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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父親打斷了他的話，「沒時間廢話了，好好給我聽著。」

「沒有嗎？那就好……」伯爵微微笑了起來。

他走得很快，不顧一切地在家中橫衝直撞著，很快就來到了父親的卧室門前。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眼前又是一片燈火輝煌，衣冠楚楚的貴族們、戴著各種珠寶的貴婦們，正在大廳當中翩翩起舞，而圍繞於他們之中的……是國王和王后，是路易十六和瑪麗。

正當夏爾和花名梅麗莎的那位小姐悠然暢談的時候，迪利埃翁家族的父女兩人卻完全沒有他們的好心情，他們一路急速地向伯爵府趕去，生怕耽誤了一秒。

大家同時往門口看去，原來是大小姐朱莉。她正焦急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懷中則抱著自己的女兒。

只是鏡片后隱隱的淚水，才能表現出她此時真正的感情。

這些國王，這些王后，沒有一個如同自己這樣，在病榻之中、在兒孫甚至曾孫女的環繞和悲怮當中辭世……

也就是說。是急性的中風嗎？

而後，一切都變了樣，革命發生了，凡爾賽的壯景再也不復重現，國王上了斷頭台，王后緊接而上，然後是他的父親，然後是……

「好的，父親，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照辦的，您只要安心養病就好……」

迪利埃翁子爵沒有再看自己的妻子，一步步地走到了床頭，好像深怕一個不留神，父親就要拋下了他離開人世似的。

不……還有，還有東西要交待。伯爵腦中突然一顫。

她的哭聲驚醒了懷中的女兒，然後嬰兒也放聲大哭了起來，母女的哭聲交織在這個寂靜的房間當中，更加添加了幾分悲涼。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招呼。

「可是……」迪利埃翁子爵還想說什麼。

迪利埃翁伯爵的突然病倒，不啻是對這一個已經在政壇活躍了數十年的貴族家庭的重大打擊——如果不是毀滅性的打擊m.heｔｕｂｏok.ｃｏｍ•ｃom的話。

「總么會這樣？」他像是問別人，又像是問自己，「前兩天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麼會？怎麼會？」

也許是感受到了父親虛弱語氣中的魄力，迪利埃翁子爵慢慢地止住了眼淚，站在床頭，靜靜地聽著父親的遺訓。

迪利埃翁子爵心裏一片惶急。

顯然，因為跑得很急的原因，她現在已經衣衫凌亂，不過此時倒也沒人在乎這種事了。

恍惚間，他越來越分不清自己現在身處何時，又身處何方。

「好的，爺爺，我會的。」瑪蒂爾達點了點頭，眼角的淚水也慢慢滑落。在白皙順滑的臉上刻下了一道痕迹。

然後，他勉強地移動視線，看著朱莉，「朱莉，我知道，當時我們反對你的婚事，所以你一直都對我們有些氣憤……但是……但是現在都已經過去了，我們已經承認了呂西安，所以……所以以後大家要互相幫助，互相扶持，明白嗎？我剛剛已經決定了，讓喬治以後進入軍隊……」

聽到了父親的訓示之後，子爵反而心裏一喜，連忙走到了父親的床頭。雖然父親的聲音虛弱無力、氣若遊絲；雖然德·迪利埃翁先生現在已經高居部長一職，但是，他在父親面前仍舊顯得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既尊敬又畏懼，完全不敢有任何不服從的念頭。

「爸爸，為什麼？」

「喬治呢？」

這個承諾之重，僅看這幅平靜的樣子又怎麼能夠看得出來呢？

在傍晚時分，伯爵的繼承人迪利埃翁子爵趕回到了家中，然後立即感受到了伯爵府中的氣氛不同尋常——雖然主人一家早已經吩咐了不要表現得很慌張，但是這種下意識的神情仍舊讓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醫生正小心地侍立在他父親的床頭，他的夫人正焦急地左顧右盼，直到看到了他的到來之後才稍微定下來神。

拿破崙皇帝如同朝陽般崛起，然後卻驟然敗落；波旁hｔtｐs://ｍ.ｈｅｔｕｂook•ｃom•cｏｍ王族得幸復辟，然後敗落，奧爾良王室篡位，然後敗落……就在他的面前，一個個家族先是輝煌，然後隕落，一個個王朝先是崛起，然後滅亡。

朱莉馬上聽懂了爺爺的暗示，然後連忙點頭。

正當伯爵還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時，小瑪蒂爾達在輕輕搖動著他的肩膀，把他從昏迷中叫醒了。還不會說話的嬰兒，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也許只是對行將就木的老人感到很好奇而已。

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

聽到了父親的吩咐之後。迪利埃翁子爵十分驚詫。

「醫生說是突發的中風，父親昨天晚上在男僕的服侍下還好好睡著了。沒出什麼事，結果今早卻一直沒起床，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以為父親是想多睡一會兒。但是後來才發現……」子爵夫人在旁邊回答，「當時情況可嚇人了，父親的頭都偏了起來，口裡還吐著白沫！後來我們趕緊叫來了醫生，好不容易我們才讓他恢復了意識，但是他說……他說現在情況很危急……」

不過，畢竟是縱橫政壇多年的老政治家。他也很快就扔下了這一絲悲涼。

然後，他勉強抬起視線來，看著站在子爵後面的瑪蒂爾達，「還有，凡事要多跟瑪蒂爾達商量，你女兒比你明白事理多了……懂了嗎？」

他突然感到已經如釋重負，好像可以從此飄入天國了一樣——如果上帝的天國容得下這個已經劣跡斑斑的靈魂的話。

伯爵看著自己的曾孫女，然後，一陣狂喜突然湧上心頭。

「不，不會的，父親……不會的……」兒子仍舊在旁邊自語，話語聲中已經帶上了几絲哭腔，「不會的……」

「為什麼？不是明擺著的嗎？」伯爵又嘲諷了自己的兒子，「你的兒子也和你一樣，也不是那塊料，但是他比你強一點的是，至少他還知道什麼叫勇敢。所以，他還有另一條飛黃騰達的路，那https://m.hetubook.com.com就是進軍隊，懂了嗎？」

「爺爺！」

他們都被狂潮沖刷得七零八落，而我卻安然遺留了下來。

伯爵微微張開了眼睛，他渾濁的視線，掃過了其他人，然後聚焦到了兒子身上。

「讓喬治中學畢業之後以後進軍校吧，然後進軍隊！跟著他的姐夫。」他對自己的兒子吩咐說。

是一次次的革命和暴亂。

「爺爺，別說這種話啊！」朱莉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我從來沒有怪過您。」

而他的父親正微微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彷彿已經人事不省了一樣。

「爺爺。」瑪蒂爾達也沒有多說什麼安慰的話，她只是靜靜地捏住爺爺乾枯的手。

「爸爸，爸爸……」他額頭上滿是大汗，語調也已經哽咽，「別擔心，您會好起來的……我會讓您好起來的……」

伯爵看著自己的曾孫女兒，示意朱莉把她遞過來，朱莉連忙照辦了，把小瑪蒂爾達放在了他的枕頭旁邊。小瑪蒂爾達靠在曾祖父的肩膀上，不住地搖晃著曾祖父的手，竟然漸漸地止住了哭聲。

他想抬起手來，但是完全抬不動，整個人都好像漂浮在雲端一樣，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

「瑪蒂爾達，過來……」伯爵不再管兒子了，朝自己最鍾愛的孫女兒喊了一聲，瑪蒂爾達連忙走了過去。

「沒什麼可是的了！按我說的做！」父親和往常一樣打斷了兒子話，「我也知道進軍隊就會有危險，但是想要榮華富貴不冒點風險怎麼行？而且，再怎麼說，他也有個姐夫在軍隊里當軍官，可以幫忙照看一下，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迪利埃翁子爵還想說什麼，但是在父親嚴厲的視線下，再也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孩子……」爺爺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又笑了起來，這次是那種真正飽含著慈愛的笑容，「可惜再也不能喝你泡的茶了……」

這時，也許是因為又耗和-圖-書費了太多精力的關係，一陣暈眩突然又襲向他的大腦，讓他原本就不多的靈智越來越少。

「長大了一定也會是個美人兒吧……」伯爵笑著給了曾孫女兒一個祝福。

瑪蒂爾達只是微微低著頭。沒有回答。

「好孩子……」得到了孫女兒的承諾之後，伯爵再度長嘆了口氣。好像欣慰了許多。

「好不了了，蠢貨……我還看不出來嗎？」伯爵又斥責了兒子一句。「我恐怕……時間就要到了。」

「吼什麼吼？還沒死吶……安靜點，別吵我……」然後，他勉強地笑了起來，「過來！」

在子爵的喝罵下，其他人也都嚇得面無人色。生怕觸怒了主人而被趕走。一時間，房間內變得更加亂糟糟的，人人都驚慌失措。

我成功了。

這正是奢華壯麗的凡爾賽宮，他的父親，上一代的迪利埃翁伯爵是宮廷官員，父親帶著他走入到宮廷當中，體驗到了那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天知道我還等得等不到！老人在心裏哀嘆了一聲，無奈地確認了自己無法立刻、也許見不到唯一的孫子的事實。

兒子的怒吼，終於喚醒了父親。

「廢物，一幫廢物，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連個老人都照看不好嗎？啊！」中年人臉色煞白，對著僕人和醫生破口大罵了起來，此時的他，已經完全不見了那種修養了幾十年的宮廷禮儀，「我們給了你們這麼多薪水，結果你們就是這樣辦事的？廢物！混蛋！要是我父親有什麼閃失。我要你們好看！」

「朱莉，這下你該消氣了吧？爺爺要去上帝那裡報道了……」伯爵強笑了一聲。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以後……以後還請你繼續照看這個家族，好嗎？」伯爵顫聲問。「多幫你爸爸的忙……」

「先生，您總算來了！」她不滿地朝丈夫瞪了一眼。

他此刻的焦急和悲傷，究竟多少是出自於對父親的敬愛，多少是出自於對父親死後家族地位的恐懼，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hｅｔｕboｏk.ｃom•ｃom清楚了。

「我走之後，這個家族就要傳到你手裡了，你講成為新的迪利埃翁伯爵。老實說，這個結果我十分不滿意，因為你並缺少那些足以打動我的特質……但是沒辦法，誰叫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呢？」迪利埃翁伯爵苦笑了一下，然後勉強著又說了下去，「我也不指望你接下來能夠讓這個家族有多麼榮耀，只要守住現在的地位就可以了，不過這對你也許要求還是太高……記住，凡事不要逞強，不要跟人結仇，我們的仇敵已經太多了，你不要再給自己增加敵人……老實低調，不要想著繼續高陞，你不是那塊料，老老實實地做好你現在的位置就好了……」

然後，他輕輕地拉開了門。

然而，他再也沒有讓自己的一家，如同自己那樣，在風雲變幻當中顛沛流離。儘管四處投機鑽營，儘管背叛了一個個恩主……他仍舊做到了這一點。

即使到了這一刻，他仍舊改不了對兒子幾十年來的那種教訓口氣。

「爺爺……」朱莉一邊帶著哭腔，一邊也走到床頭。

是什麼？

哈哈哈哈哈

她知道丈夫在外面的勾當，但是仍舊按照貴族社會的傳統習俗不聞不問。雖然如此，心裏還是有些氣惱的，因而語氣有些生硬。不過現在她的丈夫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父親醒過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動也動不了了，然後就交待我們趕緊把您找回來，然後。他剛剛又重新睡過去了……」

「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呂西安以後好好照看喬治的。還有，爺爺，我從來沒有生過您的氣……」

他並不大願意讓自己的獨子進軍隊，這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喬治現在還在中學里。不過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他了，您再等等吧，爸爸。」迪利埃翁夫人連忙回答，無意中向病人透露了此時他病症的危急程度，「很快他就可以回來了……」

他忍不住開口笑了起來，卻笑不出聲音來。

「好的……好的……」他的兒子在哽咽中點頭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