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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環

作者:黃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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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十二章 重返沙懷

第十一卷

第十二章 重返沙懷

獵鷹在眾人頭頂上的高空飛過,遠去多里后,掉頭回來,在他們上方盤旋。
龍鷹別頭瞥他一眼,雖然魁偉面容給烈日灼得通紅,仍不見汗水,可見其先天氣功之精湛。解釋道:「此為誘敵之計,裝出不曉得敵人追來的模樣,到敵蹤現,我們慌忙找地方躲,如此敵人始放心窮追。」
各人攜帶的武器,除必備的弓矢外,以輕巧為主,非刀即劍,像雷霆擊便放在沙筏上運走。不過,宇文朔的家傳重弓,又或荒月弓,均沉重異常,平時並不在意,可是,走在難著力的沙浪上,多一分重,少一分重,清楚分明。
沙漠!
比較而言,龍鷹是最不受影響的人。
給海水淹事小,被沙浪淹勢為活埋。
沙漠里的追逐,看似簡單,事實上內有乾坤,能直接決定生死榮辱。
龍鷹心忖郭元振和張仁願認為守不住統萬,乃是正確的。己方少一個人,就被削弱一分力量,對方卻是無有窮盡,若如兩個賭徒對賭,一方錢囊羞澀,另一方家財萬貫,即使互有勝負,仍是窮的一方輸不起,難以為繼。
龍鷹欣然道:「若一直是眼前的地形,正午稍後可趕上我們,將輪到我們時辰到。幸好,沙神庇佑,看那邊!」
次佳的非是慣了沙漠的虎義或管軼夫,而是宇文朔。其苦行式的修鍊在這極端的情況里,顯露光芒。沉住氣,從不習慣到習慣,沙漠於他變成全新的苦行體驗,故苦反化為樂,對他的裨益難以估量。這並非說他變得比平時的狀態更好,而是體能雖然轉弱、真氣接近油盡燈枯,可是一點不昧的靈神,只要得到回氣的機會,過往苦行的成果,將顯現無遺,使他以驚人的高速回復過來,且比受苦前厲害。
可是敵人現時勢成騎虎,欲罷不能,早過了可以折返,另圖後計的階段。
不到兩刻鐘,蹄聲在西南方首先響起,迅速接近,在晨光和煙霧混和南面的土丘處,敵蹤乍現。
在河曲這個奇異地域,山勢、土原的變化千奇百怪,縱然看到對面有人,可是走大半天仍未與對方握手言歡。
龍鷹道:「恭喜!恭喜!太少終生出沙漠的靈覺。敵人仍在二十多裡外,但確不住和我們拉近距離。」
十多下呼吸,眾人已深進沙丘區,感覺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進入沙漠里的異域。
隨真氣的消耗,炎陽的灼熱不住遞增,到太陽接近西邊地平,大地颳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方炎威稍減。然而,這邊送狼,另一邊進虎,不時遭夾雜在熱風裡的沙粒,迎頭照面毫不留情地鞭撻,無處可逃。
荒原舞來到龍鷹身邊,問道:「有跟來嗎?」
一聲令下,眾人從災場散開衝出,投奔毛烏素沙漠。
龍鷹心裏湧起強烈的感覺。
沙丘內的生死決戰,不論結果,亦將為這場追逐戰的終結,金狼軍勢沒法繼續深入毛烏素,還不知有多少戰馬在事後逐一倒斃。
龍鷹等雖準備十足,然一旦置身沙漠,甚麼雄心壯志、人生經驗全給撇在身後,萎縮至己之所存的那一小點,而異日能活著離開,將是個人的勝利。
黃澄澄的沙丘以鏈狀在前方延伸,排列迭置,不但沙子以這種形式凝固,時間也像變得靜止不移。
流動沙漠更是難以預料,數里的沙丘區,可要你走幾天的路,步步艱苦,處處臨險,任你身手如何敏捷高明,仍只能望漠興嘆,欲速不達。
虎義向他道:「宇文兄是否第一次踏足沙漠?」
敵人雖有異種戰馬代步,情況比他們是更差劣而非優勝。在沙漠里生存的竅訣是盡量平緩,持盈保泰,策騎衝刺只可以用在數里短程上,如此窮追幾個時辰,人、馬均吃不消。也可見莫哥、鳥妖等殺龍鷹的心意多麼堅決,誤以為眼前乃千載一時之機,甘冒大險。
敵人此時離他們不到十里,這在沙漠外迅捷可達的距離,在風沙漫空的沙漠內,變得遙闊難測,須看沙子的狀況、風勢、風速。故而,誰先抵達「戰場」,可爭取得回氣的空間。
虎義將背後的荒月弓、箭筒和刀子解下,放在身旁,嘆道:「還是第一趟嘵得,這些東西多麼令人累贅。」
眾人紛紛回頭張望。
符太來到他另一邊,道:「獵鷹跟到這裏來,便掉頭飛,該是捱不住沙漠的灼熱。」
他們以白布從頭包裹至腳,抗衡太陽的烈照,査實作用不大,是聊勝於無,間中刮起來的陣陣風沙,只要有少許隙縫,便懂得朝內鑽。
虎義喜道:「沙丘!」
他們是見到塵頭,方https://m.hetubook•com.com朝沙丘區避過去,炮製見敵追來,倉皇遁逃的假象,還故意踢動沙塵,令敵人在遠處瞧來,以為是數百人在奔跑。
眾人不住喘息,龍鷹亦不例外,喘著氣道:「這座就是我們的幸運丘,我們的陣地。趁至少尚有半個時辰,我們好好運功回氣。由極熱至極冷,最易受寒邪侵體,故宜靜不宜動,小弟自會喚醒各位手足,故不用分神。」
龍鷹方誘敵深進、布局殲敵的大計,成形成勢。仿如棋局,局勢已成,只看如何收官子,以定勝負。
杳無盡頭、芒光閃爍的沙地,上方無邊無際的藍天,沒任何可令人分心的東西,在這可怕的地域里,最自高自大的人,仍不得不在眼前浩瀚無際的空域里,俯首稱臣,沒法不承認本身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
石子嶺位於正北的位置,現時他們已離開沙筏大隊的路線,往西北偏移十多里。
失去戰馬的敵方戰士逾二百人,遠遠落在後方,艱苦的追來。
後面的宇文朔問道:「為何不朝那方向跑?」
情況最差的是荒原舞,非因他武功遜於其他人,只因不像其他人般各有在沙漠里狂奔的條件。
宇文朔搖頭自嘲道:「只有新丁才問這類蠢問題。」
當龍鷹察覺他瀕於崩頹的狀態,落在最後,龍鷹立施援手,先著眾人繼續奔跑,然後退到他身旁,抓著他手臂,魔氣源源送去,下一刻已帶著他搶往最前頭,領路奔行。
明眼人均可看出是人為的火災,不但決戰報銷,也代表著棄城撤走的行動。
符太道:「勿妄自菲薄,你的表現已非常出眾。咦!我都感覺到敵人哩!怎可能這麼快?」
深入毛烏素腹地的感覺,倏然而生。
虎義道:「見到塵頭,敵人將在十五至二十里內。」
符太現出個因積滿塵垢,變得哭笑難分的笑容,道:「箭到用時方恨少,待會包保你悔恨只得三筒箭,沒帶第四筒。」
時間尚早,沙子溫度不高,可是跑慣沙漠的人,均知正午或過後,踏處的沙子將變得灼熱難擋。
起伏的沙丘高矮不一,平均高六至八丈,但最高的,可達二十丈的高度。以千百計這樣的沙丘,迭分聚散,形成沙漠里的奇景,構成連片起伏的沙山,令人嘆為觀止。
和-圖-書管軼夫別頭一瞥,道:「未見塵頭。」
眾人紛紛坐下,均有死里餘生之感。
自己怎會抱著死守的念頭?難道是魔種作怪?但也是魔種令他放棄,演變出眼前殺鳥妖的良機。
眾人再沒閑情理會天上獵鷹,此時最受影響的也是牠們,看不真切,且畜牲終是畜牲,會受煙火驚嚇。城內可以燃燒的東西,無一倖免。
龍鷹等放下心事,一如所料,他們見到對方揚起的沙塵,敵人見的亦是同樣景象。因而鳥妖方放出獵鷹,掌握他們正確的方位,這麼看,鳥妖的獵鷹雖為異種,仍不宜在沙漠的高溫里長途飛行。
虎義和管軼夫雖是跑慣沙漠的人,卻從未敢犯沙漠大忌的在沙子上如此狂奔幾個時辰,今次犯禁,雖令他們吃足苦頭,仍能勉力保持清醒,堅持下去。
小長城于黎明前的暗黑里,突然起火,火勢迅速蔓延至兩座角樓,大量濃煙火屑,在毛烏素吹來的風沙里,卷旋上天,煙霧往南擴散。
荒原舞道:「莫哥須多久追上我們?」
越過了仍屬邊緣的區域后,沙子愈來愈鬆軟,在沒法清楚識別下,忽然間他們來到了似乎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世界內,亦不理他們是否甘願,不論身心,全置於沙神的龐大影響下。
夕陽斜照里,大小沙丘層迭起伏,數之不盡,佔據著不知有多遙闊地域的新月形沙丘,鏈狀複合組而成無限遠的沙山群,在夕照下每座沙丘,其凹部都有著明暗分明的陰影,令每座山丘立體感強烈、輪廓清晰,帶著超乎言詞能形容的動人美態。
繞往尖塔丘的另一邊,龍鷹止步,放開荒原舞的臂,問道:「如何?」
烈日有多無情,沙子便那麼無情。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不覺任何異樣,只有一截地平,顏色深上少許。
小子回來了。
荒原舞點頭道:「好多了!」
太陽升離右方天際,在這乾旱不毛、無邊際的沙域,他老人家的炎威勢不可擋,無從躲避。呈鱗紋狀的沙地四方八面擴展,在烈陽照射下粉末般的沙粒閃閃發亮,如被褪掉了本身的色素,與炫人眼目的陽光合而為一。
表面平靜,風也似止息,可是誰都曉得,暗裡兇險處處,踏錯一步,會否惹來丘坡崩塌,是沙神方清楚的事。如遇上風暴,陷身丘叢里https://www.hetubook.com.com,似如瀚海金浪的沙丘群,將變成淹沒所有人畜的滔天沙浪。
因著魔種和道心複雜化合的悠長過程,龍鷹雖是當事人,仍難明白自己,何況外人?此事利弊難言,肯定的,是敵人永遠沒法真的了解他。
自踏足河曲,毛烏素像一個沒人願去了解的謎,橫亘河曲中部的位置,與成「凹狀」的長城遙相對望,如呈不規則形狀的龐然巨妖。大致上,東、西寬約三百里,南、北一百三十里,若為實地,頂多三至四天的馬程,可卻是沙漠,沒人說得准須用多少天從南邊走到沙漠外的北面去。
龍鷹的魔覺全面展開,探索前路,領著眾人左彎右拐,步伐不停的前進。在這個迷宮的地域里,乃最能發揮魔種之長的處所,人數的多寡再非勝敗關鍵,決定的是兩方所採的戰術。
五個夥伴里,曾經歷剎那死亡的符太狀態最佳,其特異的「血手」功法,令他可逆勢而行,將血氣調節至緩遲輕柔的情狀,因而大幅減低外在環境加諸於他身上的可怕影響,保持戰力。
在火炎的沙漠狂奔,等若觸犯沙神的天條,但恰好是「魔奔」出現的最佳條件,令龍鷹道心退藏,魔種出而主事,縱然肉身處於沙漠的龐大影響和壓力下,精神晶瑩通透,神通廣大,卻是魔種式的狀態,並非平時的常況。心止神行,超乎物外。
眼前的景象,神跡般展現眼前。
荒原舞首先趺坐,行氣運功。
不過,一切才剛開始,令人疲乏煩厭、千篇一律的景象正在前路等待他們,只看你如何去適應,不會有半分優待、遷就。
龍鷹聽著聽著,眼皮沉重起來,下一刻晉入無魔無道的至境。
沙漠仍是那麼平靜,乾燥而沒有生氣,朝任何一方看,都那麼單調乏味。
宇文朔點頭應是,嘆道:「在下向修苦行,可是到進入沙漠,始知以前的所謂苦行,乃小巫見大巫。沙漠之行是煎熬的不斷累積,吸入是火,噴出的也是火,說話時沙粒往口內灑,疲勞開始了便無休止,不住削弱你的意志,幸好有各位大哥作榜樣,精神上好過了點。」
龍鷹朝他豎起拇指,道:「不但追進來,且是全速飛馳。」
在龍鷹的感應網上,過去一段個許時辰的追逐,敵方已有逾三十匹馬倒斃,于多達三千之眾和_圖_書的金狼軍而言,是個微不足道的比例,但每一次騎叢里有敵馬倒斃,均累及後方趕至的敵騎,於此人昏馬困之時,個個反應遲緩,平時可避免的,此刻卻是頭昏腦脹的明送上去,結果人跌馬翻,一騎出事,波及數騎,令人、馬傷死的數目大幅攀升。
疾奔三、四里后,實在吃不消,不得不放緩腳步。
唯一堪告慰者,就是對方的人和馬,絕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但卻有著一個明顯優劣之別。
尖塔丘這一邊朝西,陽光的熱力明顯減弱,日沒后的一段時間,沙子里積蓄的熱力迅速釋放出來,成為日夜熱寒交替間的緩衝,也是沙漠較為有情的珍貴時刻。
身體受煎熬折磨不在話下,際此體力飛快損耗的劣況下,連與他們有深仇大恨的鳥妖,也變成個模糊的印象,若現若隱,沒法集中精神去思索。進入沙漠前,不殺鳥妖不罷休的雄心壯志,似與眼前實況,難以直接關連。
眾人心呼好險。敵人確包藏禍心,決戰是幌子,明知龍鷹不赴會,是要削龍鷹的威風,然後大舉來攻。
看來不遠的沙丘區,眾人從太陽斜掛東方,到移過中天,朝西降下,方開始在前方視野盡處逐漸擴大,隱見聳豎起伏的沙丘。隨他們的接近,丘陣往兩邊擴闊,如張開雙手,將他們擁入懷裡去。
後邊的虎義道:「毛烏素絕不是另一個塔克拉瑪干,獵鷹飛返無定河喝幾口水,啄兩尾鮮魚后,回頭仍可追上我們。依我看,該是向主子打小報告去。」
龍鷹看中了一座聳峙在眾丘之上的特大沙山,此丘的形態亦與其他新月形沙丘有異,呈尖塔形,三面有棱,稜角分明,其反映斜陽的明暗對比特彆強烈,令它更為出眾。
沙漠確是任何高手的天然剋星,起始時一段路,個個均能保持高手風範,然而疾奔多個時辰后,甚麼提氣輕身,提也休提,只能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沙海內勉力疾奔,縱然身上衣著裝備針對沙漠整裝,仍不免滿身塵沙、口乾舌燥、咽喉噴火,箭筒、鞋裡、襪里灌滿沙子。
他乃天生神力的人,也有此一嘆,可知剛才一天的沙漠行程,如何使人難受。
體內魔氣,天然運行,雖同樣損耗得厲害,卻飛快補充,如天道的循環往複,生死輪轉。他思感延伸,既掌握敵況,也清楚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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