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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負你。

刑風不曾回身，在原地僵住，沉默了許久許久。

晚媚想也不想回答。

他的奼蘿已死。

刑風還是沉穩，上前渡他真氣，喂他續命的蠱蟲，又操起刀，將他胸口一片薄皮割下。

好似老天眷顧，給了他清明，賜他一把黃金錘，一錘落下，從此錘斷縱容和罪惡。

只一句他就懂了，果然將真氣渡給晚媚，身家性命所有一切交付。

屋裡飛起了熒蠱，滿屋都是，無窮無盡。

黃金錘還在腳下，和那天一樣，上面沾著赤色的血。

「你可以偷偷替我種。」隔一會她抬頭：「不需要這麼明白告訴我。」

涼州安定。

是在說：也許他能撐過這夜，那麼他們就真的戰勝了命運。

刑堂里的這一夜，刑風知道，是自己的最後一夜。

一把用小三皮子做成的團扇，這就是刑風留給她唯一的紀念。

刑堂下他準備了個暗道，裏面有他心腹，只等時機一到，就會將小三運出鬼門。

「如果門主不信，可以將刑風調了，去哪裡由得門主安排。」

「發生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刑風彎下腰，將她手抵在胸膛。

他以為這消息會讓奼蘿抓狂。

月如笑，放下手間銀耳羹，側頭看她：「我記得你說你和影子清白，怎麼，我對他略施小戒，你就這麼巴巴地趕來，這不是自己甩自己嘴巴嗎？」

對這兩字他不後悔。

奼蘿又笑，膩到他胸前，這才發覺他臉色青白，下唇兩個被牙咬出的血洞，人已完全昏厥。

「我要你心尖熱血。」奼蘿霍然抬頭。

奼蘿將唇勾起，眼神熱切，象只小獸一樣，咆哮著上來將他壓倒。

一頂黑色的軟轎吱呀呀而來，來得不早不晚，恰巧是輸贏分曉這刻。

就在這一刻，她的內力暴漲，神隱便象游龍，劈開了奼蘿的流雲袖，一擊而中，象千鈞之雷劈上了她眉心。

「那我就不讓你死，讓你生不如死，讓你們人間地下永不相聚。」

銀河安無舟

那時候月如正在吃桂花酒釀，見到他的時候抿嘴一笑：「你來了，今年的桂花釀很好，要不要也嘗嘗？」

脾氣暴燥性格剛烈，這時候的奼蘿很少笑，可在刑風記憶，卻是再也沒法追及的甜美。

奼蘿頸骨應聲折斷，倒地時闔目朝天，長發上鮮血縱橫，就地開成一朵邪惡的血罌粟。

鬼門門主種有蠱王，心尖熱血就能解百蠱，她想當然也能解了色戒。

番外 黃金錘 · 下

這已經是在奼蘿眼底對他最大的保全。

奼蘿十九歲，就和今日的晚媚一樣，一樣的年歲，一樣的住在絕殺院。

「不錯。」月如點頭：「再沒有妾給它，那麼蠱王就會反噬，每年兩次，象所有急色的男人一樣抓狂，反噬它的主人，讓它的主人生不如死。」

刑風上前，等看到眼前這幕時頓住，一口氣堵在咽喉。

「當然是沒有道理。我願意下去陪她，就如同小三願意為你去死，只是願意，沒有道理。」

「我這人便是這樣！」奼蘿眉角立起：「我的碗只能我自己摔破，我的影子只能我自己懲戒，和門主沒有……」

黃金錘染血，血染著恨，而恨最終開成了罪惡。

「你若不後悔，我便不後悔。」

「恭喜門主成為又一個奼蘿。」他輕聲，那話卻力有千斤：「我想小三應該慶幸，自己沒有變成第二個刑風。」

刑風的肩頭開始顫抖。

月如的這句話還沒說完，奼蘿已經立直，長發逆飛向後湧起，發尖掃過長桌，接著了那上面未滅的燭火。

晚媚在原地抽氣，最終卻不曾哭出聲來，只是上前撫住了牆，手指滑過那些暗紅色凝固的血肉，就如同滑過那些形影相偎的歲月。

一諾雖輕卻如山，他的確是個君子，不枉不負深情如斯。

一節一節很仔細的敲斷腿骨，那麼他失去的就只是腿骨。

發力之前她看住刑風，看他半頭的斑駁白髮和眼角魚紋，嘆了口氣：「奼蘿這樣一個人，卻有你這般愛她，可真真是沒有道理。」

結果半盞茶後來了。

而現在時機已到。

刑風無話，只得抱住她，將她頭貼在自己肩膀。

彼岸已定香。

「我哪裡敢和她計較，她姿色極好天賦極佳，遲早有一日我是要敗在她手上。」

很快刑風就回到了絕殺院。

奼蘿在琴房，正在發脾氣，將一盞滾熱的茶潑到丫頭身上，又立著眉讓她把茶碗咬碎，一口口吞進去。

剛直暴燥的奼蘿，最終成了含笑盈盈殺人和圖書無算的門主。

小三毫無反應，頭無力垂在肩膀，早已失去了意識。

月如慢慢眯眼，捉住了她眼裡的動搖：「現在換我問你，你要怎樣，才肯心甘情願做一隻『妾』？」

那天在梨樹下奼蘿看住他，滿手都是鮮血，問他：「你可願意陪我一起，結局如何永不後悔？」

刑風不回話。

奼蘿慢慢抬起了頭：「那你要怎樣，才能確保我不會威脅你的位子？」

寫完之後他在原地靜坐，額角白髮輕輕拂動，很耐心的等待結果。

奼蘿咳嗽，張嘴鮮血狂涌，卻仍笑得無比妖異。

象昨晚月如來時所說：「色戒是上古蠱蟲，無解，就算是蠱王，也只能克制它一次。」

『妾』蠱蟲讓她貪戀刑風身體，而刑風種有色戒。

奼蘿就是奼蘿，象藍禾所說，從不猶豫有種決絕的智慧。

鮮血再一次將場地浸沒，公子從轎里伸手，在奼蘿腕間拂動十指，真氣緩緩流動。

刑室裏面相擁，小三冰冷的手，抵在她顫抖的掌心，內力洶湧而來，那一刻的她，就聽到了絕望在命運里獰笑的聲音。

而後所有聲音靜止，世間一切靜默，奼蘿將頭垂在刑風肩膀，滿耳只聽見他的心跳。

晚媚的淚墜了下來，不是流，是一顆顆無比沉重的下墜。

院里這時開始起風，柔風盪過竹尖，一聲聲恍如嘆息。

頭頂青天破曉，第一絲光線終於掙扎著突破重雲。

奼蘿渾身肌肉綳直，將牙關咬了又咬，這才重複：「你要……怎樣，才肯給我解藥？」

可是奼蘿沒有，只是將頭頂絲帕拿了，擱在手心，萬念俱灰地笑。

月如無話。

「世上所有雄性都有一個毛病，就是貪歡，蠱王也不例外。」

「你還要什麼，還想怎樣。」奼蘿在那廂低頭回她，咬著牙，一字字咬碎。

扇子是她在刑房撿的，一看就知道是人皮扇子。

刑風慢慢抬頭，性子還是一貫溫和，回話：「我主子脾性暴燥，門主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計較。」

銀色的亮光在晚媚跟前聚集，影像漸漸清晰。

「今年的核桃好，皮薄肉多。」敲核桃的時候刑風道，將核桃肉里每一點雜屑都仔細挑揀乾淨。

九州遺眾芳

晚媚生，那麼奼蘿就死，結果並不出乎他意料。

刑風欠身，不回答，安靜等她吃完。

按照平時心性，奼蘿肯定會去月如那裡理論。

「最近進了許多新影子，刑風可以去做教頭。」

刑風冷笑，額頭鮮血滴落蒙住了他眼，他就帶著血色看住晚媚：「那麼門主你可知道，我也曾是奼蘿的影子，也曾和她甘苦與共，發誓永不負她。」

晚媚不語，咬牙發力，將神隱收緊。

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扇面上字跡殷紅，晚媚凝目，終於看清那是一首五言絕句。

奼蘿眼裡流過七彩，唇角勾起個妖嬈的笑，柔聲道：「你死之後，我會讓你的影子生不如死活著，人間地下，要你們永不相聚。」

斜藏好這四個字后他終於空閑，有時間坐下，等待他的宿命。

奼蘿立在原地，那個笑還在眉眼間流轉，七竅卻已經緩緩流出血來。

半個時辰敲碎一根骨頭，現在時辰已到，他知道自己還有工作沒有完成。

月如那時二十二，人長得單薄，地位也不穩固，在門主位子上坐得很是飄搖。

「百蠱之王，原來就長這模樣。」他喃喃，朝晚媚招了下手：「伸手，記得內力倒流，我把它給你種上。」

這一句說完滿室寂靜，他們甚至聽到了彼此血液流動的聲響。

奼蘿愛吃山核桃，倒不是因為核桃如何美味，而是因為她要保養頭髮，那一頭聞名鬼門的五尺長發。

「這隻蠱蟲嬌貴，要逆經脈種上，而且真氣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抵抗。」

神隱破風而來，穿過他心房，終結了他的苦痛。

「我說過不要問！」在刑風懷裡她喃喃，隔衣衫咬住刑風皮肉，又撕又咬，壞脾氣一點沒有收斂。

奼蘿埋首，五指握拳，指甲掐人掌心：「你說過，只要我和……和夜……，你就會放過刑風……」

番外 黃金錘 · 上

晚媚贏了。

晚媚艱難地呼吸，將鞭收得更緊，道：「必死無疑的不是他，是你！」

鎚子在他手間，很小巧，卻很沉，完全是黃金打造。

奼蘿沉默，極力穩住呼吸，許久才能平靜回復：「那你要怎樣，才肯給我解藥？」

「門主給我下了蠱蟲，名字很好叫做『色戒』，想來是要我清修。https://www.hetubook.com.com」醒來后刑風苦笑，並不打算隱瞞。

月如不答，繼續吹她的湯羹。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刑風緩聲，將錘揚起，也不管小三是不是能聽清，自顧自地開場：「這個故事，就和這把黃金錘有關。」

「很好你還記得我是門主。」月如接過她話，又將銀耳羹捧起：「你要記得，雖然你很得聽竹院歡心，可今時今日我仍是門主。」

「我問你他的屍骨在哪。」她高聲：「你記住我沒有太多耐性。」

「我這裡有種新蠱……」月如擱下了手裡零嘴，遲疑一會，單手按上心門。

下面就是準備。

「命運……」念及這兩個字晚媚痴狂起來，鞭如狂風橫掃，每一下都深深擊進刑風血肉：「命運就真的不可戰勝嗎？你既然也曾愛過奼蘿，那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放我們一條生路！」

她還沒說，那隻叫『妾』的蠱蟲還是種媚葯，種蠱之後她若和誰交合，就會戀上對身體，欲|火連天沒有其餘任何辦法排解。

時至今日，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什麼叫做天光盡。

她選擇這種方式平息欲|火。

月如又笑，張嘴吹了吹燙羹的熱氣：「我是放過了他，沒要他性命，我沒食言。」

※※※

回卧房她還是摟住刑風腰肢，摟著他才能睡著。

耳畔刮過夏風，她依稀聽見了那夜鞦韆上小三的耳語。

聽完這句小三眨了眨眼，很努力坐直。

月如抿唇，彎腰打開抽屜，找出只純白色的玉匣，在奼蘿眼前緩緩打開。

奼蘿挺直脊背，由得她去摸，那一頭長發就象軟緞，在昏黑的屋裡涌著粼光閃閃的浪。

刑風當時顫抖，在樹下跪低，將她血肉模糊的左手捧住。

種上這隻『妾』后便不能再種蠱王，不能成為鬼門門主，不能扶正，就只能永永遠遠是一個『妾』。

——「當然是沒有道理。我願意下去陪她，就如同小三願意為你去死，只是願意，沒有道理。」

就是這條蟒蛇，通體漆黑，所以名字叫做夜。

神隱鞭法最後一式，天光盡。

奼蘿的手這時已經遊走到他身下，在那上面流連：「你抱住我，不要問我為什麼，只要回身來抱住我。」

晚媚聞言回頭，一時間醍醐灌頂：「你早知道他是誰對不對？因為他和奼蘿有仇，所以才不殺他，容他和我相愛。這樣的話，我就會因為他，永遠和奼蘿不能一條心，永遠如你所願的爭鬥下去！」

公子不語，以行為默認。

「可是老天不允許，我也無法。」奼蘿還是輕聲，手裡黃金錘沉重，一滴滴墜著殷紅的血。

可是他不後悔。

可是這次沒有。

晚媚笑，頭後仰，不掙不扎，巴不得他將掌收緊。

好名字，這蠱蟲的的確確是起了個好名字。

這句說完奼蘿已經抬頭，隱約明白了三分。

「所有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會死。」他緩聲，很努力讓句子完整：「可是，還不是很努力地過日子。」

隔了這麼多年，他仍記得很清楚，最早奼蘿很愛使這把黃金錘，用它將核桃一顆顆敲碎，攢許多核桃仁，攢到滿把的時候才開始吃。

奼蘿還不解氣，眉頭幾乎立起：「你求情那你替她，替她把這隻茶碗吃了。」

奼蘿沉默。

「這隻蠱有個很好的名字，叫做『妾』。」月如手指拂了拂。

晚媚心神一盪，眼裡的魔意因為小三這兩字頃刻破碎。

懷裡那把團扇也一起跌落，正面朝上，被熒光照得分明。

「我只是說如果。」等屋裡煙塵散盡月如才突然發話，過來摸她猶有餘溫的頭髮，煞有其事蹙眉：「你怎麼能當真，怎麼捨得？！」

奼蘿滿手是血，那黃金錘每一次落下，敲斷的都是她的手骨和血肉。

最終刑風低語一句，將那把黃金錘握牢，塞進衣衫，貼胸口放著。

「讓小三站在我跟前。」

「我如果要你這把頭髮……」

「你有沒有使過這種小錘？」落錘之前他突然問了句：「敲沒敲過核桃？」

「我已經嘗試過放棄。」她輕聲：「已經嘗試過愚昧痴情，做一個清白善良的女人。」

這句話來自肺腑，因而難得有幾分真誠。

「解藥，給我色戒的解藥。」

「看見那些血跡了嗎？」他沙啞著嗓子笑得邪魅：「看清楚了，這裏四面牆上到處都是，每一處都沾著他的血肉，至於骨頭嘛，我已經讓人碾成粉，早就餵了狗。」

晚媚的淚終於流了下來，步步近前，走到ｗｗw•ｈｅｔubｏok•ｃom•cｏm他跟前，『忽』一聲揮動神隱。

他還是平靜，將半舊衣衫掠了掠，抬頭，看住晚媚眼睛。

「小三死了，昨天他將真氣渡給你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他是絕無生機。」

隔著幾層秋衣，刑風仍能感覺到她胸膛熱力，那一團柔軟在他身後廝磨，讓他幾乎立時有了反應。

「可這『妾』，世上只有一隻對嗎？」奼蘿嘆了口氣。

第二天，天氣極好，奼蘿在頭頂包了絲帕，到廚房找刑風，從身後一把抄住他腰。

「那我就做個惡人，比命運還惡的惡人。」最終她道，聲線漸漸高了，又一錘敲上手骨血花四濺：「不論結局如何，我都永不後悔！」

在心底他又重複一句，轉身，將手攏進衣袖，對那奪路而來命運表示承受，斂低了眉。

刑風記得很清楚，自己被單獨喚去那天是八月十九，秋高氣爽，門主的院子里落了一地桂花。

奼蘿揚起唇角，不覺得痛楚，只是冷笑。

那隻手冰冷，更冰冷的還有他的聲音：「所謂情愛只會妨礙你前程，你要明白，謝歡存在的意義就是成就你，他的死就是對你最後的成就。」

還是習武場，晚媚對奼蘿，宿命一戰。

月如繼續：「如果在你身上種了這隻妾，再種上蠱王，蠱王就會吞了這隻妾，然後象世上所有男人一樣上癮，還想要，想要一隻又一隻這樣的妾。」

小三的神智這時已經不大清明，看他時有點迷濛，搖頭：「我沒使過，晚媚不愛吃核桃。」

如小三所說。

刑風身子微晃，垂下眼帘，許久才道：「你錯了，我沒有資格對她失望，只是覺得她的罪孽應該到此為止，如此而已。」

奼蘿搖頭，只是將手穿過他臂膀，和他緊緊貼合，靠到不能再近。

「記住我不是敗給你，是敗給刑風。」死前那一刻她仰頭，七竅鮮血淋漓長發倒飛，模樣就有如修羅：「記得告訴他我不悔悟，死後仍將繼續詛咒，詛咒這世上有情人和我們一樣，最後都不得善終！」

「是我愚蠢。」長久的沉默之後奼蘿冷笑，步步後退，飛也似地逃開了廚房。

刑風進門后嘆了口氣，那丫頭立刻如獲大赦，飛也似地逃出了房門。

時間沉默著流逝，公子嘆氣，將掌鬆開，聲音里終於有了暖意：「失去了他，不代表失去一切，跟著我你的天地才廣，媚者理當無疆。」

月如莞爾，也是毫不猶豫，拿一隻空心細竹枝穿進心房，取心血一杯，親自放到了她手間。

溫和淡定的刑風，最終成了人人聞名喪膽的刑堂堂主。

色戒無解，可月如的惡毒還遠不止如此。

「我不要你死。」隔許久月如才嘆了聲：「我不過要保住我這個位子，你也知道，失去這個位子，我的下場就是死。」

滿屋頓時湧起煙浪，長發觸火即燃，很快就燒成一把黑灰。

養這一頭長發需要十年，可毀滅卻只需一瞬。

晚媚冷臉，眼斜斜看她，片刻的寂靜之後，裏面突然殺出一道厲芒。

黑暗之中突然有人發話，是公子微沙倦怠的聲音。

生時作惡死時無畏，她倒的確是個魔物，不折不扣的魔物。

天光盡，絕望無聲，就如同眼前這道鞭影，悄無聲息已經到人心頭。

夕陽這時如火，他看見她手起錘落，每一記都刻骨恨怨。

這句調笑還不曾說完，奼蘿就已經起身，步子凌厲，長發在身後盪成一條決絕的弧線。

當時自己只說過一句：「可惜你今生再也不能行走，可惜，如果你加上你主子，要掰倒門主，可能還有一分勝算。」

神隱又被揮起，這一次是直指刑風心臟。

「歡，姓謝名歡，好名字。」

晚媚還是失神，好像魂魄不在，鞭法也有些凝滯。

「依門主的意思應該如何呢？」最終刑風抬頭，眼眸黯淡，裏面有對宿命的屈從。

「我問你他的屍身在哪！」晚媚又是高聲，皮鞭如雨落荷田，一記又一記落在刑風肩頭。

奼蘿不說話，不一會上來，從後背緊緊摟住了他腰，胸膛綿軟，貼在了他臀上。

晚媚突然猛醒，將鞭收住，挽一個鞭花托住了刑風下顎，冷冷看他：「你在求死是嗎？雖然對你的主子失望，但仍想下去陪她。」

最終他放棄執念。

刑風找遍鬼門，最終卻發現她沒有離開絕殺院，只是坐在院里梨樹下，手裡拿著那把黃金錘。

所以奼蘿信心滿滿，過得十招之後，左手流雲袖堆浪，層層阻住了鞭的去勢，而右手在袖內翻ｍ•ｈetubｏoｋ.ｃｏm.ｃoｍ轉，催動長袖伸展，象匹白練般直往晚媚胸口拍去。

刑風覺得詫異，回身來捉住她手，這才發覺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跪了許久月如還是不說話，開始吃碟子里的桂花糕。

一首五言絕句，二十個字，他卻寫了很久。

晚媚的神隱是毫不停頓，上來挽個鞭花，牢牢套住了她頸脖。

涼露撫琴揚

小三被拖入刑堂，他主動請纓由自己行刑。

從始至終，轎里的公子都只是個看客，一個瞭然一切的莊家。

刑房，光線昏暗，滿室都是血腥味。

昨夜那最後的一笑仿若還在眼前。

進門后奼蘿劈頭就是一句，手在月如跟前展開，眼裡厲光幾乎能將她劈穿。

蠱蟲奼蘿已經見過無數，可從沒見過這麼美的，象一瓣柔軟的花，淡淡嫣粉色，嬌媚無限。

血流盡時十指也停止動作，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蠱蟲落在了公子掌心，被晨光映照，隱隱流出七彩。

說這句台詞時她隱隱微笑，恍然間已是又一個奼蘿。

到最後刑風體無完膚，她都以為再也要不到那個答案，卻看到他終於自袖攏里抽出了手，對著四壁遙遙一指。

奼蘿沒有廢話，長袖翻轉迎風而來，一出手就是殺招。

「就這樣吧，這樣也好。」在那一刻她喃喃，心底的確清明，所有慾望都已隱去。

刑風頓住，在他這句話里將頭垂低，慢慢嘆了口氣。

鬼門的主人那時還是藍禾，不過不常露面，一切事務都由門主月如打理。

晚媚活生生地立在他跟前，聲音打顫在問他：「小三呢，他人在哪裡？！」

刑風側耳，聽見外頭所有聲響的確遠去，於是站到暗道入口，按照約定跺了跺腳。

刑房裡刑風嘆氣，將錘舉高，落力又砸碎了小三一根腿骨。

最終小三被送入暗道，而他開始預備現場，將一具屍身的血肉仔細抹上后牆。

刑風埋頭，拿筆沾碟子里的鮮血，在新做好的團扇上面寫詩。

結局早已註定的愛情，他也不後悔，自己痴枉愚昧，曾為之付出努力。

聽竹院，竹浪靜，晚媚更靜，蹲在地間，只是抱緊那把團扇。

公子低聲咳嗽，右手張開，一下穿過鞭影，卡住了晚媚頸脖。

刑風於是只好跪低：「還請門主大量，相信我主子忠心，也相信我和主子只是主僕。」

「你若不後悔，我便不後悔。」

「她說她永不後悔。」

白衣如雪眉目如畫，那是她的小三，正在咫尺之外朝她微笑，笑得無力蒼涼然而溫暖至極。

他答願意。

這一幕她終生難忘卻絕對不會再提起。

「你終不負她，那我也終不食言，放你一條生路。」站到小三跟前，刑風輕聲嘆了句。

十六年前。

這句之後奼蘿又是沉默，長久的沉默。

外頭響起腳步，他聽得出，是晚媚而不是奼蘿。

刑風神智清明說了這麼一句，最後一句。

無力至極蒼涼至極的一笑，卻是在讓她不放棄希望。

外頭開始喧囂，時辰已到，晚媚和奼蘿的決鬥即將開始。

一切都象場虛無的夢幻。

小三沒有回應，呼吸微弱，離死只差一線。

第二天醒來，奼蘿還是摟著刑風腰身，臉貼在他後背，手指在他後頸繞圈：「你說過你覺少，一定比我晚睡早起的。」

晚媚頓首，依言伸出了手腕。

（上部完）

奼蘿還是笑，意識漸漸渙散，連舉手的力氣也無，卻保住了那個譏誚的笑意。

晚媚還是笑，嗤之以鼻。

暗紅色的血肉在牆上凝固，他則彎腰，將人皮做扇，筆沾赤蠱開始寫字。

「從今往後我要戒色，其實這樣也好，你不知道你那個時候多野蠻……」

一語驚醒幻夢，晚媚雙目亮了起開，開始朝刑堂狂奔。

刑風上前，摸了摸他脈門，發現他果然已沒了真氣。

「不一定值得。」退回原處后刑風嘆氣：「這樣待她，未必值得。」

晚媚覺得自己踩上了雲，人和心都一樣縹緲，連說一句話都已經不能。

底下有人回應，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就算人生下來便知道自己會死，可不也是努力過日子。

身下慾望立了起來，也幾乎是同時，胸口好像落下了一把重鎚，將他四肢百骸都要震碎。

「好鞭法。」鞭尾掃到跟前時奼蘿揚眉，將袖捲成一個漩渦，阻住了鞭的去勢，笑意更濃：「可惜的是你底子不夠，可惜你那偉大的愛情讓你心太急。」

博命相殺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局棋，晚媚對公子的憤怒可謂理由充分。

蠱王潛進她血脈時眾人跪地，齊聲m•ｈｅtｕbooｋ.ｃｏｍ•ｃｏｍ稱頌：「恭祝新門主榮登寶位！」

「怎麼辦好呢。」吃完之後月如嘆氣，語氣表情都是一派迷濛：「流光說你和主子有私情。我剛找你主子來問過，你主子態度強硬，說我故意刁難排擠她，還要到藍主子哪裡評理。」

皮子上面有顆她熟悉的紅痣，原本長在小三胸前。

※※※

刑風不爭辯，只是沉默，動也不動任那鞭聲呼嘯。

「你要我死，可這樁我不能答應，聽竹院也不會答應。」

裡頭是只蠱蟲，一隻大約指甲蓋大小的蠱蟲。

刑風不答，將手攏進衣袖：「小三死前有句話讓我帶給新門主您，他說他終不負你。」

奼蘿頓住，五指握在他肩頭，按下五個深深紅痕。

晚媚始終低頭，象被定身，直到公子聲音清冷說了句：「現在你已經是蠱王的新主人，百蠱皆服，當中包括那條引蟲，噬心蠱已經失效。」

「他的屍骨在哪……」許久之後她才聽見自己發問，聲音遙遠象在天際。

奼蘿低頭不語。

「她現在勢頭正勁，如果到聽竹院告狀，我還真怕給她告倒。」

晚媚定定，等那流雲袖已經到了跟前，這才將鞭抖起，使出了第一式穿雲破。

只剩五成功力的奼蘿，內力還是在她之上，對敵經驗更是她所不能企及的。

※※※

月如放下了手，終於斂起笑容，緩聲：「我要怎樣，你其實清楚。」

喝完杯里熱血，刑風果然大好，摟住奼蘿，將她頭靠在自己胸膛，撫著她焦黃的頭髮。

公子又嘆氣，聲音開始無奈：「那要怎樣你的憤怨才平，才肯抬頭朝前看。」

血肉在刑房四濺，一路猩紅，打濕了本已乾涸的四壁。

普天之下只得三隻，能克制百蠱增人百年內力的蠱王，如今就這樣被他握在手心，有點百無聊賴地把玩著。

晚媚已經離開，四壁空空的刑房，又只剩下他和小三相對。

鬼門中所有人都將去觀戰，他久等的時機已經來到。

這相伴相隨十六年的墮落，似乎是掙扎歷盡日夜難安，也似乎就只是一瞬。

「可是這蠱蟲太惡毒！」她道，走近前來，捧住了刑風的臉：「要知道我也不想，你可千萬不要怨恨我。」

在門主房裡，一派小女孩姿態的月如，是如何操控她眷養的蟒蛇，蟒蛇又是如何爬上自己身體，冰冷滑膩，和自己交合。

你放心我不會負你……

在這嘆息聲中公子揚手，指握蓮花緩緩拂動。

見刑風沉默她又加了句，大眼睛無辜地睜圓，好像真是一個膽怯的少女。

刑風笑，好脾氣一如往常，找來鎚子，替她敲核桃。

晚媚受創，人疾步後退，可神色還是平定，將鞭尾揚在空中，曳出一條無聲的黑影。

他要積聚力氣，好告訴奼蘿，原來色戒沒解。

晚媚聞言擰眉，擰成了一個邪惡的結。

睡前還不忘咬牙切齒：「我什麼都不怕，我不避嫌，不出一年我一定將她踩在腳底，新仇舊怨一起清算！」

從地殺一路做到絕殺，今日的奼蘿已經是身經百劫，幾乎不知道什麼叫做懼怕。

「內力一夜之內大進，只有一種可能，是你的影子將功力傳給了你。」她邊笑邊看晚媚：「那你就應該知道，失去功力中了噬心蠱又在受刑的他，是必死無疑。」

有人將奼蘿的屍身抱到轎前，割破她手腕，開始給她放血。

青石地面上這時有一條暗影滑動，一條漆黑的蟒蛇正徐徐游來，在奼蘿腳底打轉，試圖盤上她的小腿。

有誰人觀戰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輸贏和生死。

小三在這時醒來，神智半昏，卻側頭問了他句為什麼。

月如放下手裡湯碗，上前來撫過她長發，一邊嘆息：「我有的時候真奇怪，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頭髮。」

晚媚的心應聲碎裂，恨極痛極甩起了長鞭，『忽』一聲掃下他臉上一條皮肉。

琴房裡幾乎所有的物件都被他們撞碎，到最後奼蘿坐上她那把長琴，琴聲凌亂高亢，伴著刑風的最後一個穿刺，將她直直送入雲端。

「她將來前途不可計量，你會跟不上她，所謂堅貞的愛情會被命運動搖，最後一敗塗地。」

刑房之內萬物皆空，只得他那一句久久回蕩。

「您為他收屍吧門主，為這個血肉成泥也不曾負您的影子。」見晚媚失魂他又靠上前來，貼住晚媚耳根，一字一句求死無畏。

刑風黯淡無神的眼卻在這時亮了，裏面躍出道雪亮的光，殺進晚媚深心裏去。

月如一笑，拍拍嘴角的桂花糕屑，又拿起粒蜜棗，繼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