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天地明環

作者:黃易
天地明環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卷 第二章 立錐之地

第四卷

第二章 立錐之地

香怪雙目射出狂野的異芒,聲嘶音啞的道:「我們提供的,是與別不同的生活,令君子、淑女們,在如彩虹般諧協調和的香氣里,嗅到原始、危險和誘惑,製成這樣的合香,正是我一生夢寐以求的事。」
龍鷹道:「沒花半個!」
站起來的龍鷹和顏悅色道:「差點認不出是香大師,來!坐下說。」
香怪雙目射出爍閃、不穩定,卻帶著狂熱意味的芒光,沒直視龍鷹,似盯著艙房中央某一無形的說話對象,一字一字的道:「就是愛說仁義道德以掩飾心內的虛偽自利,用所謂文雅的言詞美化心底里不可告人的慾望。人!與生倶來就在不住探索未知的領域,不敢在現世去找,就在心內偷偷的找尋、品嘗。色、聲、香、味、觸,謂之五感,其中最神秘、危險、野性的便是香氣,一頭母犬發|情,數里內所有公犬聞氣味而來,你明白這代表著甚麼,明白內中深刻的意義嗎?」
終於朝龍鷹瞧來,似在此刻方發覺他的存在。
龍鷹躍上甲板,等候他好一陣子的樂彥迎上來,與他熱烈擁抱,嘆道:「范爺終於來哩!」
河風陣陣吹來,衣袂飄揚,離天亮不到一個時辰。
樂彥道:「喝酒後我會一睡不起,沒四、五個時辰休想醒過來,范爺到長安來,怎敢怠慢。來!我們兩兄弟到船頭說話。」
樂彥皺眉道:「香料行看似冷門生意,卻是利潤豐厚,我們非是沒興趣,只是有心無力,因不是有財力便可乾的事。現時在西京,香料業的龍頭是香安庄,歷史悠久,香料師逾百,稱得上名家的達七、八人之眾,其老闆乃關東世族皇甫長雄,此人在關內很吃得開,也是非常難纏的人,范爺做不成生意不打緊,開罪了他,可能是得不償失。」
鄭居中道:「他處在亢奮狀態。聽過李趣的詳細解釋,興奮至只差沒手舞足蹈。」
樂彥雖表現得熱情如火,可是因受酒精影響,隱藏的功夫大遜平時,龍鷹又是特別留神,掌握他精神的波動,知他言不由衷,對自己今次到長安來,抱猜忌的態度。
眼前的再非是淪落潦倒、苦命坎坷的獄中囚,經沐浴、修發、剃胡、換衣的和_圖_書香怪,煥然一新,脫胎換骨,雖身材瘦小,外表脆弱,卻透出難言的氣質,顯示出某種非凡的內涵,若非曉得他過去的輝煌成就,靈銳如龍鷹,亦會忽略錯過。
龍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含有深刻的道理,因說的是事實,只是沒人像他般,揭開遮掩的重重面紗,看到紗內掩藏著的面目。
龍鷹肅然起敬道:「只要我們全心全意,攜手合作,必可玉成大師的心愿。世俗的東西,全交給小弟。」
龍鷹淡然道:「你們怕開罪他?」
龍鷹笑道:「你的心情也很好。」
當然,如他「范輕舟」到西京來,只是打個轉,北幫絕不介意,可是樂彥從手下馮征處聽得他坐的是竹花幫的船,還運來三船香料,就是另一回事。
龍鷹不情願的納錄入懷,看看天色,竟天明了,可知看得多麼入神。
鄭居中大訝道:「還以為范爺清楚,香怪沒說。我的老天爺,連犯甚麼都不清楚,竟可以就那麼提人,范爺用了多少金錠子?」
龍鷹道:「小弟何來到嶺南去的空閑,在揚州坐未暖席,又匆匆北來。你也眞是的,不用等我嘛,明天見也是一樣。」
符太摸不著頭腦的坐到她身旁,尙未坐穩,太平轉過嬌軀,四目交投之際,整個嬌貴的身體送入他懷裡去,雙手纏上符太脖子,香唇尋上他的嘴,丁香暗吐,賜以火辣辣、毫無保留的香吻,愛不釋手的撫摸他的頸臉。
那種香艷纏綿處,特別是太平高高在上的尊貴身分,一股腦兒地沒收了符太所有情緒,忘掉一切地極盡男女間的歡愉,滿鼻芳香,動人的肉體在懷內廝磨扭動,唇舌糾纏的豐潤熾熱,哪還理得人間何世?
李顯登位后,太平與楊清仁過從甚密。田上淵到洛陽的事,備受各方矚目,故此楊清仁于參加田上淵的洗塵宴后,不用太平下問,也繪影繪聲的全盤奉贈太平,引發了這場換過是龍鷹,肯定過不了關的身分危機。
當日在飛馬牧場,以龍鷹的靈銳,亦沒法通過觀察,看破商月令戴上面具。
香怪動了,在龍鷹另一邊隔幾安坐,道:「李趣告訴了我閣下的鴻圖大計,可是我認為和_圖_書是行不通的,因犯了一般人的錯誤。」
香怪不發一言的審視龍鷹,雙目芒光閃閃,可以想象他多久沒這麼的直視其它人。從他的一雙眼睛,龍鷹感到內里還隱藏著更多的東西,香怪不是單憑靈鼻巧手制出令人妒忌的合香,在此之外,還有豐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才華。
香怪這時才由鄭居中、李趣等伺候登船,進入艙內。
倏地里,太平離開他,坐直嬌軀,目光重投窗外,平靜的道:「你不是他!」
樂彥笑道:「彼此彼此。當日在飛馬牧場時,怎想得到大家合作的生意這般順利,賺錢賺得爽脆利落。范爺有見越公子嗎?」
嗅到令人心迷神醉的香氣又如何?我的娘,竅妙就在這裏,問題在如何製造出使人難以抗拒的合香。答案極可能在眼前這個陷於半瘋狂的人身上。
不要說符太,連他這般熟悉太平,也忽略了她。
可有一種合香,可勾起那段美好時光的動人回憶?
龍鷹大為錯愕,獃子般坐回椅內去。
龍鷹大叫好險。
兩人並肩走至船頭,分開。
龍鷹道:「他是個曾風光一時的香料師,被同行害至家破人亡,淪落街頭,我剛從獄里將他救出來,所以蓬頭垢面的。」
又虛心的道:「小弟究竟在哪方面犯錯?」
拉著龍鷹的臂彎,往船首走。
鄭居中嘆道:「以前范爺說有辦法,我們人人半信半疑,可是現在范爺不但找到失蹤十多天的香怪,還將他從獄中救出來,是能人之所不能。恐怕幫主在揚州,仍難辦到同樣的事。」
樂彥訝道:「范爺因何有此想法,誰敢逼你?」
香怪顫抖著的聲音在耳鼓內迴響著,續道:「你對李趣所說香氣的彩虹,在這方面的識見已遠勝一般的所謂調香師,但仍搔不著癢處,因只可遠觀。本人要的,是為空氣著色,讓人可活在氣味的彩虹里。我們雖習以為常,故不自覺,但我可以告訴你,沒有氣味等於沒有呼吸,氣味就是生活。你明白這點,才有插手香料行的資格。」
鄭居中推門而入,道:「他想見范爺!」
龍鷹挪開少許,改以雙手抓著他兩邊寬厚的肩膀,細審他容顏,www.hetubook.com.com欣然道:「雖然酒氣熏天,影響了氣色,可是仍可瞧出樂堂主春風滿面,縱橫得意。」
太平目注窗外,輕柔的道:「太醫大人請坐到本殿身邊來。」
看著處於亢奮狀態的調香大師,想到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除了靈敏的鼻子外,還有就是視調香為至高無上的技藝,追尋心底里對香氣的狂熱和渴望,想到平常人想不到的東西,踏足調香的無人領域。
樂彥喜道:「好主意,此事包在我身上。快天亮哩!不阻范爺休息。搬運事宜,馮征定給范爺辦得妥妥噹噹。」
香怪雙目熾熱了,仍沒朝他瞧半眼,旁若無人、自言自語的續道:「最誘人的香氣,是原始的、本性的,與生命有直接的關係,我們之所以活著,是仍在呼吸,每一次呼吸,氣息進入我們的鼻子,嗅吸著種種包圍著我們的氣味。你或許從未這般想過,但氣味確是我們最親的親人,永遠為伴,而我們卻沒法眞正地描述它,叫出它的名字。不明白這個道理,便無法制出能眞正觸動內心深處,某一難以描述的慾望和衝動。」
香怪所舉「母犬」的例子,赤|裸裸地揭開氣味的神秘面紗,使龍鷹看到氣味本性原始的一面。從這個方向看,氣味可重新建立人與大自然最密切的關係,因發乎天然。
既意想不到,猝不及防,又是激烈刺|激至無以復加,符太心神轟然劇顫,整個人燃燒起來。
太平一直在懷疑丑神醫是龍鷹扮的,故在招待奚王的國宴上,著人安排他與她共席,查根究柢,巧語試探,卻無功而回。
龍鷹拍拍他肩頭,道:「出外靠朋友嘛!明天運貨的事,要樂堂主照拂哩!」接著目光投往兩岸,滿足的嘆道:「眼前就是西京呵!」
道:「進來!」
樂彥知他不願進一步透露香料師的事,改而問道:「范爺準備在這裏大展拳腳嗎?」龍鷹扮出大吃一驚的模樣,慌忙道:「千萬勿說這句話,田當家誤會就有損雙方的交情。小弟今次到來,是受形勢所逼,不得不在新都尋個立錐之地。」
樂彥這番話婉轉卻凌厲,繞個彎子表達北幫對范輕舟插足西京的不滿。
龍鷹訝道:「m.hetubook.com.com他竟有說話的精神,該休息夠才說。」
龍鷹問道:「田當家在長安嗎?」
鄭居中瞠目結舌的去了。
其次要感謝已故的「天下第一巧器大師」魯妙子,假面具不但薄如眞膚,且可無痕無跡地吸附臉上,想揭開須憑眞氣吸起,故任她一雙縴手如何摸索,仍找不到破綻。
馬車繼續朝東宮走。
龍鷹從容答道:「多一個朋友,怎都比少個朋友好。小弟當然不敢與貴幫爭鋒,只是想在西京取個立足點,千想萬想,終想到香料行,一來是小弟熟悉的行業,二來可藉此與京城的達官貴人拉關係,也是貴幫沒興趣沾手的事。」
片晌后,李趣送來香怪,退出房外,為他們關上門。
樂彥大奇道:「此話何解?」
樂彥悠然道:「范爺忘了我們?」
今次之所以能安度,因為她試探的丑神醫根本不是龍鷹,而是符太。
龍鷹自問不在行,謙虛地問教,道:「何謂一般人的錯誤?」
假設田上淵刻下在西京,肯定樂彥立即飛報,商量過應付他該採的態度,現時是進一步探他的口風,摸清楚其意圖。
龍鷹道:「籌備需時,待田當家回來后,請堂主安排我們見個面,說不定可再次攜手合作,共享新朝的豐盛。」
龍鷹隨口道:「香怪說出了他因何事入獄嗎?」
她的懷疑是有道理的,首先就是高力士說過人所共知的事,太平更是有心人,看到龍鷹和丑神醫從未一起出現過,令她的懷疑不住增添。
今次與樂彥的對話,關係重大,弄不好,勢與北幫走上決裂之路,若解釋得合情合理,雖仍沒可能令田上淵倒屣相迎,至少可舒緩變得緊張的關係。
西京的權貴富家,所有花得起錢的人,不自覺地把自己沉浸在各式香料的氣味里,耽溺其中,部分的原因,或許與最古老的記憶有關係,就像龍鷹徜徉於荒山小谷的日子,各種香氣隨著一呼一吸,夜以繼日的襲鼻而來。
現在符太終於過關,正想續看下文,敲門聲起。
樂彥裝作漫不經意的瞥一眼,詢問的目光移往龍鷹。
整個船程,埋頭埋腦的讀那小子的《實錄》,忘掉一切。現在恨不能早點打發樂彥,好看看太平為何找m.hetubook.com.com上丑神醫。他清楚太平,特別是現在的她,絕不無緣無故去做一件事。
龍鷹沉聲道:「從邊塞回來后,發覺人事全非,洛陽不用說,即使小弟視之為家的揚州,亦變成個陌生的地方,主事的是宗晉卿和周利用,對小弟很不客氣,我才如夢初醒,曉得再不重新建立與朝廷的人事關係,以後的日子將愈來愈難過。」
樂彥定神打量他,道:「范爺確神通廣大,初來甫到,竟可從獄內提人,換過樂某亦沒十足把握。」
氣味的影響直截了當,不用經言詞或思想,如雷應電地勾起反應,似與腦袋內某個神秘、古老、本性、強烈的區域挂鉤。所以當我們嗅到「教人作嘔」的氣味時,立被攻陷,惟有掩鼻疾走,甚麼自制力和教養全不起作用。
很多事可以瞞人,可是男女間的微妙感覺,在親熱時如打開畫卷般給一覽無遺。甚麼都可喬裝,可是親嘴如何弄虛作假?憑太平對男女事的經驗,龍鷹除非變成另一個人,在觸感、呼息、氣味上截然不同,否則如何瞞她。偏是丑神醫已被符太替換,天衣無縫地飛渡此關。
香怪回復暴風雨後的平靜,輕描淡寫的道:「范爺為我們的合香改錯了名字。」
樂彥道:「幫主外游未返,該在幾天內回來。」
符太仍浸沉在剛才突如其來的熱吻中,雖將這句話聽入耳內,卻無心去想,眼定定的在發獃。
自香怪入房后,房間立被籠罩在奇異的氛圍里。
樂彥一怔道:「倒沒想過這方面,不過皇甫長雄頗有一手,與長寧公主拉上關係,得她照拂,與皇上、皇后關係不俗。」
河風從兩人間、几子上的艙窗送入長安城清新的氣息。
如何可令田上淵忍受他插手西京的香料行業?到這一刻,龍鷹方有思索的時間。
龍鷹故作神秘的道:「他是小弟的秘密武器。」
氣味不可抗禦,不訴于理智。雖不用靠它生存,卻不顧一切地渴望它。
龍鷹呆瞪著他,開始明白他為何被稱之為「怪」,對香氣,他不但比任何人想得更深刻、透徹,且有著近乎對「神」的虔誠和投入,落在如龍鷹般「外人」的眼裡,與瘋子只是一線之隔。這樣的人,方可炮製出與別不同的合香。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