臨死亡的絕望中，品嘗這一杯最後的美酒。以愛之名，以情之心，必須用這般激熾的探索，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活到最後一刻的理由。
「兩年多了吧？」
從未有過的慌亂，潮水一般席捲而來。
「等一會，還有一件事沒做。」
怎麼死得這麼難受？
「嗯？說。」他慵懶的聲音里，滿是饜足。圈著她，像一隻大熊摟住他的獵物，高大的身軀與她的嬌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而是虔誠地雙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著嗓子起誓。
兩人的舉動都有些瘋hｔtｐs://wwｗ.ｈeｔｕbｏok•cｏｍ•ｃｏｍ狂。
她故意打趣的笑，趙樽卻沉了聲音。
「你該受點罪。」
「還下次？唔。」
「那怎麼不能問？不是夫妻嗎？」
對，都怪百媚生，讓她變得這般嬌氣。
「混蛋，多橫啊你？不懂得憐香惜玉。」
從來都是她耍賴，終於輪到他發橫。
趙樽黑著臉，終是伸手拉起她，往懷裡一帶。她順勢撲過去，美美的貼著他，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歡悅。
「誒，這裏可真美！」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裏有些揪痛。
「對不住我什麼？難不成，你不舉？」
夏初七瞧了瞧膝蓋上包得極丑的布條，擺了擺手，愉快的看著他，又巡視了一遍兩人所處的環境，還有自己身上明顯半濕的衣服，不由驚奇了。
「是。我們是夫妻了。」
「水……水……」
「不行。必須在之前做的。」
「也沒能出去。」
在這日之前，她與他之間有過許多次親密的接觸，但基本都是她，他很少有過觸及雷區的行為，在她的印象里，趙十九永遠的雍容高貴，除了酒後失態那一次，很少像這般粗野狂躁。
「看就看，有什麼大不了？」
炙熱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處，兩個人同時嘆息了一聲。吻是愛人間最真實的情感表達，瀕臨死亡前的絕望之吻，更是幾乎帶出所有的情緒。
「這裏多好？只有你，和我。」
不，躺在一塊塊平整的金磚上。
她緊閉著眼，喃喃著，那虛弱的聲音，聽得她都想扇自己兩個耳光。怎麼能死得這般沒出息呢？她腦子裡天人交戰著，突然覺得唇邊有人遞了溫水過來。
兩個人靜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強烈要求下，趙樽抱著她參觀了一下他們的「臨時居所」，又研究了一會出路，最終，不得不以失望告終。
「不對啊，我兩個大難不死，還平白得了這些金銀珠寶，應當慶賀才對。可你的臉色為何這般難看？」
「做什麼？」她身子直發顫。
夏初七覺得自己一直在做夢。
「好了，乾杯！」
「趙十九，你不高興？」
「我說過，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禮來娶你。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讓你活著離開皇陵。可如今，卻讓你陪著我，落得這般下場……」
與她事先想好的主動出擊完全不同。
「阿七，你這腦子成天都在想什麼？」
「原來我們沒死。」
「這些黃金都是假的吧？」
「難道沉入池底，並非都掉到一個地方？」
她咕噥著罵一句，意識稍稍清醒一些，覺得身子更加熱燙了，就像被人放在鍋里蒸煮似的，極為難受。難道是她作惡太多，被閻王爺罰入了十八層地獄，煉油鍋？
說起「死」字，她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臉上掛著笑，絲毫也不以為意，看得趙樽唇角抽搐一下，無奈嘆息。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
原來先前她只是昏迷了過去。
但最終，夏初七還是自己發現了，在他的右側，有一塊同款的石碑，上面仍然寫有幾行字。
她癟了癟嘴，手推在他肩膀，「差強人意。」
她想說，確實是，你個王八蛋啊。但她怕他退縮，又不敢承認，只彆扭地咬著唇，更加靠近他，將自己獻祭一般貼上去，讓彼此更加清晰地感知，她中有他，他亦有她，她想把自己能給的所有，通通都交給他。他們是這般的親密，哪怕只剩是最後的盛宴，她也可以欣喜若狂，如飲蜜漿。
她喉嚨一鯁，眼睛瞪大。
天地，幽暗。
在夢裡，我覺得自己好想罵人。
「悔便悔唄，反正也不是……啊！」
她緊緊閉著眼睛。
她伸了個懶腰，嘴裏說著便回過頭來，突地，她訝然了。只見趙樽將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將兩根蠟燭用火石點燃，插在縫隙里，接著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總算醒了。」
趙樽看著她，奇怪的皺眉。
「該你了？」
但此刻，卻實現了。
夏初七雙頰在熱水的霧氣中，本就泛著玫瑰一般的紅，聞言更是紅得更加徹底，「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小？我小嗎？我哪裡小了，我已經長大很多了，你沒有發現？」
原來他們並不是死裡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他微微一愣，唇揚起，「嗯」了一聲。
「！」
「看著我。」
他久久的摟住她，並不與她分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她緊緊裹在懷裡，以免黃金格著她。她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像洗了個澡，渾身都是細汗，憶及先前的癲狂，還在發傻。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好暖好暖。
夏初七彎了彎唇，斜著視線，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是。」
他視線卻在她的紅如胭脂的臉上，片刻，又喘著氣離開，目光爍爍地看她。
可對於愛她的人來說，卻是煎熬的。
可再美好，也只三日。
「阿七！」
她笑眯眯的看著他，與他目光交匯著，彼此手腕交纏一處，將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嚨。
可最終，也敵不過他的強勢。掙扎與抗拒，很快變成了兩道模糊而滿足的嘆息。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繞來繞去，她又饒到了那點事上。
「冷？」他問。
她踮腳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揚了他，卻聽見他又問，「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啊？」她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著他，心臟「怦怦」直跳，耳根發燙，長翹的眼睫在他專註的視線下，輕輕地打著節拍，一雙水汪汪的眼兒，被沸水熱霧的一陣熏染，有羞澀，也有惶惑。
「皇天在上，和*圖*書後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願嫁與趙樽為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願與他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有，下輩子投胎轉世，我還要嫁給他為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
他蹙起了眉頭，「看見了。」
夏初七拔高了聲音罵他。
夢裡，一會兒她像一隻轉動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瘋狂轉動著，不停往下墜落，就像從蒼鷹山上跳下時的夏楚，單薄得沒有半點依傍，頭暈目眩，腸胃犯抽。
「嗯是什麼意思？」
「喂，還有一個問題。」
她問，「我說我若早曉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干抹凈了，你信不信？」
「哦。」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她嘴上聽話，眼睛卻不聽話的繼續觀察環境。發現這個堆砌了無數金銀財寶的石室，還有窗子。只不過，窗子外面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窗口外，有她在夢裡感覺到的那種像熱氣一般的東西撲面過來，比鴛鴦池那裡更為濃重。
「這般看我做什麼？」
「我……沒，沒吧。」先前她說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著他炙熱的眼，她卻像懷揣了上百隻小兔子，心臟一陣胡蹦亂跳，愣是不敢再面對。
一會兒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緊緊地摟在懷裡，那人似是極為疼惜她，抱著她時的雙臂，像鐵鉗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邊說著什麼。
「如今黃金滿屋，已經實現，姑娘我就差一個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償所願，也不枉此生，死而無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幫幫忙，完成一個垂死之人的最後心愿？」
聽他說得這般嚴肅，夏初七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任由他把她攔腰抱起來，在金銀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兩隻小金碗，從這間石屋繞出去，經過一個約摸十來級的石階，上到了后室的一處祭台，又拿了那裡的兩根石蠟，再上了一層石階，走到「迴光返照樓」的最高點平台，才慢慢放她下來站好。
她笑嘻嘻的說著，與他開玩笑。他卻只看著她，似是不想中斷了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說的話難以啟齒，動了幾下嘴皮，仍是沒有說話。
她的「迫不及待」太與眾不同，趙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緊了她，他低下頭，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臉，一本正經發問。
「你為什麼要跟著跳？」
夏初七看著他急切的樣子，呆住了。
她微眯的眼，有些發熱。
他沒有回答，略一低頭，用行動告訴了她。
說到這裏，她突地目光一涼，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斂住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問趙樽。
「為什麼？咳，突然又想了？」
「難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
一會兒她又像一個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悶得像喝了水銀，吐得一塌糊塗，整個人虛弱不堪，身子酸澀難受。
夏初七滴著血液，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沸騰，對於三天後的死亡，再無半點害怕。
見他像吃魚被鯁了喉，夏初七嗤嗤笑著，頭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總覺得回不過神來，不太敢相信她與他真的已經成了夫妻。
趙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揚，臂彎收緊。
滿屋都是黃金，人也沒有死，他為什麼不高興？難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唇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氣無力地瞄著他。
夏初七噗一聲，大笑，「多久？」
趙樽半蹲著身子，見她醒來，目光露出一絲驚喜，隨即又散了去，板著臉，像是在生氣一般，很快收回手，背轉了身去。
他並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無地低笑一聲，像安撫小狗似的輕輕安撫了她片刻，才道，「阿七不怕。」他不給她絲毫動彈的機會，卻又給她留出恰到好處的掙扎空間，由著她揮起拳頭揍他。
「不冷，是怕，爺，可不可以不要？」
「不講。」
他眯眼，低頭，唇壓在她的額上。
趙樽是一個驕傲的人。
她苦笑一聲，目光巡視了一遍四周的環境。
「阿七！」
他仍是笑，情緒好了不少。
「怎麼哭了？」
「貌好器粗，黃金滿屋。」
夏初七仍是帶著笑，目光里有一層水霧浮動，「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們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沒事沒事。」
「沒有。」他聲音低啞，眼波微潤。
「真是神奇，誰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滿倉的金銀珠寶？嘖嘖嘖，這下發財了。趙十九，這個地方好美……」
說到尾音時，他的聲音略微哽咽。
看著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
她想站起來，走過去看看他。可剛一曲腿，那膝蓋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真的。」
偌大一個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
這樣的邏輯，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強詞奪理。
因為她發現，其實除了這個願望本身，她卻無想在此基礎上才思，為慾望進行再增值。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那一天，永不會來。
嘴裏「阿彌陀佛」一聲，她抿了抿唇，很快又重置了平常的情緒，靠在趙樽的懷裡，看著滿屋的金光閃閃，笑嬉嬉的要求。
滿屋子都是黃金，還有無法估算的珠寶。
皇陵石室，機關八卦，鴛鴦亭，百媚生，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從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沉下臉來，五官擠得極是難看。可仔細一看，他的眼睛，比清凌河邊上還ｗww.hｅt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要熾烈，雖然說的是拒絕的話，但眸底的溫存之色，卻半分不少。
「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托著下巴，笑嬉嬉地道，「趙十九，還記得我在清崗縣時寫給你的賣丶身契上寫的願望么？」
夏初七哈哈大笑，覺得這場面太過喜感，太偏離憂傷軌道，太不像死亡約會，趕緊清咳一下，換了個表情，滿臉羞紅的對他說：「意思就是說，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燭趕緊來。郎君，你願是不願嗎？」
是幻覺，還是她已經死了？
「地底。」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卻想等了。」
「我已經查探過了，四周通體光滑石壁，不過攀爬，石樓為懸空，下方十來丈便是沸水湖，裏面蓄著沸水。這裏正是鴛鴦亭熱氣的源頭。石樓越往下沉，氣溫就會越高，直到我們掉入沸水中為止。」
「睜開眼。」
他苦惱地撐了撐額頭，冷眸剜著她。
「閉上眼！」
夏初七笑著說完，見他匕首割入手腕，鮮血頓時流入了金碗之中，紅得刺目，紅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氣地拿過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此情此景，不知時間若何。
「從此，我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見她又重複了一遍，趙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下下輩子，頭痛地打斷了她繼續說下去，俯身將兩隻金碗端了過來。
什麼意思？夏初七猛地睜眼，瞪他。
有東方青玄，他那隻修長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龍的嘴裏，機括絞動下，鮮血流了出來，滴入了水裡，把水染紅了一片。可他的身上，卻不見半點血跡。因為那廝總是穿著紅衣。她以前就常想，大概他是殺人太多，害怕鮮血沾上，所以才像一隻變色龍似的，故意掩蓋罪惡？也不知，他的手廢了沒有。
她問得很沒底氣。
趙樽身軀微僵，低頭看她。
「殿下，這件事，容妾身考慮考慮，不急。」
他捋了捋她的發，輕輕一笑。
「乖！」
趙樽想她活。
「……」
趙樽微微一愣，唇角揚起，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絲笑意，「我以為，阿七第一愛財，第二才是色？如今這黃金滿屋的地方，你不是應當更喜歡看錢財？」
「不肯！」
打了個噴嚏，夏初七驚懼間，心臟微縮。
他攬著她的腰坐下，讓她坐在他腿上，闔了闔眼睛，似是生氣又似是無奈的低頭看她。
「趙十九，趙十九。」
不知是醒了，還是睡著，或者全都是幻覺。
趙樽看著她，唇線極冷，「真的。」
「嗯？」
她委屈地喊了一下，疼得不行。可他卻沒有動靜，任由她可憐巴巴的坐在地上，只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那阿七想做什麼？」
「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先扶我一把可好？讓我先起來欣賞一下這滿屋的黃金。」
「該爺來問你，可還快活？」
「……」
「跪下做什麼？」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沒有猶豫，走過去，跪在了他的身邊。
「趙十九，你講不講理啊？」
地府的溫度都是這般高？
「阿七，來，跪下。」
夏初七學著元祐那副弔兒郎當的語氣，沉著嗓子，扮成男聲，喊得老氣橫秋，自覺苦中作樂也有一番情趣。
「嫌棄我小啊，要不然為啥不肯要我？」
「可我十七歲了。」
很多年後，夏初七再憶今日，發現本該刻骨銘心的東西，竟有些記不清細節了。
它們就沒有冬天的？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蠢七！」見她急眼了，趙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不能理解這個名叫「楚七」的女人。
他慣常的冷臉，今日說不出來的柔和，出口的聲音，也有著與往常不同的沙啞，那是一種滿足的，像似嘆息的啞，「風月心經，可不是白看的，爺早就等著表現呢。」
趙樽掰過她的腦袋，在她額頭重重一敲，唇角揚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姑娘，你可真不懂得害臊。這話你怎可以問？」
可趙樽見她歡天喜地的樣子，卻是嘆一聲，雙臂展開，將她擁入懷裡，「阿七，來生我定要早早遇見你，早早娶你。」
迷迷糊糊中，那帶著點腥味的水，又遞到了唇邊兩三次，每次都讓她欣喜不已，喝得「唔唔」有聲，如饑似渴。
血！
他不說話，喉嚨一緊，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來，大拇指在她半開半合的唇邊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發深邃幽暗。
「既然這般好，我們不該做點什麼？」
「現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她看著他，就像在京師奢華的京師晉王府，或在漠北凄風苦雨的氈帳中一樣，將自己偎入他的懷裡，假裝只是在與他圍爐夜話，天亮了，太陽就會升起來。
「水……我要水……」
她再傻也明白了。
這是她此生感覺過最為溫暖的一個地方。
煙霧茫茫，光影婆娑。
夏初七雖覺得趙十九有時候特別迂腐，但有了這樣一個「莊重」的儀式，不管皇天和後土看不看得見，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可惜，只剩三日。」
他說：「信。」
她話未說完，身子倏地騰空而起。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說話，任由她亂踢亂打著，大步走向那間堆滿了黃金的石室。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覺得這廝迂腐得緊，但仍是無法，只好自行改編了幾句。
夏初七憋屈了許久，今日終是得以揚眉吐氣，自然要趁著這時找回面子。說罷，她極是傲嬌的看著他，抬起下巴，雲淡風輕的淺笑。
事到臨頭，又要退縮？
「趙十九，你是不是嫌棄我？」ｈttｐs://ｗｗｗ.ｈ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ｍ
兩個人漫不經心地說著話。
「我……下次注意。」
「嗯？楚七！」
「做什麼？」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這迴光返照樓這般奢華，也一定不要有什麼三日期限，而是一條真正的生路，他能真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驚叫聲，慢慢變成哽咽和嚶嚀。
他似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舉動，將小匕首插入左手的「鎖愛」護腕里，撕下衣擺裹住腕上的傷口，什麼也沒有多說，便抿著唇坐在邊上的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趙樽低頭看她，「什麼？」
「是，很好。」
「呵！」就像知她有賊心，沒有賊膽，趙樽低笑一聲，促狹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動作像在逗小動物，頓時惹得她惱羞成怒。
她是洒脫的。
夏初七抬著頭，踮著腳，感覺著他熱吻的力度，慌亂得像一隻溺水的小獸兒，緊緊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緊什麼，樣子極是無助地承受著這份喜悅。
「那我往後該叫你什麼？」她問。
「呵呵。怪不得，我是說咋這麼熱。」
空間，冷寂。
光影未滅，浸水樓台，縹緲的煙霧在身邊繞來繞去，仿若一座南天門上的漢宮樓台，眼前的每一處，無不是金光閃閃，美得宛若人間仙境，神仙地府。
趙樽眸光微微一眯，嘆息。
投個胎可真難！
「我說你，為什麼嫌棄我？」
「你說過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難道晉王爺不想遵守承諾？」
雲歇雨住。
「你這婦人。」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說，早在清崗縣的時候，你就已經覬覦姑娘我的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對不對？」
「阿七。」
「你還懂得害臊了？」
趙樽眯眼，臉色冷沉，極是可怕。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卻被他猛地扼住，抬起，她只好無可奈何地與他對視。
「趙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個要求。」
夏初七膝蓋受了傷，跛著腳走路極為不便，她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撲面而來的霧氣之外，根本看不清據說全是沸水的地面。
「……趙十九，你好狠的心腸。」
她的腦子裡，出現了許多的人。
趙樽淡淡反問一句，眉頭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繃住差點崩潰的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是，一直覬覦。阿七是不是覺得驕傲？」
夏初七曾經想過無數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許多許多的錢，有揮霍不盡的金銀財富，她該做些什麼？但這個問題考慮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答案。
趙樽微微掀唇，眉梢揚起，「是有些小。」
「……」
「確定。」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緒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壽命，她也要在這最後的三日與他快活的過完。她不記得誰說過了，有愛，瞬間也是永恆。無愛，永恆也不過瞬間。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喉嚨微緊，咳了一聲，給了他一個暗示性的眼神。
他目光赤紅，低頭看她時，有些心疼。
「用血做合卺酒，倒是高明。」
這一回，她沒有再閉上眼。
幻覺，一定是幻覺。
「兩年兩個月零三天。」
大概這個場合太「正式」，趙樽沒有阻止她。
「嗯。」她低低哽咽，「我終是你的人了。」
大概是肖想他太久，太過激動，她整個人的情緒都處於一種繃緊的狀態，而且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看上去清醒，其實混沌，根本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
見他噎住，她狡黠的笑著，又向他伸出手。
夏初七唇角的梨渦像盛了兩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應？」
「厲害呀，這都記得住？！」
「我們運氣不錯嘛，原以為在鴛鴦池就要見閻王，沒想到，竟然還有三日可活。這『迴光返照樓』的名字取得好。看，有這麼多的金銀財寶，有這麼奢侈華麗的建築，有這麼喜歡的人在身邊。簡直就偷來的三日浮生嘛。趙十九，你說你到底與我生什麼氣呢？」
這字不是拼音，趙樽自然是看過了。
「不可以。遲了，怕也無用。」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請金佛為媒，為我鑒證。我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還需要說得更明白么？她擠眉又弄眼，自覺意思表現得非常明顯，他怎會看不出來？咬牙切齒，她無力地橫他一眼。
「休息一會，少說話。」
他定定看了看她，唇角微抿，嘆息著將她攬入懷裡，輕拍著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給你一個最好的，最隆重的盛世婚謀……然後，爺才好那般對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面對死亡，她無所謂。
趙樽目光微冷，「我只撿到你，沒有撿到他。這石樓，共有八個房間，全是堆砌的金銀珠寶，我都查看過，並未見到旁人。」
「還是叫……天祿。」
她這般想著，閉了閉眼睛，鎮定了一下心神，才啟開嘴皮問他，「趙十九，我們在哪裡？」
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阿七，我對不住你。」
再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流著鮮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咸喊的鮮血順著她的唇邊流了進來。夏初七茫然片刻，腦子「嗡」的一聲，激靈靈一炸。
她扭著身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
對，很多黃金。
倏地，她發現了一個人。
「我說很後悔，你信不信？」
「阿七在想什麼？」他拍了拍她的臉。
她嘟起嘴巴，抱怨著，聲音沮喪不已。
熱霧還在升騰，輕薄hetubook.com.com如蒙蒙塵煙，帶著「百媚生」奇妙的香氣，將一切死亡的陰影通通虛化，只覺這間富麗堂皇的石室浪漫無比，沸水讓空間潮潤而溫暖，滿屋的金銀光彩，比花燭更為點綴……
幾近貪婪的，她張開嘴，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由著母親餵食一般，就著那溫水吸吮起來。那溫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她的喉嚨。未幾，口乾舌燥的狀態果然好了許多，卻還是渾身無力，她又暈迷了過去。
「什麼問題？」
她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剛想張口喊他，卻見他突地起身走了過來。她半眯著眼，沒有吭聲，也沒有動彈，只是看著他，看著他從「鎖愛」護腕里，抽出一把小匕首，蹲下身來瞧著她。
「啊」一聲，夏初七驚恐萬狀，想要坐起來，可膝上突地抽痛，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能讓他說出這種頹然和沮喪的話，可以說極是不容易。夏初七猜，在她醒過來之前，他已經想盡了辦法尋找出路，卻無果。
「是。」
「阿七，沒有花轎，沒有嫁衣，沒有紅燭，沒有大媒……這個洞房花燭夜，我以血代酒，當作合卺。其他的，若有來世，我再補償你。」
她害怕，緊張，慌亂，甚至怕做得不夠好。各種情緒都有，窘迫得她想要退縮。但她知道，不論是此時的他，還是她，都需要一種合適的媒介來給彼此渡過死亡前日的信心。而這般的結合，實是最能安撫靈魂的一種方式。
「阿七！你太不聽話！為何非得送死？」
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阿七！」
「是，永遠都是，也只能是。」
「什麼都好。」他回。
「此間為『迴光返照樓』，建於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從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迴光返照樓』的機關啟動后，石樓會一寸寸下沉，三日之後，整體沉入沸水裡，九宮八卦陣徹底塌陷，永不現世。」
「不看！」
她搖頭，然後又低頭。
「有啥事，一會再做不行么？」
輕「呵」一聲，夏初七挑高眉頭，不滿地嘟囔，「既然看得見我，我在這掙扎，你就狠心袖手旁觀，不來扶我一把？」
「郎君？」
「我的意思是說，我兩個統共剩下三天壽命。三天都要困在此處，什麼東西都無，總得找點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義對不對？要不然，等到被沸水活活煮死的時候，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有甲一，他瘋狂的摟住她，不停的喚她的名字。然後他掉入了鴛鴦池底，再也沒有浮上來。這一回，他會和她一直投胎吧？若是可能，投胎做個兄妹倒是不錯的選擇。
她鬱悶地瞪他一眼，突地反應過來，他似是不懂那個詞的。想想，不由又好笑地「嘰嘰」一聲，然後湊到他的耳邊，呵一口氣，拔高嗓子大喊，「做那個……愛！」
「嫌棄什麼？」
一會兒她又覺得身上像有火在燒，熱得渾身上下都冒起了熱汗，濕了衣襟，那人將她剝了個光，放在溫熱的水裡洗凈，還在她的膝蓋上揉來捏去，痛得她齜牙咧嘴。
他愣了愣，笑了：「信。」
「呃！」夏初七差點咬到舌頭。
說到此處，她停頓片刻，揶揄地沖他眨了眨眼睛，「另外，最緊要的是，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陪你共赴黃泉。這種好事，你偷著樂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說罷，他嚴肅地叩了三個頭，又望向楚七。
她嘴裏嘻嘻有聲，突地伸出纖細的手指，使勁戳了戳他的肩膀，懶洋洋的說，「那趙十九，我表白了這樣多，你到底有什麼想法？是做呢，是做呢，還是做呢？」
「好了，別生氣了，我不跳已經跳了。我倆來探討一下，我倆怎麼會掉到這個地方來？難道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後生，大難不死得黃金？真是精，妙，絕，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夏初七嘿嘿樂了，「大哥，不是驕傲，是覺得你傻。你這般不是自作自受嗎？還有，兩年時間，我兩個這是浪費了多少大好的光陰？你看看你，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補都補不回來了。」
「趙十九！」
她這句明顯找死的話，太招揍了。哪個男的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只聽見她「哎喲」一聲，格格笑著，很快，便與他纏成一團，那輕煙飄舞的薄霧間，響起一陣暖昧的聲音。不再是笑，而是一種似嗚似咽的嘆息，一種絕望之前的狂歡。
「沒事。」
「如何？爺，你是不是心動了？」
她微翹唇角，頭靠在他肩膀上。
「阿七……」
「不怕爺反悔。」
「喂，你還沒回答我？」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倆都要死了，你再沒什麼顧慮了吧？」
「死室的機關啟動，你與我一樣，摔了下來。你的膝蓋受了傷，好在不太嚴重，我替你包紮過了。」
「甲一呢，你可有看見甲一？」
「我弄痛你了？」
但事實上，她知，百媚生的藥性從始至終都沒有控制過她的意識，真正掌控她情緒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
「好，不許賴賬。」
他看著她，眉頭斂緊，說的時間很準確。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豐富的張著唇，半天兒合不攏嘴。
原來她喝得那不是什麼溫水，而是趙十九血管里的鮮血。是啊，這樣的地方哪裡來的溫水？看著周圍數不盡的黃金，再看看所處的糟糕環境，她突地苦笑。
夏初七隨意的扯了扯領口，看著他眼中的擔憂，笑得極是甜美，「不怕，沒多大點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與你死在一處，很高興，你不必這般黑著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