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北狄將士與南晏將士再一次分列兩側，等著幾句司禮官上去驗柳與評比。司禮官是早就備下的，兩個南晏人，兩個北狄人。四個人下場數了數，又商議一回，方才走向天棚的高台下，高聲稟報。

「哦。」梅子一臉無辜地吐了吐舌頭，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地壓低了聲音，小聲笑道，「七小姐，你說若是傻子來瞧著這陣仗，會不會嚇尿褲子？」

夏初七心裏「咯噔」一下，微微蹙眉。

夏初七坐在高台上，看著下面代表南晏方出陣的將士裏面，竟然沒有鬼哥的身影，心臟不由得都扭曲了。她四處觀望著，想知道鬼哥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可校場太大，將士們著裝又統一，她尋了半天愣是沒尋到。

有人鬆了一口氣，有人緊張的濕了脊背，也有人遺憾這一場精彩的熱鬧就這樣短暫的收了場。

哈薩爾看了過來，淡然一笑，「客隨主便，小王沒有意見。」

也就是說，這叔侄兩個先前的關係應是不錯的。

這麼說來，趙綿澤的騎射是趙樽教的？

靜默一瞬，他緩緩牽開唇角。

這般鮮明的對比，屬實讓南晏沒有臉面。

故而，隨著射柳的開始，鼓點越發密集。

「小七，你沒事吧？」

校場上，一陣短暫的靜寂。

「梓月雖叫喚哀家一聲母后，但到底還是貢妃所出，如今貢妃在乾清宮侍候洪泰爺不便前來，那老十九，你這個做哥哥的，可有意見？」

「謝陛下。」

「請陛下發箭。」

趙綿澤心裏稍窒了窒，瞄一眼夏初七，再看一眼面色蒼白的趙梓月，眉頭一揚，溫和的笑道：「皇后提議極好，但朕與哈薩爾太子早已有言在先，不好食言。」

更何況，他看著面前這個清瘦的年輕人，還真不太相信，他能在騎射上贏過自己。美麗的公主殿下正看著他，他怎麼可以丟人？

校場上，各有各的情緒不同。

「慢！」

一句話，他直接把「手接箭矢」的行為，解釋成了「護駕」。而趙綿澤似乎也樂意用這樣的解釋來麻痹場上的眾人，他朝趙樽溫和一笑，在何承安手忙腳亂的扶攜下，坐了回去。

明面上聽去，只是就事論事，可太皇太后心裏卻有底。

冷哼一聲，他把燙手的山芋踢給了趙綿澤。

而且，與她的緊張程度相比，坐在離她不遠的趙梓月，神色竟然反常的輕鬆了下來。她原就是一個好玩樂的姑娘，性子又簡單又愚鈍，這會子看校場上數百人在插柳邊上引馬彎弓，似是瞧得興起，早忘了自己的事情，時不時還叫一聲「好」。

她不敢去想這樣的後果，一雙驚魂未定的眼，看著錦衣衛把那個射箭的兵卒帶下了校場，眸子里的光暈，慢慢濃重了起來。

「啊！」

蘇合直覺這人不簡單，滿心不高興。

「陛下！」夏初七輕輕一笑，「此事不妨聽聽太皇太后的意思？」

夏初七瞥過去，堵在嗓子眼那口氣，終是咽了回去。

他原就沒有娶趙梓月的意願，自然是什麼沒有異議。可眼看就這般達成了共識，太皇太后咳嗽著嘆了一聲，又笑著望向了一直沉默的趙樽。

她不動聲色的調頭，看向太皇太后，溫和的言語之間，夾著一抹淺淺的厲色，「梓月公主的婚事，一直是洪泰爺最為掛心的事情。如今洪泰爺因疾卧床，若是他有一天醒來，只怕會……不得安心。太皇太后，您與洪泰爺伉儷情深，最是瞭然洪泰爺的心意，這事兒您怎麼看？」

夏初七是在逼她出面干涉。

哈薩爾只是在開場時，象徵性的代表北狄射了一箭，便聲稱頭疼退下了場。而北狄的世子蘇合，騎術與射術都十分了得，幾乎中一次，接一次。且射且中，且中且接。射中的皆為柳白處，而非柳青處。如此一來，但看場上，除了兩個北狄將軍能與他一較高下，竟沒有一個大晏將士可以與之匹敵。

夏初七打了一個呵欠，強撐著眼皮兒等結果。當她的視線有意無意的從校場上調轉到東方阿木爾的身上時，眸子微微一眯，欣賞一般看向她輕輕擺動的流雲水袖，唇角一撩，下意識想起了她先前提醒的那一句。

「我沒事，你呢？你有沒有事？」

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可不要錯過了啊？www.hetubook.com.com

趙樽緩緩抬頭，並沒有看夏初七，也沒有看任何人，面無表情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就好像從始至終都置身事外一般。

「我無事……」他在她的面前，總是自稱我，面容也總是溫柔似水，「你怎會……事先曉得躲開？」

聽得鬼哥的聲音，夏初七都激動了，趙梓月卻瞪大了雙眼，一臉的茫然。而也是這個時候，夏初七方才看明白晏二鬼的樣子。

「比試已過，豈容你這般耍賴？既然要參与比試，早先為何不來？」

「驗柳！」

該出戰的人，一個都未參与。

一段小插曲，也沒有阻止射柳的繼續。

這兄妹兩個，都是奇葩啊奇葩！

「呵，那是十九皇叔教得好。十九皇叔都忘記了？」趙綿澤目光凝重，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握弓的手也是一動未動，直對著趙樽，「你再幫朕看看，朕握弓的姿勢可對？精準可好？」

而且，他的箭尖瞄好，正準備朝她射過來。

所有人的驚呼聲都頓住了，就連場上射柳的將士，也都紛紛停下了馬步，收回了弓箭。無數人的目光集在了夏初七那一處——因為就在羽箭射出那一瞬，推開她的人是趙綿澤，而僅用一隻手把箭羽握在掌中的人，卻是趙樽。

「陛下箭術很是了得！」

他知道北狄人一定會拔得頭籌，卻沒有想到大晏會輸得這樣慘。而究其原因，北狄派的都是猛將，而南晏參与競技的人，似乎技術都一般。

「他是誰？」她再一次笑問。

趙綿澤目光爍爍，臉色終是越來越陰沉。

從「好」到「驚」，眾人的嘴合不上了。

他是為了給大晏的面子，趙綿澤自然投桃報李。

嗚呼哀哉！這傻缺。

哈薩爾朗聲一笑，輪廓分明的臉上，滿是陽光的燦爛，「陛下客氣，這射柳比騎射，原本就是以南晏之短，較北狄之長，勝負算不了什麼。」

可晏二鬼卻不以為意，彷彿「人頭」這東西，只是一件普通商品，就連聲音都沒改，「在下素聞北狄世子精於騎射，這樣的條件，也不敢一賭？」

不管她們知不知，今日的射柳真的結束了。

他動也未動，一雙冷鷙的眸子緩緩眯起，甚至還淺淺的勾了一下唇，拿過面前泡好的清香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直視著趙綿澤的方向，淡淡一笑。

看得出來，這人屬實勇猛過人，加之他似乎對容色美艷的趙梓月心有好感，在場上比試時，拼盡了全力，明顯比別人更為上心。

夏初七唇邊含著淺笑，鄭重其事地道：「但凡未婚兒郎，只要拔得頭籌，都可做駙馬。這樣才可以示陛下公正之心，亦可佐證我大晏與北狄的友好之意。不讓北狄貴客心生尷尬，也免得我大晏兒郎寒心。」

若是這樣他還不敢應戰，那無異於承認技不如人。

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特別準確。

骨頭輕了，還怎樣娶公主？

思量一下，他壓著嗓子低低咕噥了一句。

在射柳賽事中，有嚴格的等級和次序規定，基本以尊卑為序。皇帝、親王等依次射柳。趙綿澤是南晏的皇帝，第一箭自是由他來射，算是這一場盛大賽事的開啟。

梅子眉頭一蹙，低聲道：「怎麼沒有，那是你沒瞧見？」

「十九皇叔果然身手了得。」

二人靜靜對峙片刻，在眾人都趙樽捏一把汗的時候，趙綿澤卻緩緩眯起了眼，笑著說了一句。

他對妹妹都這般冷漠，似是讓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無奈的嘆息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可高台上下的文武百姓，在他們一番口舌的「較量」里，卻各有各的思量。

射柳原是一種祭祀活動，隨著歷朝歷代的演變，在前朝時，已然成了一項競技比賽，是為增加軍隊的體能與耐力，同時檢查成果的一種重要手段。所以，這兩國一同「射柳」，換用後世的說法，相當於「兩軍聯合軍事演習」。只不過，這一次的射柳，除了彰顯兩國武力之外，順帶選拔了駙馬爺。

以性命為籌，只賭一個駙馬資格？

她替趙梓月緊張著，替二鬼揪心著，卻不好聲張。

「這就結束了？」

「陛下！」

梅子又回一聲，「奴婢不知。」

「陛下，很多人看著你。」

他m.hetubook.com.com一臉憂心忡忡，趙樽卻不動聲色。

「好！」

「客隨主便，小王並無異議。」

但他什麼也沒有多說，徑直在他面前跪下。

「陛下！我有話說。」

哈薩爾並無太多情緒，出口仍然是那一句。

夏初七靠著椅子，打了幾個呵欠，困意漸漸上頭。晴嵐與梅子兩個在她一左一右打著扇，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又一回鑼鼓聲。

這樣的結果，與趙綿澤想的完全不同。

「奴婢也不知。」

她眸色暗了下來，手心微微攥起。

「那個蘇合，太厲害了。」

有人在低呼，有人在緊張，可趙樽卻極是冷靜。

夏初七看著他略略蒼白的臉，心臟跳得怦怦直響。她比趙綿澤更清楚，趙樽那一握是為了救她。可這行為也實在太令她驚悚。

他像是剛剛與人搏鬥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有幾處於青，身上的甲胄上也有刀劍的划痕，胳膊上淌著的鮮血，浸濕了衣裳，像是來不及包紮傷口便急匆匆趕來，他的樣子很是狼狽。

在國事上，皇帝自然最大。

夏初七唇角上翹，不與她解釋，只是看向校場上面。

再一次，有人大聲驚呼。

片刻之後，大晏的王公大臣們，紛紛點頭稱是。北狄使者交換著眼神兒，瞄著姿容清麗的趙梓月，雖各懷心思，可除了應合之外，亦是無人反對。

「我想，有些東西，我也是可以放棄的。你信嗎？」

若非趙樽握住箭，這支箭便會沒入他的身體。

夏初七暗嘆一聲「好險」，身子還未直起，突地再次被人重重一推。

若沒有這一場射柳，沒有南晏輸得太「丟人」，趙綿澤自是不願晏二鬼來參一腳。可他如今騎虎難下，晏二鬼這般出場，又說不算是先前的競技，只是與蘇合比試，竟有了一點「天降神兵」的意思。

「再來一發！」

校場上的陽光很烈，馬蹄在賓士中，揚起的灰塵越來越濃，越來越高。場上的人，大汗淋漓，高台上的人，吃著茶水，有人小心議論，有人拍案叫絕，幾乎都投入到了這場角逐里。

又一次鼓聲起，場上旗幟獵獵。

不僅蘇合愣住，整個校場都鴉雀無聲。

每射中一支，場上司樂便要擂鼓助威。

「皇帝以為如何？」

霎時，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凝集在他二人身上。

「世子虎威！」

果然，趙綿澤溫聲一笑，輕輕道，「蘭愛卿的想法，與朕不盟而合。不瞞諸位愛卿，朕先前就與哈薩爾太子商議過，欲以我朝最尊貴的梓月公主和親，以示兩國永結秦晉之好。所以，這次射柳最大的彩頭，便是梓月公主。今日哪位北狄兒郎勝出，便可做梓月公主的駙馬。當然，若我大晏兒郎勝出，亦有馬匹貢布金銀等重賞。」

果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很不幸的，她自己就是那個太監。

既然射柳是一場競技，彩頭是梓月公主，那麼，不論是北狄人勝還是南晏人勝，都可為駙馬才對。可趙綿澤明顯只予北狄人的「彩頭」，雖有不公，南晏眾臣心裏卻雪亮。

「繼續看戲吧。」

「北狄蘇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三十支，皆為柳白，接柳三十次。北狄承德郎卓力格圖射二十二支，中二十一支，皆為柳白，接柳二十次，一矢為野矢……」

此次前來大晏的北狄人，除了一個哈薩爾未有王妃之外，真正的年輕兒郎也就三個。一個北狄世子蘇合，一個隨父出使的金吾衛上將軍那日松的兒子格日樂圖，一個正六品的承德郎卓力格圖。其餘要麼老邁，要麼都有妻室，自是配不上趙梓月。

正在這時，場外七零八落的柳枝里，衝過來一個身裝甲胄的將軍。他隻身一人，騎了一馬，還未至高台，便翻身下馬來，大聲稟告。

夏初七默了。

「話雖如此，但我大晏輸了便是輸了，事先的約定也是一定要履行的。朕這便下旨，將梓月公主許配給北狄最為勇猛的勇士——」

「我……」

夏初七狐疑的看她一眼，略微沉了聲音。

「那得看你們皇帝陛下的意思。」

那一些曾經在心裏賭他會勝這一局的人，只剩下默默的嘆息。

手心緊緊攥起，她下意識望向趙樽。

他們坐的距離不同，位置不同，選擇的方法也不一www.hetubook.com.com樣，卻都為了保護同一個女人。

可選駙馬這種事兒，嚴格來說算是家事。

枝條一斷，場邊鑼鼓頓時雷動。

「好箭法！」

趙綿澤微微一詫，不知她葫蘆里賣得什麼葯，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卻不得不順著她的話題接下去。

「別貧了，這射柳還有多久結束？」

好勝心一起，他釋然了。冷冷哼了一聲，他的目光掠過高台上趙梓月神色複雜的小臉兒，拍了拍手上的弓箭，粗著嗓子一喝。

簡單的一句話，趙綿澤又把燙手的山芋踢了回去。

她想，校場上一定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又一聲讚歎！

可情之一事，最是無奈，也最喜錯位。她的目光濃情蜜意的看向趙綿澤，可他卻看向了另外一個女人，半點都沒有感知她的愛意。

「陛下，屬下三軍營兵馬指揮使晏二鬼，素來仰慕梓月公主，先前因軍務耽擱，沒來得及趕上射柳，如今既然勝負已分，屬下願代大晏，向北狄蘇合世子挑戰，與他一決高下。」

夏初七臉色變幻莫測，暗暗捏了一下拳頭。

「你小心些……」

太皇太后欣慰地點點頭，笑了笑，「哈薩爾太子呢？可否賣我老婆子一個面子？」

「陛下沒事吧？」

若他能為大晏挽回顏面，也是好的。

「幸得十九皇叔護駕，朕才僥倖逃過一劫。來人，記上，晉王護駕有功，欽賜白銀千兩。」

皇帝忌憚晉王，太皇太后也在忌憚晉王，可忌憚的最大一個焦點，應當就是如今的晉王到底還是不是以前的晉王，他到底知道多少過去。然而，如今的晉王冷漠得幾近冷血的樣子，即便是先前懷疑過他「假裝失憶」的人，也開始動搖了。

「你在說甚？」

場上柳條皆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北狄軍系黃帕于柳上，南晏軍系紅帕于柳上，作為記錄。射柳時，當先一人馳馬前導，後面的人以無羽橫鏃箭射之。斷柳之後，用手接住而馳去的人，為上。斷柳而不能接住的人，次之。射中柳上青皮的，或射中了沒有射斷的，或者完全不能射中的，皆為負。

又一聲高吼里，北狄世子蘇合穩穩的接住了射斷的柳支。

如此一來，勝算穩穩的自然是北狄人了。

可那人的眸子淺眯著，像是半點都不著急。

夏初七白她一眼，「就你埋汰他，他啥時候尿過褲子？」

聽司禮官報完數，射柳排在前名的，基本為北狄的將士。

「護駕，護駕！」

眉頭一皺，她側過眸子，看了一眼滿臉凝重的烏蘭明珠，又看了一眼面色清冷的東方阿木爾，冷冷勾唇，是實而非的笑了起來。

在眾人的驚呼聲里，趙綿澤手上的弓箭終是轉了向，一條柳枝應聲而斷。他微微一笑，緩緩收弓，遞給額頭上滿是冷汗的何承安。

這一點，他很清楚。

若不然，怎願意心愛的妹妹嫁給韃子？

「你知。」阿木爾顯然不樂意答。

眾人不解他話里的意思，晏二鬼卻懂。

「那好。」趙綿澤微微一笑，面朝群臣，聲音清越道，「梓月公主溫良淑靜，貌美端莊，誰能做公主的駙馬？諸位北狄的貴客，各憑本事了。」

可草原男兒最是講究熱血，人家把「人頭」都掛上了，還用上了「敢」字，他若再拒絕，好像就有點服軟。

「啊！」

梅子姑娘也是一個花痴，眼看那北狄男兒在場上耍威風，手中的扇子停了，目光早落了下去。

趙樽即無喜，亦也憂，只拱手致謝，坐回了原位。他剛一坐下，孫正來便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打開拎著的醫藥箱，為他包紮傷口。

「皇後言之有理，梓月是洪泰爺的掌中寶，心肝肉，輕易把她打發了，只怕哀家在洪泰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了。這公主選駙馬啊，自是馬虎不得。最公正的做法，便是誰能勝出，誰便可娶得我大晏明珠。」強忍那一句「大晏明珠」帶來的不適，她瞄著趙梓月眉眼間那一抹與貢妃相似的嫵媚影子，寬容大度的輕輕一笑。

場上分列了不少的兵卒，不論是南晏還是北狄，誰都不願錯失這一次展露軍威的機會。趙綿澤穿行在二個列隊中間，拍一下馬背，「駕」一聲，在引導官的指示下，在場中奔跑起來。

那麼太皇太后都開了口，還hetubook.com.com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趙綿澤如何好反駁她？

兩個人都默契地把尷尬一幕，當成了曾經。

他到底還是忘了。

可在趙綿澤聽來，這聲音卻暖得熔了心。

看著掌中不斷溢出鮮血的趙樽時，他輕輕地闔了闔眼。

「你怎的來了？」

三聲鼓響后，司禮郎上前稟道。

東方阿木爾似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清冷的眸光，略略閃過一抹淡淡的陰影，朝她看了過來。

那個公然刺殺皇后的兵卒被錦衣衛帶了下去，至於要怎樣處置他，夏初七並不關心。有些事情，既然由東方青玄來處理，她就沒想到過還會有後續。如今她在意的，只是晏二鬼到底哪裡去了。

趙綿澤思量片刻，微微一笑，「蘇合世子，先前晏將軍被朕另派了軍務，未及參与。若是世子不嫌，便與他比劃一二，權當鄰友切磋。若是世子不願意，就當朕沒有說過，梓月公主仍是歸你……」

大概他的執拗震驚了旁人，那蘇合世子上下打量他一回，眉頭大步蹙緊，滿是不悅。不過，眼看就要抱得美人歸，斜刺里卻出現一個程咬金，換了誰，都不會甘願。

梅子話音剛落，場上突然傳來一陣更為密集的鼓聲，幾名司禮官魚貫而出，高高揚了揚手上旗幡，大聲道。

趙綿澤笑望一言不發的哈薩爾，客氣地詢問。

人群慌亂的嚷嚷開了。

聽她這般誇獎自個稱，趙綿澤輕輕一笑。

從太皇太後到場上兵卒，紛紛愣住。

在揚塵卷過來時，高台上有些悶熱。

趙樽與趙綿澤，不過三步之差。

說白了，還是重譯樓使者的案子鬧的。

勝負和射術的優劣，以上述來衡量。

蘭子安如今是趙綿澤跟前的紅人，誰都曉得他甚得皇帝倚重，這個時候他說「彩頭」，不必多說，自然是出自趙綿澤的授意。

「母后做主便是。」

夏初七眼皮一跳，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仍然握著羽箭安靜佇立的趙樽，一襲親王的蟒袍，風姿優雅尊貴，手心似是受了傷，有鮮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鐵青的臉上，逆光的容色雖不太看得清楚，但她卻可以感受裏面的涼意。

不得不說，北狄人的騎射屬實略勝一籌。

北狄使團的喝彩聲，越來越大。哈薩爾臉上亦是掛滿了笑容。而大晏的將士雖然都願意為國家為皇帝爭上一口惡氣，奈何這事兒與真刀真槍的拼殺不同，屬實講究技巧。技不如人，哪怕他們咬碎了一口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護駕，保護陛下——」

不僅刀劍無眼，弓箭這玩意兒也是要人命的東西。他指向趙樽，這是要做什麼？

「那依皇后之見，又當如何？」

就在眾人的喝彩聲里，只見趙綿澤調轉馬頭，握弓的手突地一轉，手上箭鏃指向了邊席上的趙樽。

距離很遠，揚塵很濃，其實她並看不見什麼。可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她下意識的一個側身之後，一支羽箭真的就從校場上疾射過來——箭不是衝著別人，正是衝著她來的。

在眾人的小聲議論里，夏初七突地喊了一聲。

聽他二人的對話，夏初七微微吃驚。

幾乎下意識的，她目光涼涼的看向校場，只覺一股子涼氣躥上了脊背。

「吁！」

夏初七在尋覓了一百八十次都沒有見到鬼哥的身影之後，一邊喝水，一邊看著趙梓月傻乎乎的笑，恨不得自戳雙目。

東方阿木爾神色極涼，「不必謝我。你該謝他。」

夏初七略略凝神，似有所思的看著他，笑道，「陛下，這次射柳，既是為了彰顯我大晏與北狄的睦鄰友好，便不能把梓月公主的駙馬，只局限於北狄貴客。大晏與北狄既然為盟，又怎好分了出彼此？」

「哈薩爾太子，強將手下無弱兵，佩服。」

這是為了堵北狄人的口。

不過，他在趙梓月面前，幾乎沒有一次不狼狽。

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為是她夏初七要選駙馬。

晏二鬼苦笑一聲，什麼也不解釋，只目光執著的看著他，一字一頓嚴肅道：「世子所言有理，遲來是在下不對。這樣，如今的比劃不算參与先前的射柳競技，只是在下單純要與蘇合世子比上一局。為了以示歉意，若是今口口輸，我便把人頭留在這裏。若是世子輸，只需放棄駙馬資格便可。」

若她想和圖書做一個千古賢后，就必須為趙梓月的終身大事著想。太皇太后不是個糊塗人，夏初七將了她的軍，此事若是做的不圓滿，她難免會遭人詬病。故而，她雖心知肚明，臉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

她這麼一問，完全是為了岔開趙綿澤的思緒。

她是在說，洪泰爺視若至寶的女兒，若是就這般被趙綿澤輕易許了人，而太皇太后坐視不管，她的一世「賢」名，恐怕也就此毀於一旦。

趙綿澤心裏一跳，目光轉向她。

「箭練心性，姿勢非王道；精準與否，也非天道。」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頗重。再聯繫那些私底下的謠傳，趙綿澤若是拒絕，好像還真就落了她的口實。

他更清楚，趙樽要救的人不是他。

若是他沒接准，箭直接射中了他呢？

心狠狠抽疼一下，她下意識咳一聲。

只有趙樽一個人，面色淡淡的，涼涼的，悠閑的，就好像從來沒有過半分危險一般。而趙綿澤回到尊位上坐下，臉上的笑意未變，似乎先前真的只是在向趙樽討教箭術。

他的眼睛離得太近，近得夏初七隻要一呼吸，似乎都能觸及他的臉。她心裏狠狠一窒，慌不迭地拉好赤古里裙，假裝茫然地看著他，慌亂退開身子。

她這話說得極巧。

皇帝有專門為射柳準備的鞍馬、服裝和弓箭。在旁人的眼裡，趙綿澤一直是文弱書生的形象。所以，當他穿著騎裝，騎上高大的鞍馬出現在校場上時，那一副俊若朗星的外表，仍是讓場上的女眷紛紛側目。

場下的勝負高低，也慢慢有了結論。

「陛下，臣願為國一戰。」

輕輕一聲「嗯」，趙綿澤微微笑著，不再多說，徑直起身轉過頭去。

他習慣了，趙梓月也習慣了，就連夏初七也習慣了。她蹙起眉頭，瞄向趙綿澤，卻聽得他冷下來的聲音。

趙綿澤作為南晏帝王，臉色自更是難看。但哪怕一口老血鯁在咽喉，他也不得不咽下去，強顏歡笑。

趙綿澤這是想用趙梓月來平息與北狄的干戈。

他想說點什麼，卻不知如何出口。

「比就比！來啊——」

可似是沒有聽出她的冷漠，夏初七眉梢輕輕一揚，笑容卻是擴得更大了，「太后，果然是一出好戲。」

她突然懊惱的發現，自個兒似乎在無意之中，真的成了一隻禍水，禍害得趙十九如今險象環生……

「好——」

而趙梓月那丫頭已然看入了迷，偶爾還要拍一下手叫好，氣得夏初七心肝脾胃腎都在吃痛，恨不得過去捏住她笑吟吟的小臉兒，捏一遍，再捏一遍，還捏一遍。

無人期望南晏的皇帝陛下能百步穿楊，讓他開第一箭，是為禮數。但誰也沒有想到，趙綿澤拉滿彎弓，第一箭竟精準的射中了飄蕩的柳枝。

尤其烏蘭明珠，愛慕之心絲毫不加掩飾。

「太后，多謝茅廁外的提醒……」

趙樽面無表情的丟開箭矢，好似手上的傷壓根兒沒有似的，接過丙一遞上來的絹子，在掌心裏隨意的纏了兩圈，眸色淡然地問。

夏初七癟癟嘴，「扇！」

而且，生生的「將」住了蘇合。

「皇後有事直諫無妨。」

不論她多為趙樽緊張，但男人這種生物，在對女人的追逐上，天生便有徵戰欲與征服欲，在眾目睽睽之下，誰也不可能服那個軟。故而，趙綿澤手上弓箭未撤，趙樽冷峻的神色也是未變。

「哈薩爾太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聽見「嗖」的一聲，箭支劃破了空中。

趙綿澤坐得離夏初七極近，這麼撲向她，速度也是很快。條件反射之下的行為，他自己似乎也說不清楚，微微愣了一愣，待他反應過來，這才慌不迭把夏初七扶起，呼吸急促而緊張。

他到底是在，還是沒在？

「朕再射一回，請十九皇叔指正。」

而且，論騎射之術，北狄一向強於南晏，尤其是射柳，原本就是人家老祖宗留下的把戲，輸贏的概率自是不必多說。所以，即便讓大晏兒郎參与爭奪駙馬，能拔得頭籌的希望也不大。

夏初七自是不便向他多說什麼，只是怪異的一笑，「這是一種來自高手的直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趙綿澤靜靜一笑，「孫兒贊同，但憑皇祖母做主。」

一時間，偌大的校場，一片靜謐。

鬼哥再不出現，黃花菜都快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