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沒錯。」薛老實給他上煙，「我研究了張金鳳這個人，想破案就得從一個特殊的角度切入，需要的是比較特殊的人才，咱們警方還真沒這樣的人，我弄了個方案，你看看可行不……」

「張哥，您這是答應了？」盧振宇欣喜道，「我這就給薛警官回個話。」

飯局設在醫院對面的一個酒樓，算是中檔偏上的，張金鳳把張家父女安排在包間里，回家接了傻兒子回來，偌大一個包間，就他們四個人。

下車的旅客中有一對父女，男的五十多歲，穿著廉價的黑色夾克衫，臃腫肥大的黑褲子，髒兮兮的翻蓋皮鞋，背著個蛇皮口袋，偶爾摘下頭頂的人造革老頭帽，露出謝頂的腦袋和幾綹因長期不洗頭而黏在一起的頭髮。

張金鳳教胡萌使用抽水馬桶，煤氣灶和洗衣機，電視機和空調怎麼遙控開關調台控製冷暖，胡萌一學就會，張金鳳非常滿意。

「我有一個大胆的想法，引蛇出洞，首先需要一對假扮的父女。」盧振宇說。

「胡萌，這回你要擔綱了，可能有一點點危險，你有信心么？」

胡萌還沉浸在幻想中，盧振宇連說兩遍她才醒悟，忙道：「有！堅決完成任務！」

她當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臉上兩坨農村紅的小女孩，可是江北報業集團老總的千金，雖然說不上掌上明珠，但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住的是江北最高檔的豪宅，哪受過這種罪啊。

……

南泰縣長途汽車站，從江北的城際客車進站了，下車的旅客不算多，還沒坐滿一輛車，但是車站內等著上車離開縣城的打工者卻成群結隊，春節假期結束，人們結束了一年中短暫的與父母兒女相聚的時光，又收拾起行囊，奔赴天南海北，背井離鄉的打工掙錢。

但胡萌內心是壯懷激烈的，她只是一名實習記者，乾的卻是最高級的調查記者卧底的工作，對於一名記者來說，這是巨大的驕傲和值得炫耀一生的資本，為了記者的榮耀，她捨得犧牲。

張金鳳主意已定，但她還是想再觀察一段時間。

張金鳳是知識分子，又是和_圖_書農村人出身，她既明白當下中國的男女人口比例之失衡，也知道農村找個媳婦有多難，現在連二婚帶孩子的女人都是搶手貨，動輒張口就是十萬塊的彩禮，要房子要車，房子得一百平方往上，車得朗逸那個級別，還得不和公婆一起住，而且現在的女孩子不像以前了，都不純潔了，年紀輕輕出外打工，不潔身自好，精明狡詐，兒子那麼傻，真找了這個的女人不得被人活活玩死。

吃完了飯，張金鳳帶「張萌」回家，老張找個小旅館住一夜，明天就回老家，他把銀行卡號留給張主任，每月開了工資，直接打到這張卡上，而不是發給在張金鳳家當小保姆的女兒。

但這個張萌看起來挺好的，還沒沾染什麼壞習氣，她的家庭是那種典型的農村家庭，超生了兩個女兒，父親是個沒本事的酒鬼，全靠女兒掙錢買酒，只要價錢合適，他鐵定願意。

到了下班時間，張金鳳剛出辦公室，就看到那一對父女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心說還行，是老實人，便走過去說我請你們吃飯吧。

胡萌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卧底偵查，調查記者最高段位才做的事情，這是每一個記者的夢想啊，自己一個小小的實習記者，除了和老師聯名發過幾篇豆腐塊，沒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假如真的能去卧底，那自己就可以驕傲的成為一名真正的記者了，胡國良同志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女兒的成長，想到這裏，胡萌覺得心裏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盧振宇從刑警隊回來，找胡萌談話，說要配合警方辦南泰縣醫院賣嬰兒的窩案，可是熊天兵死了，張金鳳鐵板一塊，很難打開突破口。

「我這丫頭人笨，又不會說話，有啥事你打她，罵她，都中，反正是交給她姨你了，我也放心。」張洪祥拿了錢，笑眯眯的起身，「那我先帶閨女外面轉轉，下班再過來。」

「知道知道，都中，就是能不能先……」張洪祥眯起眼睛，無恥地拈著手指，看到他眼角的眼屎，張金鳳又是一陣噁心，從抽和*圖*書屜里拿出一個信封，裏面裝了八百塊錢，是她剛從一個紅包里拆出來的。

「答應，當然答應，這案子必須要管，這是良知底線的問題。」老張擲地有聲。

「去把。」張金鳳打發了他爺倆，嘆了一口氣，為了兒子，她不得不提前布局了，這個丫頭是親戚的親戚介紹的，長得不孬，但是有殘疾，是個聾啞人，要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老實說當保姆都不合適，但張金鳳找的不止是保姆。

薛老實說：「這案子性質過於惡劣，證據缺失，熊天兵已經死了，我們派去接觸張金鳳的人販子也意外死亡，而且種種跡象顯示，張金鳳這個人做事很縝密，心思很細膩，她已經收手不幹，我們就算把她傳喚過來，也很難打開突破口，而且她又是地方上樹立的典型，什麼最美婦產科醫生，警方辦案是有壓力的，所以……」

女的年紀不大，穿紅色的羽絨服和款式過時的牛仔褲，跟在爹背後出了汽車站，兩人打了一輛縣城常見的三輪摩的，直奔縣醫院。

「知道知道，中。」張洪祥點頭如搗蒜，從行李包里拿出一個茶銹斑斑的大號樂扣塑料杯，很不見外的在辦公室的飲水機里倒了滿滿一杯熱水。

兩人一碰，才發覺英雄所見略同，於是在基礎上又完善了一下，盧振宇領命而回。

盧振宇忐忑無比的來到公安局，刑警隊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韓光出差了，薛老實接待盧振宇。

這一監控不打緊，張醫生是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小保姆，這孩子實誠善良，又勤快能幹，這八百塊錢花的太值了。

婦產科也是人滿為患的重災區，而且不分季節，一年到頭人都多，生孩子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鄉衛生所生未免太兒戲，去市裡大醫院又太誇張，縣醫院最合適，所以全縣人民生孩子都往這兒跑，床位相當緊張，不託熟人送紅包就只能住走廊的加床。

盧振宇又去找張洪祥說事，老張整天病怏怏的無精打采，聽說這件事頓時來了精神。

張金鳳就問老張，你家裡還有幾口人啊和圖書，閨女將來什麼打算。

但罪惡調查組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個河南來的老張，見了酒就跟見了親人一樣，一杯一杯滋遛滋遛的往下灌，這種酒鬼張金鳳見的多了，在心裏給這個當爹的打了個負分，但是閨女人還不錯，倆孩子坐在一起，自家兒子至今不會拿筷子，吃飯灑得到處都是，這丫頭不用人教，竟然主動給兒子夾菜，盛湯，盛飯，看來在家也是個經常幹活的。

南泰縣醫院是南泰最大最好的醫院，三級甲等，一千多職工，一千多床位，除了疑難雜症需要去大城市的醫院，其他小病小災，縣醫院都能解決，尤其是一到季節變化，感冒病毒橫行的時候，縣醫院的走廊里走住滿了病人，以前吊水還用玻璃瓶的時候，光是蹲點在醫院收廢品的都發了財哩。

「你們點菜。」張金鳳將鍍金的菜譜推過去，幾番推讓之後，張洪祥不得已點了幾個菜，土豆絲，臘皮肉絲，乾絲，都是最便宜的菜，讓丫頭看菜單，丫頭也點了一個拔絲地瓜，就搖頭堅決不再點了。

張金鳳留了個心眼，她擔心小保姆偷東西，欺負兒子，提前找醫院計算機中心的師傅在家裡大衣櫃頂上裝了個攝像頭，和自己手機相連，隨時可以進行監控。

「是不是警方想和我們調查記者小組合作，把這個案子破掉？」

兒子李超自從三歲發燒痴獃以來，沒上過學，一直養在家裡，沒和外人打過交道，怕生，靦腆，雖然人傻，但是生理功能一點沒落後，現在十八歲了，晚上會遺精，到了該找媳婦的年紀，可是現在這年頭，找對象實在是太難了。

張洪祥坐下，翹起二郎腿，咳嗽了幾聲，喉嚨里一陣沙沙響，似乎有濃痰要吐出，但他喉嚨一動，好像咽了下去，張金鳳看的噁心，坐回辦公桌後面，說話了：「張師傅，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丫頭在我這兒幹活，包吃包住，一個月八百，但是有試用期的，別怪我醜話說前頭，試用不合格，我可不能留。」

張醫生上班去了，家就留給胡萌，她負責買菜，做午飯和晚m.hetubook.com.com飯，其餘時間陪著張醫生的兒子李超看電視，玩遊戲，在小花園裡玩健身器材，總之閑得很。

這一口漂亮潔白的牙齒對於一個鄉下女孩未免有些奢侈，但張金鳳沒有注意。

「怪可惜的。」張金鳳說。

「嗯，小文確實不適合，胡萌嘛，勉強，也有些超標了，我倒是最適合。」

「小文老師不適合卧底偵查。」

盧振宇心情放鬆，他本以為是路老師落網，讓自己來指認呢，結果是張金鳳案，這事兒簡單啊，此前他就打過查案的腹稿。

盧振宇點點頭：「和我預料的一樣，這是一個以醫院為源頭的販賣嬰兒的窩案。」

張金鳳又問，孩子的聾啞是怎麼回事，老張說三歲那年發高燒，硬是燒聾了，十聾九啞，聽不懂話怎麼學說話，自己常年在外面打工，也沒精力給丫頭弄助聽器啥的，就耽誤了。

張金鳳是婦產科的主任，這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她能坐上來一方面靠的是兢兢業業，但更主要是跟對了人，現在熊天兵死了，這個位子快坐不住了，張金鳳自己身體也不大好，她很著急。

老漢正是張洪祥扮演的角色，而女兒則是胡萌出演，她怯生生的跟在爹背後，似乎有些害羞，低垂著頭不敢和陌生人對視。

酒菜上桌，張金鳳矜持地招呼遠方來客，不要客氣，敞開了吃喝。

「南泰縣醫院窩案，我們後續跟進了一下，根據你提供的名單，走訪了八個家庭，無一例外的都是張金鳳接生的，孩子畸形被當場處理，而家屬並沒有見過孩子。」

胡萌一夜輾轉難眠，和衣而卧，次日天一亮就爬起來了，刷牙洗臉，燒水做飯，張醫生有潔癖，早餐從來不吃外面的包子油條，胡萌下了一小包挂面，打了個荷包蛋，張金鳳洗漱完畢，這邊早餐好了，她點點頭，誇讚了幾句，這孩子耳朵不是全聾，能聽明白褒貶，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張洪祥和盧振宇就住在這附近的賓館，一個電話就能趕來支援，其實這個卧底任務談不上危險，張金鳳就是一普通職業婦女，她兒子是個傻子，構不成什麼威脅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生命危險，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怎樣裝的像一個農村聾啞女孩。

老張喝了二兩酒，一張老臉紅通通，拆開一包紅旗渠開始吞雲吐霧，說話也順溜了許多，他說家裡還有個小閨女，在蘇州電子廠打工，大閨女有殘疾，能找個好點的婆家嫁了最好。

張金鳳住的是老公房，兩室一廳七十八平米，她和兒子各住一間，小保姆只能睡客廳沙發，當然在張金鳳眼裡，給河南鄉下來的土丫頭住客廳已經是抬舉了，這房子有空調，有抽水馬桶，不比她在老家強多了。

「我這邊的情況，富根也跟你說過了吧，每天就是買菜做飯，陪陪我兒子。」張金鳳說道。

張金鳳恍然大悟：「哦，是富根介紹的，快進來坐，這是你閨女？」

小保姆買菜做飯，伺候兒子吃飯，耐心細緻，拿著勺子一口口喂的，吃完了飯刷碗掃地，陪著兒子一起看電視，做些簡單的遊戲，把兒子哄得一個勁笑，看的張金鳳眼淚都下來了。

張金鳳接過菜譜，又點了幾個硬菜，基圍蝦、烤羊排、肘子、還有一隻雞，完了問張洪祥喝不喝酒，老張急忙推辭：「出門不敢喝。」一副言不由衷的樣子，於是張金鳳又點了一瓶天之藍。

「對，是我閨女，叫張萌。」老張答道。

「可是，咱們有真的父女倆啊。」胡萌說，張老師和小文老師都是親父女倆，都不用演，可是為什麼盧老師還找自己呢？也許是……她不敢往下想了，幸福來得太突然，都沒準備好迎接。

張金鳳打量著這個女孩，個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一米六齣頭的樣子，穿的很樸素，看相貌也是個老實孩子。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還沒來得及說進來，外面的人就闖入了，是個陌生面孔，一看就是鄉下窮老漢，張金鳳擰起眉頭正要哄人，那人開口了：「是張主任么，我是富根的本家，叫張洪祥，從河南來的。」

「中。」張洪祥接過信封，毫不避諱的當場打開，用手指蘸著唾沫數了兩遍，當女兒的很不好意思，扭頭不看這邊。

「這個你拿著，丫頭下班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