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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爾

作者:樟腦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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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萬象 第二十三章 西北風

卷二 萬象

第二十三章 西北風

「我是『廣識者』埃尼克,舊世界的緬懷者,理性是我的父親……我比最早的人類年輕許多,卻比任何活人都要年長。我信譽卓著,因為我從不撒謊;我有許多名字,但你可以叫我『艾文』……」
傑羅姆乾脆不說話,反正這傢伙不講完不會死心,再怎麼反駁都無濟於事,不如省點力氣回去好好睡一覺。
三分之一秒的空當,兩截細如蜂針的劍尖直奔雙目而來!此時敞開的提箱和紛飛的白紙幾乎完全遮擋了雙方的視線,懸空的皮箱被輕易洞穿,絲毫不能減緩對方出劍的速度。
「我等著呢,少廢話。」
「住在這裏么?」不知什麼時候,莎樂美走進來,取下兜帽,用絲巾面紗拂拭肩頭的雪片,汪汪呵著白氣跟在她身後。「你們這的……那個詞怎麼說?『天氣』嗎?——古怪極了……」
「不用轉移話題。老練的戰士也很看重運氣,因為他們明白,自信和勝利可以毫無關係。活人比鬼魂可怕,我不在乎凶宅的說法,但是生意跟欺詐可是兩碼事。沒說的,把價錢降低一半,交易總要有理有據。」
想到這裏,傑羅姆擠出個形式上的微笑。「原諒我的疏忽,我妻子旅途勞頓,所以開始才沒有向您引見……」
森特先生和它對視一會,搖搖頭,轉身回去睡覺。
一個身著緊身上裝頭戴風帽的男人出現在離他五步之外,傑羅姆注意到對方腳上穿的是平底無跟鞋,腰間顯眼的地方配一柄環狀護手的刺劍。不同於戰場上使用的武器,這種不開刃的劍容易折斷,唯一具有殺傷力的部分是尖銳的劍尖,在精通擊刺的專家手中,足以戳穿護身的索子甲,多見於決鬥或偷襲之類的場合。
保安摁住頭頂的傷口,啞著嗓子喊道:「快!搶劫、搶劫啦!」
看來,小時候不相信童話,長大后總要付出代價。
直率得嚇人,這點讓傑羅姆聯想起另一位懷特先生。他對莎樂美在生人面前露面說話稍有不快,轉念一想,總不能永遠不讓她見人吧!不如表現得大度些,主動向對方介紹,免得自己多疑小氣的性情暴露無遺。
傑羅姆沉默,艾文用均勻的語速說:「為了維繫力量均衡,我會對你施以援手,接下來的連串變動,都已在我計算之中。」
「粗野的壞蛋!除了壓迫只有一張臉的我,你還會什麼?!我要吐口水在你臉上!真是的,要是我有口水,早這麼幹了……聽好了!」石臉咳嗽兩聲說,「你需要錢,我給你錢,雖然我沒錢,可有人有錢。明天去找個名叫『西北風』的破地方,走進去,說『我是來搶劫的』。就這樣。」
「你將向我提供短時間的預言,是吧?」
直到對方停止自言自語,整理下衣領走進商會大門,看門人才鬆一口氣。接下來的問題就不歸他管了。
第二天中午,少量陽光透過濃密雲層投射下來,風雪暫時止息,房屋四周搭起了腳手架,不少人在頂上忙忙碌碌,大量衫木和石材堆放在木屋門前的空地上。通過吊索運到上層區,單隻運費已經不菲,加上拆除朽壞的木質材料、清運垃圾和修理漏氣的供暖設施,樂觀的估計,翻新也會花去他三分之一的積蓄。
石臉鄭重點頭。「看我口型:『我是來搶劫的。』」
傑羅姆被後面兩劍驚出一身冷汗,他確實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只得手杖下挫,毫釐不差的用杖身橫著攔住敵劍,「喀啦」兩聲,花梨木手杖從中段剝裂開來,收藏其中的細劍劍脊堪堪擋住來劍。
由於太過無聊,森特先生決定下去逛逛。一通亂響,朽壞的頂蓋被揭開,霉爛氣味撲面而來,地窖入口處的石級又濕又滑,上面的青苔證明好久沒人探望過此地。小心下到底,裏面竟沒有多少灰塵,角落裡的蛛網蔚為壯觀,一直蔓延至五、六隻破木桶的頂端,覆蓋了地窖一半的牆面。
掏出懷錶看看,下午四點還不到,光線已經不允許繼續施工。腳手架沉寂下來,屋裡的工人在燈光照耀下最後休整著卧房和浴室,叮叮噹噹的聲響不絕於耳。
傑羅姆發現自己開始的估計還太樂觀了些,這些吸血鬼怎也不會放過榨乾他的機會。說著說著,無意中問一句:「當初這座房屋的造價大約有多少?」
「產權證明呢?」離開協會的財力支持,森特先生不得不好好考慮經濟來源的問題,這間屋若能賤價收購,倒是個低調藏身的好地方。
盛情難卻,傑羅姆只好把錢袋裝好,順便打開手提箱看一眼:裏面摞著兩捆標有「巴別度商貿聯盟」徽記的債券。雖然不明就裡,可「犯罪現場」畢竟無法久留,森特先生很快從大門出來,往自己住所相反的方向逃竄。
「等把我的『蝸居』整理停當,」傑羅姆臉上的諷刺表情連瞎子也能感覺到。「並且沒發生什麼古怪命案時,自然https://m.hetubook•com.com會選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去拜謁您的流星雨。」
傑羅姆止不住在心裏埋怨起朱利安,要不是這傢伙毫無理財意識、吃干抹盡的生活方式影響了自己,現在就不用為錢發愁……轉念一想,更深的憂慮其實時刻困擾著他。協會的追殺或早或遲總會落到他頭上,現在的太平日子不過取決於協會在埃拉莫霍山的戰況,一旦騰出手來,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協會的報復。
「他們都一個樣。」莎樂美低頭想想說,「如果你能像別人一樣平庸,早上醒來見不到你,我也用不著揪心了。」
敲敲門,森特先生自己推開房門,臉上掛著意外的表情,眨眨眼說:「原來您在這兒呢!待會我就去通知外面的人,不用到處亂翻了。剛才我還特意檢查一遍屋后的懸崖……得知您健康自在,哪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
當晚睡到午夜時分,傑羅姆被連串惡夢驚醒。從普爾呼林帶來的天麻藥丸效果良好,近一個月沒有做夢,傑羅姆半天沒能回過神來。冰涼的洗臉水讓他打個激靈,夜晚安靜得非同尋常,聽不到冬季的呼嘯風聲,兩隻貓也沒了聲息。走廊盡頭一陣噼啪作響,似乎有人踩在未加固的舊樓梯上,發出木板受力的響動。
剛開始,傑羅姆很不適應對方的說話方式。吉米·懷特先生似乎熱衷於講話時留個小尾巴,以便隨時更改講過的內容。無論開始時話題如何嚴肅,只需三五句,他准能把話鋒繞到無關痛癢的事上。就傑羅姆的觀點,懷特先生要麼獨處太久、習慣自言自語,要麼就是不喜歡被人打探隱私,總要提前封住別人的嘴。
細麻布緊身外套別一排暗灰紐扣,半圓披肩蓋過肩胛,小牛皮飾帶斜匝在腰間,右手邊最寬的一段製成一隻硬皮口袋,短筒皮靴配束腰長褲,手裡握著根裝飾用的花梨木手杖——對崇尚效率的商人而言,衣著還算體面。不過對方大理石般的蒼白面色令人多了幾分顧忌:除了逃獄的苦役犯,通常只有「法眼廳」戴面罩的秘密官員才具備這類特質。
「意思就是,有人向你吐口水的時候,你最多只能預備一塊手帕,對不對?」石臉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好了,我會提前通知你哪個人想對你吐口水,你要做的就是早一步掌摑他……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對蓋然性的過多干預有可能引發因果鏈條的崩潰……呃,換成人能聽懂的說法就是:他的口水如果太多次沒能落到你臉上,你有可能最終被積攢的口水淹死。就這麼回事。」
「吉米·懷特,」老頭子把注意力集中到組裝望遠鏡上,抽空向立在一邊的傑羅姆作自我介紹,「叫我懷特就好。等咱們再捻熟一些,如果願意叫我吉米……」他把卡在鏡片台座里的手指用力拽出來,搖搖頭說,「……還是免了吧!說實話,我一直沒能真正習慣這名字。對一個老頭來說,被稱作『吉米』,你知道,就像稱呼小貓小狗似的。幸虧我沒有子女,搞不懂我父母當初怎麼打算的。告別單身生活確實不怎麼明智,當然不是說每個人都不明智……」
雙眼大睜,石臉空洞地發出嘆息,飄飛的蛛網定格在半空中,地窖像被拋進榨汁機的橙子,向各個方向變形扭曲……
一指多寬的劍脊,有如神助地保住了主人的要害,連出劍的男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未失手的招數被人化解,使他的反射神經出現半秒鐘遲滯。傑羅姆一腳把刺劍踏在靴底,全憑直覺狂揮一劍,男人別無選擇,丟下武器坐倒在地,喉結上方仍被劃破一層油皮,現出淡淡一道傷痕。
「是這樣嗎?」
「不用擔心這點。」懷特先生大方地揮揮手,「最後的屋主是我一個朋友,沒有合法的繼承人……有錢的商人,要知道,總是到處播種。」老頭子搖搖頭,「大起大落,晚景凄涼,身後追著一群不知名的兒女……羅森的『新貴』們的確該改變下生活方式,不這麼市儈,下場總會好一些……」
傑羅姆看來還沉浸在剛才的眩暈中,自語道:「究竟什麼意思?」
※※※
「怎、怎麼回事?!」
「……咳咳,一開始房屋是為不願到海邊消夏的貴族準備的,最適合那些小地產主,幽靜別緻,貸款可在一年內償清。等第一位屋主獲罪入獄,房屋被充公拍賣,價格也就降低到有錢富商能夠接受的水平。當然了,第二和第三任屋主接連暴斃,房屋也缺乏日常維護,狀況越來越糟糕。等上一位所有人獲得產權——他是位『名聲在外』的批發商——房子已經成了冷門貨,競拍時只有兩個買主……算起來,加上上一位,轉手超過四次。像您這樣有膽識和魄力的買家太少了,藝術品被閑置,實在令人惋惜!」
「社交https://m.hetubook.com.com圈的提議可以作罷,我不確定應該在這住多久。」嘴上這麼說,心裏盤算著懷特的提議,傑羅姆承認自己有點被說動了。「客人總會受到歡迎,我妻子也需要個能夠聊天的對象,整天一個人獃著對她不公平。話說回來,」聲音透著寒氣,傑羅姆穩穩攫住對方的目光。「到過下面的都是些膽大包天的人物,這話我贊成。等咱們相互間的了解再深入些,你會發現我這人很好相處——只要『朋友』掌握好界限,除了落鎖的那一扇,其他門扉都是敞開的。」
房間里工人正忙著清理牆面,天花板也在重新加固,不時傳來重物墜地聲,灰塵和吱吱亂叫的耗子一併掉下來。工程師還特意帶了一對黑白相間的捲毛森林貓,讓現場氣氛更加活潑。
剛一進來,傑羅姆發現屋裡共有兩個人。
「不用不用,過幾小時天就放晴了,等中午太陽升高點,」懷特說,「很快就有機會再見!容我告退……」
即使被憤怒支配,杜松的冷酷訓誡仍在發揮作用,經過十幾秒心理鬥爭,殺意逐漸被羞愧取代。自己幾乎殺死一名無抵抗的敵人,這讓他直感到臉上發燒,謹慎地試試對方心跳,為防止男人被自己的鼻血窒息,只好把他側翻過來。收拾起散落的債務憑證,傑羅姆轉眼消失在小巷盡頭。
傑羅姆無言以對,只好安排她坐下,自己動手整理二樓卧室。
就在這時,敵人突然蹲伏,劍尖原樣分刺對方下體,速度竟比剛才快了一半!下落中的皮箱再次被洞穿兩個窟窿,落勢絲毫未減,可見對方劍速之高。這兩劍只論速度,比三度交手的「金面人」更加狠毒迅捷,當然大部分原因來自於兵刃形制不同。男人把刺劍的優勢發揮到極致,「貴金屬聯盟」的打手的確身懷絕技。
建築師吃驚地說:「您竟然不知道?!『巴斯克特凶宅』可是遠近知名……呃,確切地說,加上喝醉了從二樓陽台墜崖的我的導師,總共有四人遭遇不幸,願他們安息……」
一個聲音說:「堵上怪可惜的。」
傑羅姆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明明還沒開口,這人幹嘛這麼激動?出納員快速從櫃檯後面取出一隻錢袋,還照顧地打開旁邊的鐵門,「等什麼呢!快拿走啊!……還有這個!」把一隻手提箱硬塞給他,出納員選一個戲劇性的姿勢,自動暈倒在地。
懷特先生這方面似乎頗為精明,傑羅姆隨口問道:「難道只因為屋主自殺,房屋就荒廢了嗎?」
兩位紳士都是明白人,達成共識之後,有必要在形式上套套近乎。傑羅姆一本正經地向莎樂美介紹他的「好友」懷特先生,懷特極其謙遜地做了自我介紹,恰如其分地稱讚女主人的美貌。莎樂美像初次見面一樣,主動把右手遞給他。三個人相當融洽地談論一會兒天氣,客人表示還有未完成的工作,以後將會常來拜訪,過場走完,這齣戲也就順利收尾了。
懷特痛快地說:「價錢好商量。不過,讓我經常來作客吧!畢竟懂摩曼語的老師不多,說這種語言很容易引起密探的興趣,我這是為你降低風險成本。另外我還能教海峽對岸的梭羅語,等你妻子掌握了沙漠地帶的禮儀和口音,由我引薦她進入本地的社交圈,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掩飾身份嗎?」
「你等會兒。」傑羅姆收起短劍,舉手在大腿上拍一巴掌。一聲脆響,果然很疼。
櫃檯後面戴單片眼鏡、前臂裹著皮套袖的,看來像個出納人員;坐在一盆弔蘭下面、臉生橫肉的,無疑是個保安。
看到傑羅姆連打幾個呵欠,懷特先生停止絮叨,言簡意賅地說:「他過世前把產權文件抵押給我,當作墊付貨款的一部分。這樣吧,明天我送一份租賃合同來,等你方便支付時再提轉讓的事。個人習慣,現金交易,紳士之間就不用公證人的信用擔保了。」
兩位紳士向女主人告罪一聲,就集體移動到比較隱蔽的廚房。四下無人,放下虛偽矯飾,傑羅姆直接開口道:「『巴斯克特凶宅』。我挺喜歡這個名字,你可真夠慷慨的!」
傑羅姆目送對方倒退出去,面色不善地說:「可真是一位熱心人吶!他兄弟的求知慾也如此旺盛嗎?」
森特先生聽得寒毛直豎,懷特這傢伙可能是他見過最無恥的奸商,把一座「遠近知名」的凶宅賣給不知情的買家……如果不是自己間接促成了這樁交易,他馬上就得跟懷特好好聊聊。
傑羅姆回想起來,自己五分鐘前曾詢問關於他兄弟、也就是另一位懷特先生的情況。不知怎的,對方說的話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計,除了有關婚姻、家庭的牢騷,他什麼也沒能問出來。
「暗中強敵環伺,劍已磨快擦亮,沒有盟友相助,你的時日無多。我在物質世界保留的『節點』十分有限,是求m.hetubook.com.com生本能指引你來尋求庇護。對你我這樣的存在,『巧合』總與幸運無涉。」
「就這麼定了。明天煩勞你找幾個木匠和泥瓦匠,如果天氣允許,三五天內收拾整齊應該沒問題吧?」
「呃,那好吧。」
傑羅姆脫下罩在大衣上的短雨披,把鵝毛似的雪片撣下來不少。雖然懷特有言在先,他不好意思多說什麼,不過僅就客廳的狀況而言,這座二層樓房足夠當作鬼屋展覽了。
傑羅姆乾笑一聲,「今天太晚了,不如有機會再聊,讓我送您一程……」
傑羅姆沒來得及分辯,對方已經拔出武器步步進逼,這哪是談判的架勢?!扳動提箱搭扣,舉手把一箱子紙片向對方投擲過去,傑羅姆馬上要抽出手杖中的細劍。
「搶劫!快來人……」保安霍然起立,腦袋直接頂在吊蘭花盆邊上,把自己撞暈了。
傑羅姆揉揉眼睛,活動下手腳,又打個呵欠。懷特先生看到對方抱歉的微笑,沉吟著說:「沒錯,長途跋涉很辛苦,不過我只有五、六個多餘的房間……兩個用作儲藏室,兩個一年沒有打掃,剩下的不靠窗,牆壁掛著露水。天吶!萬惡的關節炎!」他露出個深有感觸的痛苦表情,「神罰也不過如此!好像每一塊骨頭都在相互摩擦……提起關節炎,我這還有些特效藥,不少從事文案工作的……」
石臉皺眉說:「你就不能照顧我一下嗎?我除了做做鬼臉和說兩句言不由衷的廢話,整天就只能看蜘蛛結網,你好意思剝奪我拉長會面時間的權利嗎?啊?」
「呃,恐怕不太容易。這鬼地方一下起雪來沒完沒了,風大時加固屋頂的人可能被吹走……雨雪天氣加班要收取三倍酬勞,還不包括髮生意外需要承擔的額外開銷……」
不待他說完,懷特先生已經極有風度地握著女主人的縴手,在手背上輕吻一下,用純正的摩曼語說:「希望能有機會聽您親口講講地下的風土人情,不情之請,不會太過唐突吧?」
「先生,」指揮翻修的建築師踱步過來說,「根據您的要求,只裝修其中四個房間,大堂和其他部分只要確保結構堅固,保持毛坯狀態就行了,是這樣嗎?」
「奇怪,竟然留下活口。」藉著亮光端詳傑羅姆遺漏的一張債券,低啞的女聲自語著。
「這是什麼意思?!你必須解釋清楚……」
懷特說:「要不怎麼辦?你不是不知道,安頓你妻子是個棘手的難題,至少現在她還不能隨便露面吧?別人相信什麼鬼魂的胡扯,難道你也相信?我還以為到過下面的人都是些膽大包天的傢伙呢!」
櫃檯後面那人和旁邊的保安額頭見汗,沒等他說完,臉上就變了顏色。森特先生少有張口結舌的時候,現在卻真的說不出「搶劫」這個詞。
「哼哼,真是蹩腳的演出!」
「我不太確定這點。」
「噹噹」。
懷特聳聳肩說:「你應該跟我講講詳細情況,就算是銷贓,我也得多知道點才能幫忙。」
艾文出奇地沒作聲,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良久之後,才開口說:「問問你自己,代價不是已經付出了嗎?」
老頭子神情不自然起來,含混地說:「迷信!越是有錢有勢,越是畏首畏尾!教會失勢才幾年,他們就信奉什麼氣運邪說……要是商品還包括『運氣』這類屬性,估價師應該統統餓死才對!」
傑羅姆若有所思的插話進來,「文案工作的確是場災難。我有個遠房親戚就以之謀生——為名人撰寫回憶錄。要知道,這行當的風險不小,他一半的僱主已經被監獄收押,另一半正接受審查……我寧願選個更安全的職業。算算時間,也該去看房子了。別為我擔心,我喜歡嚙齒動物。」
男人的陰損招數徹底激怒了傑羅姆,一想到剛才險死還生的經歷,不由得面容扭曲,提腳踏在對方臉上。這一下與格鬥技術無關,純屬發泄不滿,對方應聲躺倒,高挺的鼻樑以後恐怕很難見人了。
空中的蛛網悄然降落地面,「廣識者」隨著一陣暈眩感消散於無形。牆上的石臉嘆口氣說:「我從來不喜歡他,總是說來就來,給我造成很大壓力……我可憐的神經吶!你不會對他的胡話當真吧?」
「沒錯,就是這麼發音,把重音往後壓……對了!這個詞的意思是『蘋果』。蘋果是一種很難吃的果實,只有在無聊煩悶的時候,人們才會去啃它。什麼?『啃』的意思是……像老鼠一樣吃東西,錯不了。」
※※※
「你正處於因果鏈條中的薄弱環節,只要蓋然率的天平稍微偏斜,死亡不會對你網開一面。」
女人冷笑說:「行了,把他弄醒。這豬玀死不足惜,可任務還沒完成,現在滅口還嫌太早。」
「這麼說,已經有三個人在裏面丟了性命?」
長出一口氣,痛苦表情漸趨平緩,眼睛閃爍萬花筒似的瞳光,和*圖*書石臉用低沉嗓音開口道:
傑羅姆來不及取得武器,只能用花梨木杖身的側面拉偏刺劍劍鋒,上身後收,險險避過敵刃。
「慢著!難道你是……」
莎樂美坐在冷冰冰的房間角落,懷抱著枕頭和幾件衣物,下頜枕在手臂上一言不發,只是定定地看著傑羅姆。傑羅姆慢慢發現,寒冷破舊的房間變得生氣盎然,就算潮濕的壁爐生不了火,透過薄霧似的灰塵,綠眼睛還是令他感到絲絲暖意。等到相互擁抱著半醒半睡、牆角暗處傳來老鼠磨牙的聲響,他確信,這所破屋是他擁有過最接近「家」的部分。汪汪的鼾聲和懷裡莎樂美細長的呼吸,足夠讓他發出滿足的嘆息了。
說著打個呵欠,強迫自己停止疑神疑鬼。半夜遇到牆壁上神奇石臉的故事,差不多可以證明自己患了妄想症,不禁心虛地乾笑一下。
堵住裂開的窗戶,把舊床墊翻過來清掃乾淨,鋪好毯子被褥……汪汪四處嗅嗅,不時學幾聲蹩腳的貓叫,把床底下的雜物拉出來,擋住可能是老鼠洞的位置。
傑羅姆沒好氣地說:「你正賴在我屋裡,要走也該你走吧?」
「怎麼處理這一具?我還沒見過生烤活人……」
傑羅姆不假思索返身揮劍,厚厚蛛網被撕開一片,露出背後凹凸不平的石牆,牆上赫然刻著一張人臉,正對他擠眉弄眼!
「是這樣,」傑羅姆不耐煩地說,「當然是!」
看門人盯著門口那傢伙足有一刻鐘。
傑羅姆考慮幾秒,懷特既然和地下有聯繫,至少一半身份跟自己一樣不能見光。新來乍到,除了依靠他,就只能依賴地窖里的混蛋。想到這裏,傑羅姆開口說:「今天我去了『西北風』商會……」
「好吧,」石臉撇撇嘴說,「我承認你傻了,回去睡覺吧。」說完就閉上眼。
「『我是來搶劫的』……你確定?」
「嗯,這就是我想說的。」傑羅姆無奈地聳聳肩。
用力搖頭,傑羅姆努力把眼光放在當前,自己的生活總和「風險」脫不了干係,既然如此,看得太遠未必是件好事。
※※※
※※※
懷特先生考慮一會才回答。「我知道有個地方。雖然年久失修,二樓有不少嚙齒動物,雨雪天氣還會漏水……總算將就可以過夜。當然,你們一定不想住在比旅店還差的房子里,別介意,只當我沒說過。」
兩人架起暈倒的男人,由相反的方向離開現場。
「那當然。」懷特考慮著對方的說法,語氣頭一次顯得慎之又慎。「除了敞開的那些,落鎖的門不難分辨出來。」
懷裡抱著一箱子債務憑證,傑羅姆快步拐進一條小巷,平定一下呼吸,他只覺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剛才扮演的究竟是什麼角色。沒等他把氣喘勻,就聽見有人發出兩聲冷笑。
懷特聳聳肩說:「這裏的位置倒很幽靜,緊挨著舊神廟,二樓背面的窗口能看到架在懸崖上的『巴別度』浮橋、以及商業聯盟的高塔,除了破產自殺的屋主,其實也沒什麼歷史污點。可惜了這麼好的地段,以前還是搶手貨呢,現在卻無人問津。」
黑色提箱被猛丟在桌上,吉米·懷特挑起一邊眉毛,「奇怪的禮物,哪來的?」
「沒錯。」
「你不想知道。」傑羅姆說,「怎麼能『安全』地兌換這些?」
莎樂美往面露青筋的傑羅姆這邊瞥一眼,不冷不熱地說:「還以為遇到的是你孿生兄弟呢,你們在『各方面』都挺相像。」
幾分鐘后,這人提一隻黑色手提箱匆匆離去,看門人忍不住猜測他此行的目的,瞎想了一會,大門裡跌跌撞撞衝出一個人。那人頭面浴血,正是今天執勤的保安。
「我想,如果在上層區找到個臨時住所倒也不壞。」
「『貴金屬聯盟』對詐騙犯不會手軟!放下提箱,饒你性命!」
人臉眉骨突出,顴骨高聳,嘴唇寬厚,乍一看表情豐富,可仔細端詳片刻,整張臉似乎只是嶙峋石壁構成的錯覺,換個角度則完全隱沒在牆面中。傑羅姆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試探著問道:「不是你在說話吧?……呃,怎麼可能嘛!真該好好睡覺……」
傑羅姆自言自語地說:「鬼地方,還是堵上吧。」
說話的懷特先生愣了好半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主人看。直到傑羅姆禮貌地咳嗽兩聲,他才回過神來,撓撓頭說:「摩曼語……原來如此。客人來這的路途可謂千里迢迢啊!招待不周,實在不好意思,明天我會親自監督施工進程,免得怠慢了貴客!」說完還躬身施禮,對象當然不是森特先生。
鞋尖踢到一條細鐵鏈,傑羅姆用短劍峰尖挑起來,很快發現鏈子盡頭連著把銹鎖,裂縫冒出絲縷寒意,難道下面是一座地窖?
矮壯那人聲音尖銳刺耳,好像時刻與人爭辯似的。「不錯的傢伙,讓給我殺!」
「嘴是你的,我不當真就是。」
牆上好似人臉的部分嘆口氣——乾和*圖*書笑凝固在傑羅姆臉上——只聽對方小聲說:「成年人實在缺乏想像力,除了自認神經錯亂,他們不敢相信常識以外的任何事——即便『常識』是相當白痴的說法……你需要抽自己一下嗎?我估計那一定很疼。」
女人說:「搞清底細再動手。硬來不易對付,偷襲更妥當。」
傑羅姆收回細劍,這才發現劍的尖端撞在牆上已然折斷,自己在暴怒中竟沒有察覺。石臉的建議差點令他抱憾終身,傑羅姆滿肚子惱火,瞧一眼暈倒的傢伙,幾次提劍亟欲結果對方。
樓梯咯吱作響,破碎的玻璃窗灌進來呼嘯寒風,舊窗帘隨風飄拂,眼神不好的很可能被嚇一大跳。
艾文把自己的開場白念完,不緊不慢地說:「要知道,時間足夠時,從容就是基本的禮貌。不要嘲笑儀式,它是價值的源泉。」
「……我無所不在,卻又只存於虛妄中;我觀察和紀念,直到塵囂歸於靜默,再為流逝鐫刻悼文,樹碑于繁星之間。」
那人若無其事地轉著圈,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正反覆排練一句台詞,不時把目光投向「西北風貿易聯合會」的門牌。看門人越發不安,眼睛左右觀望,事情變得有點古怪,希望自己當班時別發生什麼意外就好。
懷特先生面不改色,向他微微欠身。「我剛想邀請兩位,到我的蝸居去看看新架設的望遠鏡,最近正有一場壯觀的流星雨掠過天琴座附近,晴朗的晚間觀星再合適不過了!」
正想放棄搜尋,一隻捲毛貓驀地從吊燈燈架上躍下來,落地無聲,回頭看他一眼,快步鑽入樓梯間底下的一道裂縫中。傑羅姆已經沒有睡覺的心情,湊過去觀察這道窄縫,如果貓能鑽進去,老鼠當然出入無阻,明天就該讓人把這裏徹底封死。
這時,一縷蛛網剛巧落在它鼻尖上。石臉露出難過的神情,努力撅嘴,收縮鼻翼,痛苦地跟遊絲周旋。下唇向外突出,不住往上吹氣,蛛網總算挪挪地方,爛葉子似的飄起來。
建築師笑笑說:「您問對人了。這座雅緻的兩層小樓由我的導師設計修建,那時我還是學徒工。材料用的是上等貨色,牢固簡潔。內部結構打破了一般兩層住宅的呆板樣式,幾個小房間所處的高度各不相同,閣樓和陽台的位置採光良好……」
懷特檢查一張相對完整的債券,吹著口哨說:「兌換?等你明白它們的來歷,也就不會存有幻想了。我不想裝出模範市民的嘴臉譴責你什麼,犯罪行為在這座城市跟賣淫一樣合法。不過,招惹『巴別度商盟』只有死路一條。它的名聲不如『貴金屬』或者『長途貿易』響亮,那是因為一半生意見不得人,另一半則為見不得人的部分打掩護。商盟抽取妓|女的皮肉錢,小偷的保護費,奴販的風險抵押。如果賣國可以盈利,它也會計算投向科瑞恩的利潤。」
「然後呢?你沒有關於『回報』的建議嗎?」傑羅姆冷淡的說,「如果我不能提供任何回報,你憑什麼對我網開一面?等價交換,我又拿什麼償還這一切?」
傑羅姆考慮一會,叮囑汪汪看好房門,緩步離開房屋所在的神廟區。等他返回自己的住所,正趕上晚飯時間。處理完一應雜事,房屋的狀況有了不小改善:二樓的老鼠被清理乾淨,晚間用不著擔心靴子會被咬穿;浴室總算有了水,壁爐煙囪也得到疏通,破損的蒸汽管道停止漏氣。總之,一天的工作成效顯著,現在屋主可以坐在爐火邊,一面品嘗紅茶,一面欣賞窗外的夜景了。
由於主樓梯處於檢修中,傑羅姆由後院的金屬扶梯登上二樓。剛進入小客廳,就聽到懷特先生正用古怪的方式說話。
二十分鐘后。
何況,明天的全部都屬於他。嘗過生活的滋味,誰還樂意去過朝不保夕的日子?把床墊下面的短劍往裡掖掖,劍柄傳來的寒意、讓傑羅姆感到如此陌生。
等他離開一分鐘后,巷子一側屋頂上躍下兩條人影。高挑的身影似乎是名女性,身手貓一樣輕捷;矮壯的影子則「砰」得跌落下來,掀起一片塵沙。
建築師取出預算表格,「這裡有點小問題,您選用的米黃鑲板最近缺貨,我們正好有一批切割妥當的雲石板,透光透氣,相當適合……」
莎樂美說:「我剛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我不太方便離開這間屋。所以,只能請你倆挪個地方再聊。」
森特先生比較贊同他的說法,如果害怕所謂的鬼魂,面對惡魔時被嚇死也不出奇。
「我是來……咳咳,是來……」
傑羅姆聽了一會,對懷特相當個人化的解釋感到很不滿意。更令他不滿的是,這老傢伙顯然不是因為樂於助人,才來打攪自己的妻子。
傑羅姆再沒有睡意,悄然取出短劍,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過去。黑暗中,藉助戒指提供的夜視能力,一樓廳堂里的情況一覽無餘。別說人,連耗子也見不到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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