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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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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第六章 絕世名妓

卷十七

第六章 絕世名妓

徐子陵仍是不解,問道:「現在天下大小幫會,無不依附各方勢力,蕭銑的梁國目下隱為南方第一大勢力,聲勢尚在宋閥之上,為何卜兄對依附他們這麼反感?」
尚秀芳輕垂螓首,顯露出如天鵝般優美的修長粉項,柔聲答道:「尚書大人請勿見笑,此曲乃妾身所創。」
王世充讚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筆。」
寇仲向王世充打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嗎?我約了人哩!」
徐子陵不解道:「貴幫不是一向靠出賣情報賺取金錢嗎?但巴陵幫本身便擁有天下間最完善龐大的情報網,何處用得著你們呢?」
此女識見高超,實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擬。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們日益壯大的船隊,且在長江沿岸所有城鎮均有立足踞點,自海沙幫式微,大江會和水龍幫又聲勢下挫,我們的勢力正默默拓展,蕭銑怎敢輕視。」
卜天志沉聲道:「子陵和寇爺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瞞你們。我對雲玉真的不滿,已非今日始,幫中有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個人。」
寇仲再敷衍各人幾句,轉往另一席打個招呼,乘機到虛行之背後,熟絡地搭上他的肩頭,暗曲尾指寫了個「走」字,虛行之登時會意,立起道:「讓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尚秀芳謙虛道:「秀芳怎當得大家之稱,楊大將軍太客氣了。大抵一種樂器的產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該民族的生活習慣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因而影響到樂器的形制。首先要攜帶方便,故形體較小;其次是由於多在荒野曠地吹奏,故響亮清越,音可遠傳。比之我國形體大而不便、變化較少的樂具,便顯得特別新鮮活潑和狂野。」
徐子陵見他神情嚴肅,雖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點頭道:「卜兄喚我作子陵便可以,萬勿再稱作甚麼徐爺的。」
先前說那番話時,他是想著「託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尚武遊俠的跋鋒寒和他對塞外的描述來說的,不由也勾起幾分別緒離情。
王世充訝道:「寇先生有甚麼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接著嘆道:「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令寇仲同時想到師妃暄和婠婠。
徐子陵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殺機,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若香玉山有半點薄待素姐,我會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她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懶而暗透凄幽的味兒,別有一番無人能及的清綺情味,聲腔技巧均沒半點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和_圖_書動人的表情,誰能不為之動容。
接著還怕王玄應繼續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異彩漣漣瞧著她的玲瓏嬌處,笑嘻嘻道:「嬌小姐究竟是那裡人,照我看嬌小姐便像是個樂舞的第一流高手。」
尚秀芳則垂下頭去,隱隱捕捉到寇仲離去之意,非只是離開宴會場所那麼簡單,心中竟浮起對她來說罕有為男人而生出的惆悵情緒。
包括寇仲在內,眾人瞿然動容。
尚秀芳見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訝。
樂聲倏止。
這種有點近似打情罵俏的話,對尚秀芳這慣於與各式男人打交道應酬的名妓,實是平常不過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內,卻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徐子陵訝然瞥他一眼,道:「聽卜兄的語氣,似乎對雲幫主心存不滿。」
卜天志嘆道:「當時我們都很看不過眼。就算要籠絡兩位爺門,也不須用這種害了人家姑娘終生幸福的手段吧!」
此君赫然是雲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寇仲登時清醒過來,連帶記起此行的目的,隨口應道:「若早知小姐的歌聲比天籟更好聽,那晚定要先聽飽小姐的仙曲才動手。哈!」
除玲瓏嬌和歐陽希夷外,眾男土紛紛離席少許,待這天生麗質,才藝雙全的絕色佳麗坐好后,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徐子陵驀地暴喝道:「甚麼?」
玲瓏嬌乃龜茲人,見尚秀芳對自己的音樂評價甚高,大生好感。
尚秀芳興趣盎然的道:「妾身有甚麼好想的?」
徐子陵連忙追問,他關心的當然是素素。
卜天志低聲道:「徐爺,我們可否找個地方說兩句話。」
頓了頓續道:「起始時,雲玉真向我們保證與巴陵幫的合作只是權宜之計,豈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后,便……」
玲瓏嬌不知想起甚麼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搖頭道:「晚輩不懂。」
卜天志冷哼道:「現在當然不會明著來做,可是由於這會帶來他們數之不盡的好處,以蕭銑那麼實際勢利的人,怎肯輕易放棄。」
歐陽希夷已是飽歷滄桑,年齡近百的老人,對她無動于中毫不為奇;而看來像風流種子的寇仲對她視若無睹,她卻既不服氣也生出對他的好奇心。
最使人傾倒的除了她那修長勻稱的身段,儀態萬千的舉止神情外,更動人的是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其含情脈脈配合著唇角略帶羞澀的盈盈淺笑,確是沒有男人能抵擋得住的。
這時王玄應為了表現識見,竟跟尚秀芳討論起當時流行的燕樂來。寇仲乘機湊往歐陽希夷細聲問道:「前輩因何事嘆息呢?」
卜天志和_圖_書指著對街一間小酒鋪道:「不若我們到裏面稍坐再說。」
她今年雖只芳華二十一,可是自十三歲便滿師出來賣藝,甚麼男人未見過?尤其像寇仲那年紀的男子,鮮有見到她而不神魂顛倒的。
寇仲暗忖這才叫懂得胡樂。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卻沒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樣子,一來是被她高貴的氣質所懾,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遠失去討她歡心的機會。
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親口證實吧!果是名不虛傳,尚小姐請入席。」
寇仲在近處觀之,更覺她像朵盛放的鮮花,幽香襲人。而最動人是她的風姿,無論是甜美的聲線,抑揚頓挫的語調,至乎眉梢眼角的細緻表情,都有種醉人的風情,使人意亂神迷。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卜天志道:「在這亂世之中,誰不希望闖出一番功業來。眾兄弟曾多次商議,均認為寇爺和子陵你們最令我們心悅誠服,所以想請你兩人領導我們。」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夥計給嚇得打醒過來,幸好此時鋪內沒有其他客人,否則會更令人側目。
寇仲暗叫慚愧時,玲瓏嬌輕輕道:「奴家是龜茲人,對樂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後不要再亂說了!」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搖頭道:「幫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剛處等候寇爺,看看結果如何。」
她不但口齒伶俐,嘴角生風,且深懂討人歡喜之道,捧贊得親切而不著痕迹,不愧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瞧得差點連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徐子陵色變道:「他們仍有干販賣婦女的勾當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難道他出了事?
岔開話題問尚秀芳道:「近百年來,自外域傳入的樂器,不知凡幾,除夷老剛才所說的外,廣為流傳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認為比之我們的琴、瑟、笙、鍾、方響、拍板分別在甚麼地方呢?」
寇仲此時正感受著歐陽希夷那濃得化不開的傷懷情緒,思忖著這令人尊敬的前輩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舊情人的特質和神態,致勾起滿腔傷心往事。同時也記起石青璇傳自乃娘碧秀心的動人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藝亦毫不遜色。
卜天志淺嘗一口后,把酒放下,壓低聲音道:「近年來,我們幫中兄弟大部份人都對雲幫主很多作為非常不滿,其中一項就是做了巴陵幫的走狗。」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卻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歐陽希夷卻是席上兩個沒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王世充首先介紹她與各人認識,輪到寇仲時,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臉上打了個轉,嬌笑道:「尚書大人不用介紹哩!那晚秀芳還為寇公子擔心了好一陣子。幸好他終大展神威,把姦邪活擒而去。」
拌聲把在場諸人引進了一個音樂的奇異境域里,她那婉轉誘人的嗓音,透過不同的唱功腔調,呈現出某種豐富多姿,又令人難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處傷情感懷,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靈的大地全淹至沒頂。
旁邊的歐陽希夷忽然發出一聲低沉得只有寇仲才聽到的嘆息。
楊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瓏嬌的神情,便知別有內情,非是真不懂得。
※※※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從長計議,我們和貴幫主始終曾有過一段情誼。而我則對名利爭鬥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們要求的人選。」
卜天志沉聲道:「你實不必為雲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蕭環兩人慫恿香玉山,香玉山亦未必會追求令姐。」
卜天志臉上陰霾密布,嘆道:「幫主不知為何自認識了獨孤策這小子后,便變得非常厲害,若不是我們看在她有大功于本幫,早把她廢了。現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間,武功退步不在話下,連幫務都懶於料理,這樣下去怎麼行。」
徐子陵的臉色有那麼難看就變得那麼難看。恨不得能脅生雙翼,飛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況。
尚秀芳既能令人想起前者清雅如仙的天生麗質;同時亦擁有後者那種迷迷濛蒙的神秘美,合而形成另一種毫不遜色於她兩人的特異風姿。
歐陽希夷眼中射出傷感神色,低回道:「太相像了!太相像了!」
徐子陵以腳代馬快奔抵目的地時,宋金剛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漢剛推門而出,兩人打個照臉,同時大喜。
寇仲此時才看清楚她玉臉沒施半點脂粉,可是眉目如畫,比之任何濃妝艷抹都要好看上千百倍。更不知她是否剛從浴池走出來,沒有任何簪飾就那麼隨意挽在頭上的秀髮,仍隱見水光,純凈美潔得令人心醉。
跟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寇仲登時語塞。眼角瞥見尚秀芳正期待地瞧著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繼續胡說道:「音樂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發。只要想想邊疆外廣闊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馬,塞外民族馳馬追逐的豪邁氣氛,便知從這種種不同環境發展出來的樂舞,必是非常精彩。」
尚秀芳默然不語,顯是因他的話惹起感觸。
一曲既終。
當尚秀芳像從夢m.hetubook.com.com境中的深邃幽谷來到凡間的仙子般出現於眾人眼前時,整個大廳之內,不論男女,目光都不能從這顛倒眾生的名妓稍稍離開。
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何嘗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煩意亂,六神無主,偏又無法有所作為。徐子陵苦笑道:「你們有甚麼打算?」
徐子陵忙道:「原來是卜副幫主,寇仲是否在裏面?」
此時樂音忽變,一身素黃羅衣,淺綠披肩的尚秀芳,就那麼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載歌載舞起來。
坦白說,尚秀芳的風情萬種,確是寇仲平生首遇,對他有龐大的誘惑力。不過由於他現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離洛陽的事上,又給她勾起對李秀寧的思憶,想到兩女名字中間都嵌有一個「秀」字,給逗得灼熱起來的心又冷卻下去,答道:「是正想著小姐你哩!」
接著寇仲長身而起,施禮告退。
歐陽希夷從深刻痛苦的回憶掙扎出來,介面向玲瓏嬌道:「聽說貴國有種吹管樂器叫篳篥,以木或竹製成,上有九個按指孔,管口處插有蘆哨,音色嘹亮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訴,頓挫抑揚,圓轉不斷。不知嬌小姐懂否吹奏?」
※※※
只聽她唱道:「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當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仔細思量著,淡薄知聞解好么。」
寇仲忽然在眾目睽睽下湊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藝聲色,我寇仲此生都不會忘記。」
尚秀芳卻聽得芳心微顫,點頭道:「寇公子這番話極有見地,秀芳尚是初次聽到有人會從這麼廣闊的角度去評說胡樂。」
她以內行人的身份說出在行的話,登時惹起一陣由衷讚美之聲。
尚秀芳隨口答王應玄道:「所謂潮流,就是以新為美,以奇為佳。胡樂本身未必勝過我們中土源遠流長的音樂,但卻可供我們借鏡。如天竺、龜茲、疏勒、安國、高麗、高昌和康國的音樂都各有特色異彩,尤以龜茲樂境界最高。在北朝齊、周時傳入,便出現不少把胡樂變化改編成帶有濃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暫拋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應付危險。與卜天志並肩朝里坊出口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虛名,有甚麼可憑恃的。卜兄不是和雲幫主一道的嗎?」
徐子陵苦笑不語。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雖已名滿天下,可是情性態度仍和以前全無分別,只是這點便沒有多少人及得上。」
王玄應見尚秀芳主動逗寇仲說話,妒念大作,追問道:「好在那裡呢?」
卜天志皺眉道:「寇爺並沒有依約前來,我正想找他。」
和-圖-書個問題換了要徐子陵來答,必是坦白地自認無知。可是寇仲慣了胡謅,順口答道:「當然是很好哩!」
尚秀芳嬌笑道:「原來嬌小姐是龜茲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沒有班門弄斧,否則定要惹姐姐發噱。」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總能令人驚異,請問各位,誰想得到他對胡樂認識如此之深呢?」
寇仲此時正絞盡腦汁,想找出與虛行之一道離開又不啟王世充疑竇的妙計,尚秀芳覷得眾人對樂器各抒己見,議論紛弦的空檔子,湊近寇仲低聲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屬,正惦念著別位女子呢?」
卜天志正容道:「這是全體兄弟的意思,那到她來左右。我已約了寇爺待會見面,但怕他貴人事忙忘記了,所以特在宋金剛處等他。這宋金剛智勇雙全,名震北疆。但連他都對寇爺和子陵你推崇備至,更堅定我們的信心,兩位切勿推卻。」
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蕭銑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說玩弄陰謀手段,確沒有多少人比得上他這個偽君子。甚麼都不說,只看他因懼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圖,便知他大業難成。」
棒了好半晌后,全場才發出如雷掌聲,不自覺地紛致頌讚歡辭。
卜天志笑道:「我們那會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無論如何,你都會站在寇爺這一方的,對嗎?」
「洞房深,空悄悄,虛抱身心生寂廖。待來時,須祈求,休戀狂花年少。淡勻妝,周旋少,只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從君咬,恐犯千金買笑。」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種「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放任自然的美態。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那雲幫主豈非要恨我們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說過?」
王玄應卻差點給氣死了,心中不由對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芳心暗笑原來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並沒有分別。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後來他們有否往來,我便不太清楚。」
就在此時,尚秀芳甜美的聲音傳來道:「寇公子對胡樂有甚麼看法?」
寇仲心想幸好問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當場出醜。
※※※
徐子陵為之愕然無語。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嗎?小姐來此之前,我們還是陌不相識,現在卻成了可以交談的朋友,還可逐漸認識對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該怎麼說了。」
卜天志頹然道:「誰願意和人口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
她的說話表面雖帶有責怪之意。但實際上對寇仲的態度已有頗大的轉變,至少肯告訴他自己是那一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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