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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感聞言渾身一震，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李密。

李密一下子說不出話，隔了一會才幽幽地說道：「好聰明的傢伙，不過這對大哥是個好消息。」

只有楊玄感一人一手扶著長槊，一手舉著火把，冷冷地看著遠方越來越近的部隊。

楊玄感心裏很亂，不希望看到紅拂這樣吞吞吐吐的，不耐煩地問道：「還有什麼？紅拂，你能不能一次說完？」

李密的聲音低低地鑽進了他的耳朵里：「大哥且隨我來！」

紅拂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悲傷：「紅拂一見到李密帶了聖旨來就知道會是這結果，他一掏出主公的玉簪我就知道少主只能做這件事，只是，只是小孩子是無辜的，楊勇的孩子們最大的只有十三歲，小的都只有六七歲，還有個嬰兒。」

李密捲起了聖旨，上前兩步，把聖旨交到了楊玄感的手裡，朗聲道：「楊將軍，請你領旨謝恩！」

楊玄感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跟他喝了一下午的酒，他說柳述指望不上了，皇上敗局已定，他也不想冒險劫持楊勇賭一把天下大亂。但他和我打了個賭，說今天過後，皇上和太子只能活一個，我一時興起，就應了這個賭約。」

只見朱雀門的方向出現了一大片火光，宛如一條長龍，粗略一看至少有三四千人，伴隨著「咔咔咔咔」的沉重的軍靴踏地聲，正由遠方的宮門處向這裏過來，楊玄感仔細一聽，除了軍靴聲外，更是有不少馬嘶的聲音和甲葉相撞的叮噹聲。

楊玄感對著雄闊海道：「辛苦了，你們先到院外守著吧，我跟楊勇有些話要說。」

楊玄感點了點頭：「跟我來。」

李密緊接著問道：「你跟他賭了什麼？」

楊玄感不回頭，冷冷地說道：「紅拂，出去吧，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楊玄感奇道：「好消息？」

楊玄感笑道：「長孫將軍就這麼去了仁壽宮？」

楊玄感抬起了頭，吃驚地看著李密，而李密則朗聲道：「皇上還有一道密旨吩咐我轉交給楊將軍，閑雜人等暫且退下。」

楊玄感沒料到此中還有如此玄機，但聽李密這一分析，確實如此，便點了點頭。

王世充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戴上面當，只露出兩隻碧光閃閃的眼睛，也騎上一匹馬，和楊玄感回到了大興宮城，二人穿過了人聲鼎沸的廣場，繞過了東宮的前殿，楊玄感向著後院的那兩進和-圖-書院子走去，守在門外的衛士們舉著的火把就是最好的方向指引。

楊玄感想起王世充也一再提醒過自己此事，自己當時全當是王世充吃了癟后嘲諷、恐嚇自己，企圖多少挽回些面子的行為，沒想到居然一語成讖。

李密搖了搖頭：「這事沒這麼簡單，依我看來，這既是信物，更是警告！既然連宇文述也過來了，這說明仁壽宮那裡肯定有大事發生過，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

楊玄感知道李密是要自己先接了旨，再從長計議，於是只能一萬個不情願地接過了聖旨，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頭，他希望這一切是在做夢，腦門在著地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痛，這下心裏僅存的一點幻想也破滅了。

李密看了一眼遠遠地走開的人群，從懷裡掏出一位遞給了楊玄感，在十步之外燒得噼哩啪啦作響的火盆中跳動著的火光照耀下，楊玄感定睛一看，乃是一支沉甸甸的玉簪，正是楊素在值守房裡戴在頭上的那一支。

「但即使大哥殺了楊勇，你們家在新皇眼裡心裏也不是可靠的自己人，再加上你們父子又知道了他這麼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估計很快會對你們家下手了。」

楊玄感微微一愣，沒有想到紅拂居然在剛才自己接旨時偷偷地溜到了這裏，但轉念一想，現在還是先解決了楊勇才是王道，於是對著雄闊海問道：「楊勇被關押在哪裡？」

他剛才一直懊悔著這次打賭又輸給了王世充，又要被他耍得團團轉，聽李密這說一說，看表情倒不象是在開玩笑。

楊玄感心裏亂成了一堆麻，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根本來不及細想。

楊玄感正要說話，一抬頭卻看到李密的表情如同罩了一層寒霜，嚴肅異常，對著自己使了個眼色。

李密面沉如水：「是宇文述交給我的，他說這是越國公特意給他的信物，要你見物如見越國公，按這聖旨中的命令行事。」

於是李密上前一步，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很可能皇上已經歸天了！」

李密繼續道：「我基本上可以確定越國公沒有動手弒君，因為如果是越國公親自送先皇上路的話，現在殺楊勇這種事宇文述肯定會搶著做了，而不是傳命由大哥你來做。」

李密目不斜視地走到了東宮前院的中間，突然高高地舉起了那面聖旨，朗聲道：「聖旨到，柱國楊玄感接旨和_圖_書！」

楊玄感把那條白綾塞進了懷裡，順手摸出懷中的一個火摺子，點了起來，一手捧著聖旨，一手點著火折，右腳一踢那房門，只聽「吱呀」一聲，門一下子被踢了開來，火光映處，楊勇正披頭散髮地坐在最裡面的牆角處。

楊玄感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沉聲道：「有騎兵，隊伍里也都是甲士，不可能是江湖劍客和普通的匪類，一定是朝廷的大軍！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應該是長孫將軍的右屯衛兵馬來接應我們了。」

雄闊海是這個小院里除了楊玄感外唯一沒有戴面具的人，拱手沉聲道：「楊勇一個人被關押在我們身後的這間屋子裡，而楊勇的妻兒們則被關在右首的那間房中。」

李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王世充錯過了這次機會，只能等下次，這一等恐怕要到十年以後才可能有天下大亂了。」

楊玄感面沉如水，一時間沒有說話。

楊玄感一邊抓過了這支玉簪，急問道：「密弟，這東西怎麼來的？」

「即使新皇是個暴君，憑先皇留下的這麼厚底子，不折騰個十年八年的也不可能搞得天怒人怨的，所以他賭你那時候率先起事，就說明了接下來他會用自己的力量保你們家過這一關。」李密已經認定了楊堅已死，連稱呼也變成先皇了。

楊玄感點了點頭，對著柴紹說道：「那由我來跟他們說話，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你要作好防守的準備。」

上次反擊突厥的時候，麥鐵杖又干起了拿手的偵察工作，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也因功升為上開府。

紅拂美麗的大眼睛在這黑夜中一閃一閃，她從懷裡變戲法似地摸出一長段白綾，塞到了楊玄感的手中，踮起腳來在楊玄感的耳邊呢喃道：「少主，手上不要沾血，不吉利的，還有，還有……」

楊玄感心中暗暗一驚，從李密的眼神中隱隱約約地覺得馬上要有大事發生，並非好事，但又說不明白是什麼。

李密沉重地點了點頭：「非如此不可，這算是你們楊家向新皇效忠的投名狀，如果想要做得漂亮點，最好是把楊勇的兒子全殺了。」

柴紹也爬上了牆頭，脫下了頭盔仔細地聆聽了一番，點了點頭道：「楊將軍所言極是，不過在下認為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長孫晟拖到現在才派兵過來，不可不防。」

李密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光芒一閃一閃：「沒有別的解釋，不然和*圖*書宇文述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離開仁壽宮？又怎麼可能逼長孫晟馬上作出選擇？越國公在此事中起了什麼作用現在還不好說，但我料以越國公的為人，不太可能親自下手。」

楊玄感心裏能猜個八九分，當下再不遲疑，轉過頭來對著柴紹說道：「沒有問題了，確實是自己人，現在還有勞柴將軍把宮門打開。」

楊玄感沒有料到這道聖旨是直接衝著自己來的，先是微微一怔，直到李密又說了一遍：「楊將軍，請你接旨！」他才反應過來，雙膝跪地，前額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心裏卻思考著這道聖旨究竟會說些什麼。

紅拂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絲欣喜，向著楊玄感行了個禮后也走出了院子，經過王世充時，她突然一愣，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失聲道：「你怎麼會來這裏？」

麥鐵杖並不屬於驍果編製，所以這次京城戒嚴時是跟了長孫晟，駐守在右屯衛的軍營之中，早晨的時候長孫晟把楊玄感和李密單獨召見時，麥鐵杖並沒有見到楊玄感。

楊玄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來，我除了親手殺掉楊勇，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對么？」

「可是小弟知道大哥宅心仁厚，勸你做這事也恐怕下不了手，所以只能把這利害關係跟大哥分析清楚，至於究竟如何做，全由大哥定奪。」

於是圍在兩人身邊的人群忽啦啦地一下子全部散開、退下，百步之內只剩下了李密與楊玄感二人。

柴紹應了聲是，爬下了牆頭，所有弓箭手們也都蹲了下來，仍然是弓箭上弦，火把也熄掉了。

楊玄感搖了搖頭，一把托住了紅拂，柔聲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你就放心吧。聖旨上也只說了殺楊勇一人，沒說殺他全家。」

李密的聲音透出一股殺機：「前太子楊勇，驕奢淫逸，結黨營私，目無君父，朕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將之廢為庶人，期其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怎料此子心如虎狼，欲趁朕身在仁壽宮時圖謀不軌，鐵證如山，不容辯駁，特頒此旨，由柱國楊玄感將庶人楊勇處死，不得有誤！欽此！」

「少主，我真的害怕，要是殺了這麼多孩子和女人，上天會降下報應的，還請您千萬網開一面，留她們一條生路，就當是紅拂求你了。」紅拂說著說著，眼中已經是淚光閃閃，一撩前擺，就要下跪。

楊玄感遠遠地看到其中一人正是李密，另一人hetubook.com.com四十歲則是上下，黑瘦有力，兩條腿不成比例地粗壯，赫然正是楊素的老部下麥鐵杖。

李密繼續道：「如果皇上真的是歸天了，那下手的人不是宇文述就是張衡，只有這兩個狠毒的傢伙會做這種事。越國公知道了這件事的始終，如果手上不沾點血，那根本不可能過這一關，很可能要落到跟楊勇一樣的下場。」

楊玄感跳下了馬，把玄鐵重劍掛上了腰間，走出門去，而李密和麥鐵杖等幾個傳信的人也都跳下了馬，昂首闊步地走進了東宮，楊玄感發現李密此時手上正捧著一個黃色的捲軸，和自己早晨所帶的那道聖旨幾乎一模一樣。

楊玄感一下子滿腹狐疑起來：「家父用不著多此一舉啊，只要是從仁壽宮傳來的聖旨，我就很清楚是太子的命令，肯定也會執行的啊。」

於是楊玄感高聲叫道：「密弟，麥將軍，此時前來，有何指教？」

李密搖了搖頭：「大哥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人生總會做出一些艱難的抉擇的，換了我在大哥的位置，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唉！」

李密點了點頭：「是的，他權衡利弊后決定去仁壽宮面駕，只帶了一小隊人馬走，那虎符也交給了宇文將軍，他派我等來這裏傳達旨意。」

楊玄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緊緊地抓住李密的手，聲音發著抖：「密弟，你的意思是，家父有危險？」

一條長長的火龍出現在了宮道的盡頭，大隊人馬在宮道外停下，而十余名騎士打著火把奔了過來。

楊玄感腦袋「嗡」地一聲，他萬萬沒有料到居然由他來親手處死楊勇，一下子呆在了地上，喃喃地說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柴紹聽出了李密的聲音，當下再無疑慮，忙張羅著手下們先打起火把，然後再把那幾輛大車移開，楊玄感剛一扭頭，卻只看到李密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搖了搖頭。

雄闊海似乎已經知道了楊玄感是來做什麼的，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一揮手，幾名鬼面衛士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

楊玄感轉身騎上了黑雲，走到牆邊，把長槊向地上一插，人卻站在了馬鞍上，正好身子露出牆外半截，外面的一切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種情況，則是越國公沒有被控制，但現在也急需在立新皇或者是殺楊勇這件事上作出貢獻，向新皇表明自己的忠心。大哥，無論是哪種情況，你的選擇和-圖-書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現在殺了楊勇，這是保越國公，保你們楊家的唯一辦法了。」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你的楊世子下不了手的事情，我這個惡人來做，不可以嗎？」

李密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小心地看了看百步之外的眾人，發現他們一個個都在竊竊私語，應該是完全聽不到自己所說的話。

李密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現在必須作最壞的打算，來傳信的人不是越國公，而是宇文述，而越國公的玉簪又在這裏，這本身就說明了現在只有兩種情況，一是越國公已經被控制了起來，指望著你殺了楊勇來表明你們家的立場，從而救他。」

楊玄感騎上黑雲，回到了那間福順酒館，只見王世充已經穿上了一身驍果軍士的制服，在這裏獨自喝酒，看到楊玄感的到來，他微微一笑：「讓你殺楊勇的命令來了？」

楊玄感恨恨地一拍大腿，身上的甲胄一陣叮噹作響：「見了鬼了，這回又輸給王世充啦！」

王世充跟著楊玄感走進了一個小院落，他知道楊勇一定被關在這裏，果不其然，雄闊海正帶著幾個戴著鬼面具的衛士守在門前，其中一人身形嬌小，秀目顧盼流轉，正是紅拂。

李密也笑了笑，對著楊玄感道：「大哥，半個時辰前宇文將軍帶了一隊人馬到了大營，出示了皇上的詔書，要長孫將軍馬上去仁壽宮見駕，還要他把大營的虎符轉交給宇文將軍。」

楊玄感「嗯」了一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密弟，真的謝謝你了。」

楊玄感看到了麥鐵杖，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深知此人必不是來害自己的。加上李密也在身邊，更是不用擔心了。

楊玄感嘆了一口氣：「這回我們賭的是，誰要是輸了，誰以後就必須率先起事。」

李密微微一怔，馬上反應了過來：「大哥是說那些圍堵城門的壯漢嗎，也確實只有他才會有這樣的手筆，不過大哥，你跟他又打什麼賭了？」

紅拂咬了咬牙，搖搖頭，還是走了出去。

麥鐵杖哈哈一笑：「俺是得了宇文將軍的將令，過來護送李公子來宣旨的。楊將軍，大帥一切安好，你就放心吧。」

紅拂看了一眼旁邊的房間，輕輕地嘆了口氣：「少主，楊勇的老婆孩子真可憐，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楊玄感咬了咬牙，摸了摸自己腰上系著的玄鐵重劍，一邊向前走一邊高聲說道：「柴將軍，這裏就先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