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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春光大好，豈不可惜？」

眼前是茫茫的白色，她心裏也下了茫茫的大雪。這些年只有她一個人反覆地回憶，那個冷得出奇的大雪天里，她遇到了一個人，而那時她並不知道那個人有多重要。

古往今來女子報未婚男子的恩，大多都是看上了人家是青年才俊，芳心暗許，才聲稱是以身相許，為自己覓得良人。

第二天再來報恩，君翡大方地說，以身相許就算了，我好吃，你有什麼拿手菜？

琴娘嬌笑道：「各位公子想必都聽過撕帛之歡，擲杯之樂，妾身也有些小怪癖，偏愛聽撕扇之音。各位公子都是扇不離手，都是寶貝，這寶貝可捨得讓妾身撕了？」

琴娘撕扇之前，也要品鑒一番：「這是西臨國的山水呢，撕起來說不定會有高山流水之音呢。」

於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雪，他陰差陽錯地救下了一把扇。

「自然是高枕無憂。」

「飲酒作樂是你們人類的愛好，鈴蘭可喝不得。」鈴蘭嬌笑著，一折腰枕在君翡的膝上，一派天然的魅惑之色，「鈴蘭今夜不是來喝酒的，是來報恩的。」

又撕了。

君翡將一個火爐推到她身邊，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接著道：「這炙肉是我表哥從山上抓來的冬眠的蛇，肉脂飽滿，最適合烤炙……對了，扇靈是要修鍊的吧，你們吃肉嗎？」

「不晚，酒還沒喝，炙肉還未吃。」

「那平日里什麼都不需要吃么？」

當夜小廝在www.hetubook.com.com屋檐下圍了幾爐炭火，小泥爐上溫著酒，木炭上烤著野味。兩個小廝，一個拿蒲扇顧著炭火，一個翻著炙肉。

她一個扇靈來報恩，卻不是看上了君翡。這世上的因果都是一報還一報，遲早要還，倒不如一夜露水姻緣，將這份情簡簡單單地還了。

少年郎托著腮給自己添酒：「琴娘問錯人了，丹青與扇藝我都不懂。」

鈴蘭想到這一百年混混沌沌的，只是虛度，竟什麼都沒留下，有些說不出的寂寞。她拿出煙袋，湊到炭火旁點燃，懶懶地抽起來。

君翡「啊」了一聲，像是個初入學堂的學生，滿腦子都是好奇的想法：「不用吃，也不用喝，整日閑著，活一日和活一百年是過同樣的日子，你不覺得枯燥嗎？」

鈴蘭怔怔地道：「枯燥？我倒是第一次聽人說做妖精枯燥的，人類不是都想要長生不老的么？」

「那不過是湊巧的，不足掛齒。」

「兩條行走的腿。」

「可這天寒地凍，外頭真是冷煞了人……」

她抽一口，送到君翡唇邊，哄道：「煙是好東西，來嘗嘗。」

「對，兩條匆匆忙忙行走的腿。人的壽命太短了，所以一生下來就要匆忙趕路。要匆忙長大，要匆忙成家立業，要匆忙地養育兒女侍奉父母，又匆忙地老去。人類想要更多的時間去感受人世間的萬物，而不是閑著，枯燥地過日子。」

「喜歡。」少年郎道www.hetｕboｏｋ.com.coｍ，「這扇上的女子這樣好看，和你一樣。」

少年郎細細觀摩了片刻，蹙眉道：「這樣美好的畫，撕了不是可惜嗎？」

那少年郎就坐在窗邊，看著雪，任他們鬧破了天也充耳不聞般。

「喜歡。」君翡絲毫不介意鈴蘭靠著自己，高高興興地說，「我外公家的後山上有一片竹林，春雨過後滿山都是竹子的氣味，此時的春筍味道也最鮮美。」

萬物有靈，那把扇用的竹是老棕竹，仕女又繪得栩栩如生，常年累月被珍視，被讚美。那畫上的仕女已結成了扇靈。

「誰說一定要懂這些才看得，公子請看。」琴娘偎依上去，帶來濃濃脂粉香，把手中的摺扇擺在他的眼前，「看這把扇子繪製的是仕女圖呢。」

「春光常有，與公子同游卻不常有。我不想別的女人看到你，尤其是透過我的眼睛看到你，即使是小姐也不行。」

「什麼都不做，只是閑著而已。」

「那閑著要怎麼辦呢？」鈴蘭覺得有些悵然，嘆息道，「我們本來就是閑著的，扇靈脆弱，遇到這種不珍惜的主人，也是朝夕不保。」

報恩這種事也沒有強買強賣的，要恩人覺得開心才好。鈴蘭哪有什麼拿手菜，她是扇靈，天生懼火，又不用果腹。不過為了報恩，她消失了數月，再來時已能烹制出一桌佳肴。

這一句話誇得真誠不作偽，琴娘愣了一愣，這人眼睛乾乾淨淨的，她胸口怦怦跳，臉頰m•ｈeｔｕbｏｏｋ•cｏｍ•ｃoｍ都紅透了。

扇靈羸弱，若扇子毀了，便是她的大限。

君翡一笑，好看的桃花眼彎下來，像盛滿了春|水：「那就有歌當縱歌，有花直須折，隨心吧。」

少年郎出身書香門第，家中的老幺，名叫君翡。翡者，玉也。父母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只願他一生平順安康。他也應了父母的心愿，出落成了一個心地良善純潔的君子。

此等情境，少不得其他人拈酸不滿。少年郎本就是和同窗出來喝酒的，見自己犯了眾怒，乾脆地自罰三杯。眾公子也不真的記恨他，大笑著放他走了。

「小哥兒可認得我？」

「咦，這便是妙手娘子的丹青？光看這扇子便能聞到紫國鳳鳴都城的紫星花海的香氣呢！」

雖說昨夜是個不愉快的夜晚，但他們都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的精，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一個笑眯眯地等，一個甜蜜蜜地來。

山中的野梨花開得正絢爛，風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跌落。

「玉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不過是撕紙的聲音，那扇子的主人們卻紛紛喝彩，真是撕得妙，能被琴娘撕了也就是這些扇子的造化了。

玉鈴蘭笑笑地屏退了四下，讓他們在山腳下等著，並取出一道白綢縛住雙眼，輕輕挽住柳非銀的手臂，問：「今日公子做我的眼睛可好？」

那腳印走到跟前，如同撤去了障眼法般，一個臻首娥眉的嬌美仕女亭亭地立於眼前。明明是這樣寒冷的雪天，她依舊和_圖_書是夏日里清爽的打扮，細腰間別著一柄煙袋，滿面含笑地看著他。

「除了修鍊還做什麼？」

這夜本來是要報恩的，她也給忘了。

君翡聞到鈴蘭身上的香氣，帶著新竹劈開時的氣息，他低頭湊到她的發上嗅了嗅。

「不吃。」

柳非銀詫異了片刻：「聽小姐的意思，之前我們就見過，可惜我如今只是肉體凡胎，即使是上輩子的什麼事，我也是不知道的。」

這些公子爺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要攀比，何況是隨身的摺扇，扇骨講究，扇面也是求得名畫師繪製。不過要博得佳人一笑，多麼貴重的扇子也捨得。

鈴蘭捉弄了他，笑得一臉頑皮。

君翡從未遇到這等怪異的事，雖處事不驚，卻依舊是怔了半天才道：「你是那畫中的妖精嗎？」

「小女鈴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扇靈而已。今日多虧公子搭救，才逃過一劫。」

玉鈴蘭挽著柳非銀的臂彎走著，輕輕地說：「那是個冷得出奇的大雪天，開頭很俗氣，我遇到一個人，他救了我。」

「天地日月之精華就夠了。」

「喜歡？」

院中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紛紛揚揚的鵝毛。

「你發上有竹子的味道。」

紗幔外，雪靜靜飄落，君翡看雪看得痴了，只見院中平整的雪被上，一串腳印由遠而近。

三月倒春寒，桃花都開遍了，又落了一場大雪。花樓里地龍燒得正暖，翩翩少年郎溫了一壺酒，靠在窗邊看雪。周遭的紈絝子們圍著俏麗的琴娘，為了邀佳人去hetubook.com.com山上的廟宇中賞雪，傾盡讚美之詞。

君翡笑得前仰後合，手指蘸了酒，在案上寫了一個「人」，對鈴蘭說：「你看這個字，一撇一捺，看起來像什麼？」

很久很久之前，東離國的邊城風臨。

次日是十五，柳四小姐邀請玉鈴蘭一起去山上的廟宇中拜祭。玉鈴蘭的步輿到了山下，發現在山腳下等她的是柳非銀。

說著嫣然一笑，撕了。

君翡吃得眉開眼笑，鈴蘭從沒見過男子這樣笑，千樹萬樹桃花開，讓她一顆心都跟著柔軟下來。

扇面上衣著清爽的少女背靠著山石坐在池塘邊，不遠處荷葉田田，她則拿著一副煙斗悠閑地光著腳戲水。少女的面容恬靜美麗，分明是夏日午後的消遣。

君翡好奇地嘗了一口，嗆得狼狽咳嗽起來。

鈴蘭坐起來，擺了個妖嬈的姿態，露出雪白的頸子，嬌聲道：「小哥兒，先莫說春筍了，你看天色已晚，是不是該就寢了？」

「你喜歡？」

君翡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請她坐下，又為她斟酒。

「你不知道也是尋常，那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玉鈴蘭說，「你心中大概怪我輕浮，明明是第一次見，便想跟你成親。其實你雖是第一次見我，我卻已經認識你很久很久了。」

琴娘被人捧慣了，乍見這種冷淡的，倒是上了心，問道：「公子一人喝酒有什麼趣味，何不一起品鑒這摺扇？」

君翡揉了揉眼睛，想喚身旁的小廝，轉頭卻見兩個小廝閉著眼睛斜靠在圍欄邊，竟打起了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