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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公公瀟洒的道：「既無所欲，何懼之有？」

符太順著他語氣問道：「尙有何事？」他心裏的眞正想法，是做甚麼都是徒費心力。由李顯登位的第一天開始，宮內和朝廷的惡鬥立告展開，愈趨激烈，由上至下，只知追求權力和私利，排除異己，國力每況愈下，如湯公公的健康般。

符太訝道：「李多祚仍握禁軍兵權，娘娘和武三思不怕他嗎？」

符太見他腳步虛浮，忙攙扶他，抵達恭候的馬車前。

符太瞥她一眼，暗自心驚。小敏兒確多了初見她時沒有的某種氣質，明艷照人，神采飛揚，想不到自己的「血手」竟有此另類作用，本意是令她入睡，勿纏自己歡好，豈知日子有功，不但改變了她的體格，還出現氣質上的變化。

又道：「皇上憑逼宮登上帝位，最害怕的，亦是被逼宮。今次皇上採納娘娘和武三思架空五人之計，正是怕五人重施故技。架空是第一步，其他陸續而來。」

符太睡至日上三竿方離開榻子，小敏兒悉心伺候，態度親昵，卻少了以前的一意引誘，眼內怨意不翼而飛。何況她並非獨守空幃，而是睡在符太的懷抱里，前所未有的酣熟甜美，安然尋夢。

符太恍然道：「鄙人明白了，公公是怕現時沒人再敢說反對娘娘和武三思的話，故此以前不可能的事，現在變得大有可能，破天荒首次立太女而非太子。」

符太忙起立恭送，陪他走出軒堂，下石階前，湯公公止步道：「當是太子，還是太女一事塵埃落定，不論結果，安樂那丫頭仍會來騷擾庭經，她少有對男人保持這麼久的興趣，確屬異數。」

湯公公道：「庭經的策略是對的，保持現時的關係，反可以影響安樂，也使娘娘……嘿！不用公公說出來吧！」

湯公公現出個苦澀的表情，沒答他，道：「現在還有件關係重大的事，與鷹爺有直接的牽連，皇上、皇后全考慮不到事情的關鍵性，以等閑之心視之。」

湯公公搖頭嘆息，心灰意冷的道：「公公見盡宮內稀奇古怪的事，有些事更無法說出口來，只希望可以永遠忘記。庭經很快習慣的，習慣了再不當作一回事。」

湯公公嘆道和-圖-書：「如果不是時日無多，公公定告老還鄉。」

湯公公這才曉得說話沒頭沒尾的，道：「今天早朝，皇上頒旨封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玄嗥五人為王，又藉尊崇功臣，免去他們的朝務，只令參加朔望的大朝會。如此封王豈非等於罷相，由今天開始，治權盡入武三思之手，兵權歸於宗楚客，眞不欲觀之！」

任龍鷹和橫空牧野交情如何深厚，隨著吐蕃王日漸成長，開始有他的主意，當事情牽涉到國家的榮耀和屈辱，橫空牧野如讓吐蕃王感到他偏幫外人，肯定保不住權位，何況中土已改朝換代，再不由龍鷹話事。

他是第一次為湯公公擔心。于李顯的集團，湯公公是唯一清流，明辨忠奸，一心一意為李顯辦事，憂大唐之憂。說來諷刺，李顯集團內不乏自負才智之士，卻惟獨眼前的老太監，有此胸襟抱負。也是集團里最明白那混蛋的人，知他全無權力野心。

湯公公道：「該清楚了，早朝後，李多祚沒有去安慰張柬之等人，卻匆匆去見李重俊，該是向重俊報知此事。」

符太順口問道：「你以前有頭痛症嗎？為何不告訴我？」

符太點頭道：「我有大半個月未見過她。」

思之也感惻然。

看著馬車開走後，正要返回軒堂，又有人來了，且像一陣疾風般趕至。

小敏兒奉上熱茶后，趕快退出廳堂。

湯公公道：「庸人誤國，誰想過尙未遷都，國運頻現凶兆。唉！只是遷都一事，已勞民傷財至極，更令人心不穩，公公還可以做甚麼？」

符太道：「可以安排一個讓庭經和皇上說密話的機會嗎？」

符太道：「他們肯定一拍即合。」

湯公公道：「她對庭經的態度，影響了長寧對你的看法，如非礙著安樂，該早召庭經去為她診症。」

談說間，湯公公來訪。

符太記起自己是丑神醫，對此有無可推卸的責任，道：「身體要緊，讓庭經先為公公診症治病。」

湯公公皺眉道：「犯不著吧！庭經一向不理政事，忽然就這方面向皇上進言，會影響皇上與庭經得來不易的關係。」

小敏兒訝道：「還以為大人早曉得了，所以給人和-圖-書家治病。」

想不到繼小敏兒之後，他對眼前風燭殘年、時日無多、權勢雖大，但毫不快樂的老太監，動了眞情。

假如給安樂看到她現在的動人模樣，有何聯想？韋后又怎麼想？

說畢站起身來。

符太趁機問道：「她究竟看上庭經哪一方面？」

符太終明白今天發生的事，唇亡齒寒下，本立在張柬之一方的文臣武將，清楚大勢已去，不想被逼死又或被害死者，唯一之計是黯然引退，保證武奸鬼立即批准，不挽留。

拍拍他肩頭，走下台階。

順口問道：「李重俊那小子曉得今早的事了嗎？」

湯公公道：「因她正為此事四處活動，又加重對重俊的攻擊，弄得洛陽謠言亂飛。」符太擔心的道：「公公想勸皇上嗎？」

湯公公顯然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吐苦水的對象，不厭其詳地解釋道：「建立姻親關係，是國與國間能否和睦共處、影響深遠的盛事。昔日文成公主嫁予吐蕃之主，便帶來我們和吐蕃長期的安定。當年武延秀往突厥迎娶凝艷，落得被羞辱而回的結果，便是我們和默啜關係的活指標。」

符太有點害怕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符太道：「仍想不到，這類事要臨陣時方曉得，須隨機應變。」

以符太的漠不關心，仍給嚇了一跳，愕然道：「不會吧！任皇上如何昏庸，怕也不敢犯此彌天大忌。」

符太對政治雖不在行，卻知外事，心想默啜不趁機起鬨才怪，李顯的皇朝危矣。

符太完全掌握不到湯公公意之所指。訝道：「何事令公公心煩？」

湯公公苦笑道：「大概影響不了，庭經清楚皇上，知他作風。」

湯公公沉聲道：「吐蕃王贊普使人來向我們提親。」

可是湯公公總令他聯想到胖公公，見湯公公這般失落，心裏不好受，此類感受，在以前是沒發生過的。

符太大叫頭痛。

湯公公道：「有何不可，現在是皇上說了算，哪來規矩可言。」

湯公公道：「據她向身邊的人透露，與庭經相處時，感覺刺|激古怪，次次新鮮，縱被你拒絕她，仍生不出半點氣，於她是未曾有過的經驗。換言之，就是她對庭經動心了。」

呆瞧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湯公公。

符太道：「庭經是否該遷離禁中？」

湯公公未語先嗟嘆，沉重的道：「大唐之敗，自五王被封始。」

符太在這類事上乃嫩至不能再嫩的新丁兼門外漢，道：「有問題嗎？」

接著沉聲道：「若鷹爺在這裏就好了。」

他聽到老太監的心沉重地怦怦直跳，跳得很不均勻，可知國家的內憂外患，不但影響湯公公的精神、情緒，還直接打擊他的健康。是心病，無藥可救。

湯公公道：「這叫逐一擊破，如果將所有人一起處理，不立即激起兵變才怪，李多祚正是怕在張柬之等人之後，將輪到他，所以去找重俊。」

小敏兒綺年玉貌、千嬌百媚，尙可了解；可是對無親無故的湯公公，竟也生出惻然之心，就連符太自己也不明白。

湯公公壓低聲音道：「安樂最近是否沒來煩擾庭經呢？」

以符太對政事的無知，仍清楚大事不妙。

湯公公沉吟道：「或許尙有一事，公公可盡點心力。」

湯公公湊到他耳邊，沙啞著道：「公公恐怕見不到西京哩！」

人，壓根兒不曉得吐蕃的使臣竟是來提親，尙以為是一般禮節往來。遂被武三思隻手遮天，怕鷹爺因之影響力大增，為一己之私，不但斷然拒絕，可能還說了令人難堪的話，吐蕃使臣憤然而去。唉！西線多事了。」

聽他滿腹怨氣，便知他對李顯如何失望。

湯公公道：「不容易，但卻非沒法，公公瞧著辦吧！」

符太從未同情過張柬之等五人，認定乃咎由自取。他對大周還好一點，對大唐沒半分感情，故沒法投進湯公公的情緒去。

天下豈還有能與突厥狼軍抗衡的人，勉強拿得出來見人的，是郭元振，不過邊界這麼長，默啜避開郭元振便成，就像以前般，能輕易突破，深入中土，大肆破壞，掠奪人貨，以泄舊恨。

稍頓續道：「今次吐蕃王來求親，亦含有試探皇上之意，看再不由武則天和鷹爺主事的中土，對吐蕃採取哪種態度。應付此事，必須權衡輕重，仔細思量，搞不好，後果難測，最壞的情況是兵戎相見。唉！鷹爺千辛萬苦和吐蕃人建立起的交情，就此被搞砸。」

湯公公和圖書終於現出點笑容，道：「公公說得不夠詳細，李多祚和重俊的會面是在宮外秘密進行，沒人曉得。」

符太給嚇了一跳，道：「不是吧！」

湯公公喘了幾口氣，容色變得更蒼白憔悴，搓揉胸口。

符太艱難地找到在眼前情況下，可以說出來象樣點的話，道：「張柬之等既敗下陣來，朝廷該有一段平靜的日子。武三思不懂外事，但宗楚客卻是長期與外族交手的人，該知進退。」

符太吃早點時，小敏兒耳語道：「大人的手有股怪異的熱力，透進小敏兒心裏去，令小敏兒忘掉一切，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且不像以前般在半夜驚醒。像現在般，醒來后精神奕奕，頭也不痛。」

太醫的身分有利也有害，好處在可登堂入室的在禁中探聽消息，壞處是正因這個方便，成為可隨傳隨到的另類男寵。武曌當年的其中一個男寵，便是太醫，也數此君最快一命嗚呼。

符太早由抓著他的臂膀，察覺他氣虛血弱，該是因長期活在龐大的壓力下，憂鬱成病，不是藥石能起效用的一般病症，他的「血手」，對他是無益有害，虛不受補也。

符太不解道：「究竟出了甚麼問題？」

符太從不懂安慰人，因認為是廢話，想到令湯公公心煩的事多少與張柬之等有關，更不知可說些甚麼。

湯公公沒好氣的道：「皇上根本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皇后也不懂，懂得的如張柬之等

湯公公道：「人人可以，獨你不行。沒有神醫在旁戒備，皇上肯定睡不安寢。所以不論庭經如何開罪娘娘，惹毛安樂，皇上仍會維護你。別的不行，皇上在切身的問題上，非常有分寸。」

見符太瞪大眼睛，欣然道：「庭經想問公公是如何知道的？是因重俊和李多祚說話后，惶惑不安，到公公處來求助，請我為他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好話。」

湯公公道：「庭經如這般想，是大錯特錯。武三思心毒如蛇，張柬之五人是他眼中刺、腹內患，不將之趕盡殺絕，誓不罷休。在朝廷，從來沒有獨善其身這回事。神龍政變時，除二張及其奸黨外，誰不支持張柬之等人？包括武氏子弟在內。不過！武三思絕不這麼想，在可預見的未來，受影響ｗｗｗ•ｈetuｂoｏk•cｏm•com和被株連者之眾，超過任何人的所想。」

符太哂道：「眞的有影響？」

符太喜道：「多謝公公提點。」

湯公公抬頭往他瞧來，道：「如果繼位的是皇太女而非皇太子，天下肯定大亂。」

符太暗忖自己比他更無求，因連大唐的興衰亦不放在心上，視人生如遊戲。提議道：「由鄙人出手又如何？」

這回輪到他擔心符太，問道：「庭經如何就這方面勸皇上？」

又不解道：「李多祚這樣去見李郡王，不怕招娘娘和武三思之忌？」

符太大奇道：「公公也可以走嗎？」

看著湯公公的焦慮不安，像火一樣灼燒眼前的老太監，符太欲語無言。安慰的言詞，在這樣的情況下無濟於事，而符太既不懂也不習慣說這類話。

又道：「說不定他也會來找庭經，現時在宮內，重俊孤立無援，很可憐。」

符太不得不承認對小敏兒迷人的身體如上了毒癮般。以前的小敏兒，與妲瑪相比，總像欠了某種獨特的內涵和氣質，可是此刻的小敏兒，在他「血手」的栽培下，像破去了璞的美玉，顯現其特異的姿采，足與妲瑪媲美。

符太問道：「公公的時日無多，指的是哪方面？」

這個眾侍臣的大頭子容色陰黯地在符太對面坐下。

符太道：「皇上推辭了吐蕃王嗎？」

符太暗叫慚愧，因記不起自己乃神醫，又想到天時、地利下，造就出小敏兒愈來愈難離開他的大小環境，即使開始時她只著眼于求存和功利，可是人與人的關係，尤在男女之間，是不可能持恆不變，就像自己對她，相信她亦有同樣的情況。

湯公公搖首道：「庭經不用花精神，公公的病是不會好過來，亦不想好過來。公公曾想過不去理事，心無他念的頤養天年，卻是無路可逃。事情像惡鬼般緊纏著公公，該是我的命註定走這個運，瞧著顯兒大起大落，本該有點安樂日子，豈知比諸以前只須憂慮武則天，變得更複雜和使人難受。唉！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嫌多。」

湯公公沉浸在自身的情緒里，沒留心符太的反應，雖似瞧著符太，卻眼神空洞，視而不見，悲嘆道：「兵敗如山倒，稍有智慧者，誰不求去，直至朝無良臣，國無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