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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會贈天下

作者:姒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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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對峙與意外!

第245章 對峙與意外!

「菁華,你想得太簡單。」
一邊信佛,一邊懺悔,一邊兒繼續行殺戮之事,並且可以找出許多理由為自己辯駁。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世間,像太皇太后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少。他們蒙蔽了自己,讓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苦衷之後,還試圖去蒙蔽佛祖,想讓佛祖也相信,她其實大賢,其實善良,其實不願意。只可惜,佛祖到底還是萬能的,他看破世間迷霧,了悟罪惡根源,終是收走了這個偽善之人的性命。
「六爺?」陳大牛嘴巴一撇,斜著眼冷冷道,「六爺就可以橫行霸道,欺壓俺這良家?」
「殿,殿下,俺是被跟蹤的。」
趙如娜微微一笑,靠著他高大的身軀,立馬又變成了溫馴的小貓,再無長公主的威風了。
「搜!」焦玉不再理會他,揮手便要讓蜂擁上來的禁衛軍入酒肆內搜查。可這時,酒肆里卻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
「你帶回去他就不懷疑了?」趙樽冷笑。
「我怎想的?」趙樽涼涼看他。
得到這本記錄了真相的手札,他原本該是欣喜的。可他人生短短二十七載的顛沛流離,還有京師城裡正在上演的滿目硝煙,早已經覆蓋了他殘垣斷壁般的心腸。那裡不再清亮,早已蒙上塵埃。不管手札寫什麼,能為他做主的洪泰爺躺在乾清宮裡,他的來日永遠也逃不開刀光劍影的廝殺與博弈。
陳大牛嘴角一抽,嘿嘿笑道:「俺啥也沒說,反正殿下是懂得俺的。」
趙如娜微微一笑,「我皇兄那個人,我極是了解。他心裏生了疑,便不會輕易罷手。對你和楚七來說,如今這個孩兒……」頓一下,她斂住笑容,一字一頓道:「恕我直言,她如今是你們兩個的累贅,只會害了你們。」
「周順!」
「你不是妨著我么?」趙如娜哭笑不得,看著他憨憨的樣子,苦笑道,「我若是告訴你,我一直都曉得此事,你豈不是夜不能寐,食不吃味,生怕我去找皇兄告了密?既如此,我索性裝著不知了。」
焦玉遲疑一下,「六爺!」
「你要做甚?」陳大牛惱道。
趙樽帶著丙一幾個人入了宮,陳景隨後也離開了,但趙如娜和陳大牛卻沒有馬上就走。相對於別處來說,這個酒窖如今最安全。
讓眾人略略吃驚的是,來的人不僅有定安侯陳大牛,還有長公主趙如娜。
「曉得了。」趙如娜笑容如沐春風。
「好。」趙如娜聲音有些哽咽。
陳大牛怒喝一聲,一腳踢翻邊上的椅凳。
趙如娜輕輕一笑,「哦,原來這樣?」
只見原本隱蔽的酒窖大門洞開著,原本在此處設置的暗哨也被人挑了,那些埋伏在外面的暗衛,死了一地,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但卻無聲無息,就像根本就沒有人來過一般。
誰能補回他失去的母愛溫厚?
趙樽冷銳的眼,微微一眯。
陳景微微一愕,還未有反應過來,便聽得他又冷冷道,「那份聖旨沒有找到?」
酒窖這樣的環境,對於早產兒來說,實在不太好。而且,即便奶娘看照著他們的女兒,怎麼也不如趙如娜親自照看著強。
就算真相大白又能如何?
「傻樣子。」
陳大牛順了一口氣從周順身上跨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都在發軟,虛得幾乎不能抬步,脊背上的冷汗汩汩而來,早已濕透了衣裳。
她在邊上說,陳大牛便連連點頭。
到底是誰乾的?
「小郡主——」
他是良家?焦玉頭皮發麻。
而且,在她老爹走了之後,小奶娃像是受不住「離別之苦」,又扯著細弱的嗓子哭鬧了好一會兒,在趙如娜和奶娘的輪流誘哄之下,方才再一次熟睡過去。
好一會兒,他突地走過去,緊緊抱起小小孩兒,壓入自己的胸懷之間,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暖暖的體香,一動也不動。
「哪個狗娘養的,敢搜查老子的地方?」
「寶兒……」
知曉被媳婦兒算計,陳大牛倒也不生氣,反倒嘿嘿一樂,湊近了頭去,壓低嗓子在她耳邊兒道,「媳婦兒,俺這般聽話,今日回家可不可以不抄寫《三字經》了?」
「我一直不想你與我皇兄為敵,但若是這場紛爭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我雖不敢奢求天下太平,但好歹也要盡我所能的挽救事態,減少一點流血,減少一分殺戮。」
「你兩個打算就地恩愛一場?」
「周順——!」
可恨意戰勝本心,她到底還是一生都被心魔所困。
趙樽冷冷抿唇。
那一道聲音清脆緩慢,卻字字有力。焦玉微微一愕,循聲望去,只見過來的女子高雲鬢,輕羅衣,金步搖一步一晃,極是貴氣端莊。自打焦玉跟在趙綿澤身邊起,便與趙如娜多有接觸,對她更有素來仰慕之情,見狀目光微微一閃,帶頭跪了下去。
低頭看一眼懷裡的孩兒,他深吸一口氣,抖了抖手和*圖*書上的東西。
看他猶自在說,趙如娜笑了笑,走過去抱了小嬰兒起來,來來回回地走著哄著,又止不住心中澀意,瞄向趙樽。
趙如娜只當未見他的窘迫,再一次冷笑,「本宮知道,你也是職責所在。這樣好了,焦侍衛長,我親自帶你進去查假酒。你指一壇,本宮便喝一壇。看哪一壇青州酒會吃死人,如何?」
「侯爺當真不許?」
陳景嘴角抽搐一下,覺得做爹的人很詭異。可趙樽卻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語病,只是誠心讚美自己的女兒懂事而已。
「不必解釋。」趙樽唇角微掀,似笑非笑的看她,「楚七懷孕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焦玉頭上一圈一圈泛著冷。
「十九叔,你趕緊走吧。若是晚了,只怕皇兄又有責備,畢竟為皇祖母服喪是大事。你且先離去,我與侯爺隨後就入宮。」
「她很乖。」趙樽答非所問,低頭看一眼孩兒,又道,「但你說得對。」
「誰要搜本宮的酒肆?」
「十九皇叔——」
「如果老子不肯呢?」陳大牛原就是一個直性子的人,真刀真槍與人打慣了,心眼子便不如旁人那麼細。他越是不願意讓焦玉去搜查,焦玉心裏的疑惑便越甚。他是趙綿澤的首衛,為人素來機敏,聞言上前一步,試探性寒了聲音。
「若不是情到深處人孤獨,又豈會殺人如麻水難收?」
「寬容你個蛋!」
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趙樽抱著孩子的手臂緊了緊,眉頭一蹙。
「十九皇叔,今日侄女未與通曉便冒昧前來,不關侯爺的事兒,侄女自會向您解釋……」
「收起來吧。」
趙如娜瞥他一眼,笑得眉眼微彎,「不行。」
陳大牛一噎:「不是!」
他嘶吼一聲,放開趙如娜,大步往裡衝去。
趙樽輕咳一聲回應。
趙如娜低下頭,「難道你不想要一個孩兒?」
幾個人互看一眼,都認同了趙如娜這樣的做法。如今太皇太后大行,宮中的治喪事宜已啟動,趙綿澤的聖旨也已下達,趙樽必須立即入宮去服喪。再耽擱下去,只為令人生疑。
「侯爺息怒!」
他再一次將目光投注到哭鬧的孩兒身上。
一步一步走近,她居高臨下的看著焦玉等人。
其中包括張氏與洪泰爺韶華春遇時,那美好且讓她終身難忘的洞房花燭的美好;也包括她第一次親自了結洪泰爺的女人時心裏的緊張與害怕;包括她陷害貢妃早產,讓趙樽的出身顯得「撲朔迷離」,便引起洪泰爺的疑心,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六宮眾人視貢妃為洪水猛獸的沾沾自喜;包括她令人模仿貢妃的字體在她私藏的前朝末帝畫像上題詩,讓六歲的趙樽發現,從而引發了那一年的宮闈巨變;包括她挑唆東方阿木爾在東苑刺殺夏初七等等……
「好。」
這是她第一次出現在這裏。
趙如娜並不喊他「免禮」,只冷冷一笑。
「嘿嘿,媳婦兒說傻,那俺就傻。」
這貨人雖傻,卻是一個會哄人的主兒。趙如娜郁暗的心結,被他幽默的比喻一衝,「噗」地笑著,陰霾散去,登時回了魂。
他這會子情緒不好,說什麼陳景都只是得應,不敢觸了他的逆鱗。可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卻沒有了興緻,只轉眼間,便岔到了別處。
「媳婦兒你……為何早不說?」
不論太皇太後為人如何,可趙樽到底叫了她二十多年的「母親」,他對她的情分究竟怎樣,旁人永遠也弄不明白。想到此,陳景不免緊張,語氣又一次凝重了,「爺,今晚之事,是屬下思慮不周,未有顧及殿下與太皇太后的……母子之情。」
丙一點頭應了一聲「是」,沒再多言。
「你啊!有時候就是……」
他二人在遼東時,為了趙如娜曾經差一點干仗。如今再一次對上,事情雖有不同,但形勢卻差不多,尤其那股子戾氣卻是一模一樣。
他不能時時守著,找一個好的人也是好的。
「媳婦兒,咱也走吧?回頭把孩子送回府,也得入宮去……若不然,你哥只怕也要找你麻煩了。」陳大牛看著那般小的孩兒,再看趙如娜,眼睛也添上了一抹柔光。
趙如娜瞄向他冷峻的面孔,硬著頭皮接著說,「更何況他沒有與楚七挑明此事,便是不想聲張出去。對於他來說,這並非光彩之事,他愛著楚七,只要把這孩子送出去,又是養在我的身邊,他或許知曉了,也不會再追究。」
趙如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又對趙樽道,「如今整個京師戒嚴搜查,十九皇叔不可能讓她一直呆在酒窖里吧?所以,由我帶去,不僅不會顯得突兀,更不會有人猜疑。而且,我的身份,也將是她最好的掩護。」她深深看著趙樽,又軟了聲兒,「十九皇叔,你信不信我會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看顧得好,和圖書我也會像她的娘親一樣照顧她?」
她說了那麼多,就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趙樽。
說起「告密」,趙樽神色微微一凜。
誰又能補回他蹉跎的往昔歲月?
看他二人猶自說笑,旁人都不免揉額嘆息。
「青州假酒?」
焦玉看了一眼那些馬屁精,恭順地道,「卑職今日前來,確有要務。因接到消息說,如花酒肆里,存有大量的青州假酒。」頓一下,他壓著嗓子,湊近一些,低低道:「不瞞侯爺說,太皇太后大行之前,正是吃了一碗青州酒……所以,卑職也不得不來。當然,在來之前,卑職確不知酒肆是侯爺您的。但如今人已經來了,為免令人無端猜忌,侯爺還是容我等進去搜查一番才是?」
「生不出?」陳大牛拔高嗓子反問一句,低頭看她一眼,又自顧自樂了,「一日生不出,就百日。百日生不出,便千日。千日生不出,便萬日。一輩子的時間長著呢,俺還就不信了,土地這麼肥,愣就種不出苗兒來。」
焦玉不說其他,只有這一句話。
「實不相瞞,其實此事,我已經與大牛商議過了。今口口倆是考慮好了才來的。十九皇叔,在小妹妹出生之前,我便已經告之過皇兄,因一直未有子嗣,想收養一個孩兒在身邊招弟。那戶人家我們聯絡妥了,來這之前,已然派人前去,回頭來一出狸貓換太子,自是神不知鬼不覺……」
但不論說什麼,她還是一個這麼小的孩兒,一個折騰掉了阿七大半條命得來的寶貝,又未足月生產,若是任由她在暗不見天光的地底下呆上幾日,趙樽實在不忍心。
「不必說了,你與大牛也是不易。這樣的禍事,你別往自己身上攬,我與阿七的女兒,我們為她涉險自是應當,卻不能連累你們。」
「卑職職責在身,侯爺莫要為難。」
誰能補回他失去的父慈子孝?
「嗯」一聲,趙樽再一次把孩子放入竹笥。可就像感覺到要離開親爹了一般,原本熟睡的小嬰兒「哇啦」一聲大哭出來,手腳並用,又哭又鬧的在竹笥里折騰著,哭得小臉兒上全是淚痕,臉頰上的毛細血管紅紅浮起,看上去,小小孩兒竟是傷心之極。
這是在手札的封面上,張氏親筆所寫。
嘿嘿一樂,陳大牛擁住她的肩膀,聲音好不愛憐,「媳婦兒又誇俺了。走吧,回去抱了孩兒,俺們回家去。」
話題在中間被打了個岔,但方向卻沒變。
低呵一聲,趙樽沉下的眼神,暗如戾狼。
「阿七說,為她洗澡時,要注意水溫,不要冷,也不要燙。每天洗完了,要在她皮膚有皺褶的地上,拍上一點那個爽身粉。」
稍稍遲疑一下,趙如娜便直奔主題。
不過,陳大牛這人本就長得高大威猛。他平素不發火,發火必兇狠。那些禁衛軍見他如此生氣,有眼力勁兒的人,趕緊過去扶起門口倒地的桌椅板凳示好,樣子唯唯諾諾。
陳大牛抿著唇看她,頓了頓,喟嘆一聲,探手攬緊她的肩膀,把她和小奶娃一起拽入了懷裡,「想要啊!所以哪怕生孩兒再苦再累,你也不要想逃過。這輩子,怎的你也要給俺生一個才算了事。」
「嗯」一聲,趙如娜點點頭,也不知想到什麼,眉頭一蹙,瞄向他,「侯爺,你難受么?」
聽著向來雍容高遠的十九皇叔,一字一句的為了女兒的養育在碎碎念,趙如娜除了詫異之外,更多的還是感動。感動得,彷彿眼睛里塞了沙子,好不次淚珠子差一點掉落下來。
「我早有準備。」趙如娜應了一句,想到自己不爭氣的肚子,瞄一眼吸著小嘴的小奶娃,聲音有些低沉,「十九皇叔曉得的,我一直沒有為侯爺孕育子嗣。深院寂寞,去領養一個孩兒,也是應當的。皇兄即便有懷疑,也不能真把我怎麼樣。更何況……」
「無,手札便是屬下尋找聖旨時找到的。」陳景朝他搖了搖頭,眉頭蹙起,「依屬下看,聖旨應當還在崔英達的手上,只是不知那老閹貨放在了哪裡。不過爺,我雖不知聖旨內容,卻猜想,也許並非與爺想的一樣?」
「我。」
趙樽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陳景曾經是他的侍衛長,也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做事,趙樽又怎會不放心?默了片刻,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女兒,目光巡視了好一會她粉|嫩的臉頰,方才收回視線,斂眉看向陳景。
「屬下懂了。」
「侯爺,禁衛軍要搜查如花酒肆。」
此事泄密泄得有些蹊蹺,但如果說是夏初七身邊的人向趙綿澤告了密,卻又不像。因為從趙綿澤的行為來看,他明顯不知有如花酒肆的地下通道。所以,丙一的第一反應,還是夏初七不小心被阿記那些侍衛發現了孕相,從而引發了此事。
那是隨著手札被陳景包過來的一隻木釵子。一隻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廉價、很簡單的木釵子。是洪泰爺未登極之前領張氏出遊,在民間置下的。她手札上說,她並不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母儀天下之位,只想在某一個地方,與她的男人一道,種上三兩畝菜畦,養一群活蹦亂跳的雞鴨,生兩三個尋常的兒女,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活在青山綠水之間,做一名普通農婦。
他俯低頭,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唇邊吻了吻,然後寵溺地摸摸她的小臉兒,忍不住柔聲笑斥,「你這副撒潑的小樣子,倒是像極了你娘。看來,往後你爹只能是挨欺負的命了。」
美人配王侯,文盲配智者,全天下人都在為當初趙如娜的「受辱下嫁」而唏噓,但他兩個顯然樂在其中,把這一樁殘缺的婚配活生生處成了一件天賜良緣。
她頓住不說,他卻是一笑,「如何?」
陳景拱了拱手,大概向他稟報了一下宮中情況,隨即瞄一眼被爺當著寶貝的小東西,又皺起眉頭,「今兒夜裡禁衛軍搜查甚嚴,這會子正瘋了一般在大街小巷裡亂躥……小郡主還這般小,何時會哭鬧也說不準,這樣一來,恐怕今晚不能如計劃那般送走,還得在酒窖里呆上兩日再說……」
有了這個手札,太皇太后一生孜孜以求塑造的「賢德」之身都將會灰飛煙滅;有了這個手札,趙樽的「身世之謎」,還有那一根蜇了洪泰爺一輩子的軟刺,都將可以撥開雲霧……
「十九皇叔,怎會是連累?」趙如娜笑了笑,「其實我早就有了打算,你且聽我說來——」
他看見是定安侯出來,目光閃了一下,趕緊上前揖禮。
趙樽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緊攥的小拳頭。可她的拳頭實在太小,那小手,彷彿連他一根指頭都比不了。這樣的柔弱,得讓他身為人父的心腸,軟得一塌糊塗。
「好的,我定會注意。」
陳景被他的話噎住,詫然地抬了抬眉,方才頷首道,「屬下不知。」
那些禁衛軍有可能不知道,但焦玉又怎會不知道這酒肆是陳大牛為他大哥開的?其實他這般作派,原本就是得了趙綿澤的授意和允許。好說歹說,眼見陳大牛蠻不講理,他繃住臉,索性與他對峙一處,「卑職雖令侯爺不喜,但搜查是職責本分,還請侯爺寬容一二。」
陳大牛翻個白眼,「我。」
從衣裳到鞋子,從吃的到喝的,等他都細細的叮囑了一遍之後,又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看他一直戀戀不捨,趙如娜實在忍不住再一次催促與提醒他,「十九叔,來不及了。你先走,我哄睡了她,便儘快帶她回定安侯府,侯爺也會派人照看著的,這裏你就不必掛心了。」
「十九叔?」趙如娜輕輕一喚。
他們看著趙樽,也看著趙樽懷裡那個呼吸綿長的小嬰兒,再對比寫那手札之人的行徑,都不免后怕。若不是趙樽棋先一步,把夏初七懷孕之事瞞了個滴水不漏,若是讓她知曉這個孩兒的存在,那麼此刻,這小奶娃還能蠕動著小嘴巴,躺在她父親的懷裡呼呼大睡嗎?
手札上的字體絹秀婉約,一看便知是出自婦人之手。仔細一點說,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手札有些厚,涉及的內容很廣。
「十九皇叔。」趙如娜輕輕一笑,「我知你心情。不過,若是楚七如今在這裏,她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意見。孩兒還小,外面搜查又嚴,讓她跟著你們,實在很不方便。一不小心,不僅她會涉險,你們也會跟著涉險。但是我帶回去卻不同。」
陳大牛虎軀一震,登時燒紅了雙頰,一臉無辜的嘿嘿有聲兒,只笑不答。而趙如娜一雙如同江南煙波般的眸子,微微一閃,紅著耳根子,卻比他鎮定了許多。
「那侯爺就不要怪卑職僭越了……」
「本宮閑極無聊,才與侯爺開了這酒肆。平常本宮也吃自家的酒,怎未聽聞有假酒一說?如今皇祖母大行,天下舉哀,本宮也正要離去服喪。沒有想到,你等不在宮中為她老人家守孝,竟出宮搜查到本宮頭上了。」
不管哪一種羡慕,豈不都是不知足?
一陣吆喝聲和馬蹄聲過後,如花酒肆又一次安靜了下來。眼看一場危機被趙如娜三言兩句給解決了,陳大牛吁了一口氣,緊緊摟住了她。
掌心中的溫熱,他給了她的女兒。
「菁華,多虧有你。」
像是吸了一口氣,趙樽抬起頭來,聲音喑啞,「阿七說,孩兒剛出生,要注意保暖,但也不要過了,你叮囑奶娘,時不時摸摸她的脖子,若是濕漉漉的,就得減衣裳了……」
一件件,一樁樁。
像是想到什麼,他看了身邊佇立的丙一,沉了聲,「楚茨院的事,查一下。」
他二人從前頭急匆匆往後院而去。
竹笥沒有了,竹笥里熟睡的孩兒也沒有了。
趙樽放下木釵子,目光冷和圖書了冷,拿著它端詳著,久久不語。
說到此處,她停住了,沒再說下去。
那一晚岳醫官為夏初七診脈時說,她若是女兒之身便是喜脈。但此事跟著就被夏初七自己用「高超醫術」給駁斥了。隨後,趙如娜從沒有問過她,更沒有就此事問過陳大牛,陳大牛也一直理所當然地覺得她不知情,如今聽她這般解釋,竟是一愣。
陳大牛大吼一聲,可他卻不會再回答。
若說陳大牛這個人的腦子真不好使,那絕對是假的,騙人的。他經過那般多的血雨腥風,滄桑巨變,即便為人憨直木訥了一點,但腦子絕對還是好用的。可就是他這樣的人,在趙如娜面前,再多的心機都直接付諸了流水。趙如娜博古通今,知書達理,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女中儒者,吃住他綽綽有餘。
趙如娜抿緊了嘴巴,側過頭去,見他正好也在盯著自己,迅速垂下頭,咬著下唇,委屈地道,「我不過是想來看看剛出生的小郡主而已,侯爺看我的樣子,像是壞人嗎?」
「叮!」一聲,一個物什從他手中布包落下。
「十九皇叔,侄女今日來,是接妹妹回去的。」
趙樽微微抬眯,看著她,並不言語。
陳大牛呵呵一聲,冷言冷語地喝道:「老子這裏若是有假酒,把腦袋擰給你們當球踢。什麼玩意兒?你,還有你們,都他娘的滾蛋!回頭看俺在陛下面前如何參你們!哼!」
她說到此,她看到陳大牛擔憂的眼神兒,探手過去,握了握他的手,語氣添了滄桑。
「奉命?」陳大牛哼一聲,「奉誰的命?」
當然,她把過往數十年所做的惡事都交代得一清清楚楚,自然不是要把它拿給旁人觀看的。她記錄手札的目的,是為了用來在佛祖面前懺悔。因為在每一樁事情的後面,都由它的「罪惡成因」,以及「信徒張氏」所行所為的不得已。
陳大牛一肚子與「識文斷字」有關的怨懟,都融化在了她那一絲淺淺淡淡的笑痕里,瞬間便暈頭轉向,搓著手點了點頭,「唉,抄便抄吧。只是抄不好,你也別罰俺睡地上。你曉得的,不是俺不用功,是俺腦子不好使。」
他性子內斂,個性沉穩,情緒向來不外露,在場的人,都很少見他這般悲情地啞著嗓子說話。尤其在這樣一種類似於「託孤」的氛圍之內,更是顯得氣氛晦暗。他話音一落,酒窖里的人,紛紛滯住,誰也沒有吭聲兒,只聽得見徐徐拂過的風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很快,酒窖高高的台階上面,一前一後走下來兩個人。
「卑職不敢!」
來不及再多說什麼,陳大牛搓了搓手,接過趙如娜手上的竹笥攤放在桌面上,看向趙樽道,「殿下,事不宜遲,您把孩兒交給俺吧,俺保管把她看好……」
馬聲蕭蕭,人聲鼎沸。
「長公主息怒!卑職等這便離去——」
那是一本線裝的老舊手札。
「嗯,我記好了。」
趙樽唇角一勾,「何況什麼?」
「過來沒留尾巴吧?」
陳景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這一聲兒,幾乎是從趙樽的喉嚨里擠出來的,「我閨女就交給你們了。來日……趙樽必當厚報。」
遲疑一瞬,他道:「我信。」
酒窖里,燭火搖曳著慘白的光。趙樽的臉,在火光之中似乎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暗然、冷漠、疏遠、無情,令人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是。」趙如娜微微一笑,踩著細碎的腳步,搖著娉婷的身姿移到他的身邊兒,緩緩彎下腰,先好奇地碰了碰熟睡了還嘟著嘴巴的小小孩兒,方才低低道,「我知道此事比十九叔還要早。早在渤海灣被曹志行伏擊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我的女兒,永不會是我的累贅。我自有法子護她周全!」
這不是廢話么?
趙樽沒有回答。看著懷裡小猴子一般的小小嬰兒,他的神色,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明知不會有人回答,他還是喊了。可先前他們幾個還在說笑的地方,只有奶娘死在血泊之中。
他「咚咚」幾個箭步衝下酒窖。
走到趙樽的面前,看著他冷寂無波的面孔,陳大牛頭皮麻了一下,偷撩趙如娜一眼,語氣支吾。
陳大牛心臟驟然一緊,大喊一聲,飛奔過去,撲入了酒窖。只聽得「咚」一聲,酒窖的門口,周順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滿頭滿身都是鮮血,看見陳大牛過來,手指微微抬了抬,可張開的嘴巴還沒有發出聲音,手便垂了下去。
別看她在陳大牛面前像一隻溫順的兔子,在定安侯府里甚至會還被他嫂子找事兒欺負,可那是她給陳大牛面子,到了外面,該擺威風的時候,她也是一個極有皇家體面的女子。
歸根結底,她也一直想要走出心魔,才潛心禮佛。
兩個人相視一眼,愉快地低低笑了起來。等了一會兒和_圖_書,趙如娜看一眼搖曳的燭火,拎起裝孩兒的竹笥,正準備離去,外面卻突然傳來「砰砰」的敲門聲,緊跟著,周順下來了。
平凡之人羡慕高位者的富貴榮華。
「侯爺見諒。我等只是奉命搜查……」
趙樽攬了攬懷裡仍在熟睡的小嬰兒,掌心撫在她嫩嫩的小臉蛋兒上,低低道,「如果有人在你的脖子上放了一把刀,那麼,不管那把刀是正面還是反面,不管刀口是向著裏面還是外面,你都會無法安枕……」
「卑職恭請長公主殿下金安。」
一個字說完,他躬身想要把孩子放下竹笥之中。可還未放下,又像捨不得一般收回手來,緊緊攬在懷裡,語氣里掠過一絲莫名的沉痛,「今日是七月十九,女兒,你先跟菁華姐姐去,在那裡等著爹娘。用不了多久,爹便會來接你,我們一家人離開此地。」
一樁樁,一件件。
酒窖里,光線遮掩了眾人的面孔。
他指了指一個錫制的小盒。
陳大牛一雙眼睛圓瞪著他,想著還在酒窖里的孩兒,脊背早已被汗水濕透,「滾!老子的地方,憑啥你想看就看?」
「阿七還說,孩兒睡得好,才能長得高,長得快。你不要抱著她睡覺,她若是哭鬧得狠了,可以抱一會兒,但不要搖晃,要為她養成獨自睡覺的好習慣……」
平生第一次,他用這樣的眼神望一個人。
如花酒肆的門口,一群群策馬而來的禁衛軍擺開了架勢,把整個如花酒肆包圍在裏面,一個個目光如炬,虎狼一般炯炯盯著他們。陳大牛出來的時候,看了看門口被折騰的一片狼藉,心裏一激,頓時像吃了火藥一般,惱火得脾氣老大。
可還未靠近,便嗅到空氣里隱隱的血腥氣息。陳大牛習慣了戰場,更是習慣了鮮血,只蹙了蹙鼻子,面色頓時一變。
趙如娜被他眸中的父性光彩絞住,微微一嘆,「十九皇叔,你且放心,我定會照顧好妹妹的。」
可也只望了一眼,他便別開了臉,大步離去。昏暗的燭火之上,他脊背俊挺,身形頎長,一如既往的倜儻無雙。可就是這一個背影,卻比這酒窖里的幽幽冷風更冷,比陳景他們手上的刀刃更寒。
「殿下,俺媳婦兒說得對。」
高位之人羡慕平凡者的簡單純粹。
美人一笑足傾城。
「爺,有了這個手札,事情便好辦了。」陳景瞄他一眼,拱手上前沉聲道。
前來如花酒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趙綿澤的心腹焦玉。
「誰說俺傻?」
這些日子以來,定安侯懼內之名越傳越遠,懼內之實也越來越嚴重,但到底很少被人瞧見。如今一看方知原來他已經懼內懼到了這樣的地步。趙樽搖了搖頭,把懷裡的小奶娃兒換了一個方向托住,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輕咳一聲,有意無意瞄向陳大牛。
任由手扎滑落,只是不動聲色的寂寂一笑。
他變成了一具屍體,變成了一個再也不會說話的屍體。這個跟在他身邊許多年的侍衛,跟隨他走南闖北,從未言過苦,從未失過手,但他就這般突然的、詭異的失去了他年輕的生命。
那是他與丙一約定的暗號,這般聲響,代表是自己人來了。
陳大牛耷拉著腦袋走在前面,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不敢看趙樽的眼睛。趙如娜卻是笑意吟吟,手上攬了一個竹笥,裡頭裝了好些吃食和小孩兒衣物,目光晶亮興奮。
「外間情況如何?」
「太直——」
趙如娜心裏酸澀,「若是生不出呢?」
「母子之情?」趙樽深幽的眸子眯了眯,寒潭般沒帶一分情緒,聲音也倏地沉了下來,「能讓她壽終正寢,算是我顧及母子之情了。」
那是夏初七這一段關在楚茨院養胎的日子里,自個兒搗鼓出來的東西,就是為了孩兒準備的。
趙如娜藉機剜他,「我不是,那誰是?」
正自思量間,外面突地傳來三道「咚」聲。
陳景微微皺眉,「請殿下放心。」
陳大牛一愕,「難受啥?」
這一席話夾槍帶棒,她的聲音雖然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個字都如同針刺,終是阻止了焦玉的腳步。
靜謐之中,許久沒有人吭聲兒。
「侯爺,你在說什麼?」趙如娜笑著看他。
「不好!」
只可惜,或許太皇太后真的執著過想要成為一個大賢大德的皇后,但冷宮裡的凄風冷雨,終究泯滅了人性,把她的一生寫成了無聲的一道道黑幕。再回首一看,處處繁華,卻凋敝如秋。
無一處,不是劣跡。
「晚了。」
這個女人曾經在他的悲慘童年裡,給過他唯一的母愛。在他無數次懷疑她的時候,哪怕明知是她,他也一樣在說服自己。那真的只是愛,母親對稚子的愛。那些笑臉假不了,那些溫言軟語假不了,那些噓寒問暖的關懷更是假不了。
誰能補回他錯位的年少天真?
「閨女,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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