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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沉默不語，只是牽馬緩行。此時天已放明，他們這一行人已經踏上了大王莊上以青石鋪就的街道。

「一年不見，你我再也不為酒烈而嗆得喉嚨冒煙了，這是不是證明了我們已不再是當初那兩個無知的少年，而是真正的成熟男人？」紀空手放下酒杯，重新為兩人斟上了酒。

「任誰經歷了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改變，也許這種變，就是一種成熟的標誌。」紀空手感慨地道。

「我說過，我的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紀空手笑著遞上了七寸飛刀。韓信以刀挑開針線，輕撕之下，便見錦帕之中果然飄出一張薄如輕紗的綢紙，捧在手中一看，只見其上繪製了不少山川河流，正是一張精心繪製的地圖。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只是你們都沒有留心罷了。」紀空手淡淡一笑，毫不爭功，「一個人臨死的時候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對於這一點，很多人未必知道，但我卻經歷過，所以我非常了解。我當時只是奇怪胡亥在明知自己已經中毒的情況下，卻依然還要努力地取出錦帕來揩拭自己嘴角的血跡，這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反常。須知在那種情況下，生命是否還能存在已是一個問號，誰又會刻意去注意自己的儀容外表呢？」

「那時候真的是苦啊，現在想來，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韓信有感而發，在他的心裏，他只希望這是一個永久的記憶，假若時光倒轉，讓他再活回去，他寧願死。

「你真的這麼自信？」韓信似乎有點底氣不足。

韓信將信將疑，從紀空手的手上接過錦帕，細細地端詳起來，一點都不因錦帕的血穢而噁心。他很少看到紀空手的表情如此鄭重其事，既然紀空手這麼說，他就沒有理由不信。

「趙相吩咐，豈敢不遵？但有所請，一定奉陪到底。」紀空手昂首答道，眼中絲毫不懼。

「這並不是因為我的厲害，而是與他們相比，我多了幾位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這才是我們最終獲得成功的因素。」紀空手真誠地道。

五音先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看到意氣風發的紀空手，他彷彿又想到了自己充滿激|情的少年時代。那個時候，自己策馬江湖，丹心俠骨，是何等的躊躇壯志，至今思來，猶感熱血沸騰，是以他始終不言不語，任由這些年輕www.hetubook.com.com人來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

叫來兩碟小菜，一壺冷酒，紀空手又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嗎？那時在鳳舞集的酒樓里，為了逃命，我們的樣子好生狼狽。」

雖然鋪中只有五六個人，但留下的空桌只有一張，正好就在這些桌子的中間。鋪中除了一個夥計之外，還有一個老闆模樣的老者背對著店門，正不停地忙碌著。

紀空手一行人到大王莊時，天色微明，雞鳴漸起，此地乃是交通重鎮，由此分路，一處可達武關，一處可通巴蜀，紀空手此刻也面臨著兩種抉擇：是進而爭霸天下，還是退而歸隱山林？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又回到了淮陰市井的那段日子，心中頓時涌動著至誠的暖流。

登高廳門開，在趙高的陪同下，紀空手、五音先生、韓信、扶滄海以及一干知音亭高手，還有神風一黨人物悉數而出。在識破了神農的險惡用心之後，神農門下的弟子終於死心塌地地為紀空手效命，神風一黨從此刻起，成為了紀空手爭霸天下的第一支力量。

韓信微微一笑，雙手攤開那張登龍圖，然後凝視著紀空手道：「這種變還體現在你目力的毒辣，誰也沒有注意到的一件小事，你卻能讀懂其中的玄機，這才是你的最可怕之處。」

「也許這隻是我的直覺！也許是丁衡教給我的學問！」紀空手笑了笑道，「但準確的直覺是建立在合理的推理與大胆的判斷之上的。神農、趙高之所以都敢在登高廳上孤注一擲，這就說明他們算準了胡亥最大的性格弱點：多疑。一個多疑的人，如果要珍藏一件東西，他往往都會認為只有藏在自己的身上才會是最安全的，胡亥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胡亥也不是一個心計簡單的人，他也懂得越是顯眼的地方有時其實就是越隱蔽的地方，而且這一招用來對付趙高、神農這等城府極深的人往往會收到奇效。」

「所以我們才會苦中作樂。」紀空手卻笑了，他就像是一縷陽光，永遠都只有燦爛，而且充滿希望。

他一生叱吒江湖，混跡官場，扶搖直上，要風有風，要雨得雨，何曾栽過像今夜這般大的跟頭？他雖對紀空手等人心懷恨意，但追根溯源，罪魁禍首還是神農。是以他回到相府之後，第一件和圖書事便是怒斬神農，同時派出入世閣弟子四下追蹤，企圖阻殺紀空手這隊人馬返回巴蜀。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轉頭看了一眼紀空手，當他發現後者只是在開玩笑時，這才勉強笑道：「你既然覺得有趣，我們不妨進去。」

他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正因為他心裏清楚，才感到恐怖。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搏擊于苦海的一葉小舟，拚命地掙扎著，卻始終不知自己的彼岸會在何方。

可是紀空手說的偏偏是他，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歌舞依舊，一切如常，既有趙高相陪，一切都變得簡單，這一行人幾乎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城門之外，而早在城門外等候的照月三十六騎趕來會合。

但韓信似乎比他更難作出決斷，就這麼默默地走過小街，卻始終沒有將目光再向紀空手望去。當紀空手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正鎖定在街頭處的一桿酒旗上，上面寫有「問天樓」三個大字。

「此話說來，只怕尚早。」紀空手微微笑道。

「誰說沒有？」紀空手微微一笑，他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塊帶血的錦帕，雪白的錦緞上，一攤血跡赫然在目，渾似一朵雪中的梅花，正是取自於登高廳中那一方被胡亥隨手丟棄的錦帕。

「於是你就斷定胡亥此舉大有用意，可是你又如何能肯定他這一舉動一定會與登龍圖有關呢？」韓信似有不解，當紀空手將錦帕遞給他的時候，這方錦帕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紀空手又何以會如此肯定其中暗藏玄機？這似乎是一個謎！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差別，通常要出現這種情況，只有拆線之後再度縫合才有可能形成這種差別。韓信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驚喜，抬起頭來看了紀空手一眼。

趙高接過，淡淡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見得紀公子的手段，倒叫我生出了一爭雌雄之心，他日有緣，你我必當好生較量一番。」

「你的意思是說，趙高與神農都是以他們的角度來看問題，這就容易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韓信是一個聰明的人，一經點撥，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這是一間不大的小酒鋪，兼或賣些小吃點心。鋪中只有四五張桌子，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個人，當紀空手二人進去時，照月三十六騎與神風一黨為了避人耳目，只在ｈ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m.coｍ遠遠地街口駐足觀望。

「紀少，你變了，至少變得謙虛起來，以往遇事時的當仁不讓，已在你的身上不復存在了。」韓信的臉上依然是一副懷舊的表情，其中無時無刻不隱現出一股淡淡的離愁。

如果說這錦帕另有玄機，那麼玄機就必定在錦帕之內。韓信靜下心來，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心中陡然一動，終於發現在錦帕的一邊有一排針孔要略大於其他三邊的針孔。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何等豪邁的一句話呀！陳勝王不僅這麼說了，而且也做到了，他難道不是我們的榜樣嗎？」紀空手眼神堅定，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街上已有稀少的幾個行人，但沿街的大多數店鋪已然開門，那些為了養家糊口的百姓似乎習慣了這種早起晚睡的忙碌，一切都充滿著關中小鎮的風情。

「你說什麼？誰說我們就要分別？」紀空手臉現詫異。

他從鳳舞山莊不遠千里來到咸陽，經歷九死一生，做夢都想得到的，就是這張象徵著權勢與財富的登龍圖。照理說他應該狂喜才對，但是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的心好沉好沉，有一種沉悶至極的感覺。

「我當然是回鳳舞山莊，而你難道不去巴蜀了嗎？」韓信淡淡一笑，笑中有些失意，更有惆悵。

韓信的反應顯然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但他把這種意外當作是老朋友喜極而呆的表現，意氣風發地道：「有了它，你還怕什麼？只要我們踏出這一步，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紀空手眼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難得他能如此體諒自己，這不由得不讓他對五音先生表現出來的洒脫感到由衷的感激。一旦他選擇了與韓信共打天下，那麼他對不起的人就是紅顏，至少他再也不能如他想象般與她朝夕相處。

「路還很長，值得你們慢慢考慮，老夫就不打擾了，先行一步，在前面的路口靜候二位。」五音先生說了一句很富哲理的話，留給他們慢慢思考，自己大手一揮，卻帶著知音亭眾人先行而去。

「可是他最終失敗了，甚至連性命也不再，這是否是一種天意？上天註定了要讓他失敗？」韓信的眼神卻縹渺不定，望向深邃的蒼穹，似乎欲讀懂上天寫就的文字。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笑道：「其實你的疑心病也不小，在這樣一個小鎮上，你莫非還擔和_圖_書心會有敵人出現嗎？」

「有勞趙相遠送，實在不好意思，這是百味七草，悉數奉上。」紀空手人在馬上，微笑著道。

韓信深深地看了一眼紀空手，苦笑道：「沒有了登龍圖，你我憑什麼去爭霸天下？」

趙高哼了一聲，隨即看了看五音先生，欲言又罷，終於轉頭而去。

紀空手並沒有留意這些非常平常的小事，他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韓信身上，總覺得眼前的韓信已不似當初那位生死與共的韓信，更讓他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胡亥既死，他卻不敢稱帝，只能立扶蘇之子子嬰登位，但大秦王朝經此一役，更是元氣大傷，風雨飄搖，天下局勢已是岌岌可危。

「我沒有說笑，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這錦帕之中，必然另有玄機，而且就是登龍圖所在。」紀空手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道。

「記得，現在想來，好似昨天，我又怎會忘記？」韓信笑得極是溫情，斟上酒，兩人對飲了一杯。

「我不知道我是否變化了很多，但我卻知道你變了，變得讓我幾乎都不敢相信你竟會是一年前為了幾十兩銀子而大騙特騙的紀空手。回想昨夜一戰，你談笑自若，面對帝王與豪閥猶能從容應對，將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這等干雲豪氣，有誰可比？」韓信的眼神中由衷地露出欽佩之感。在他的心中，紀空手就像是一座大山，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紀空手所指的那人，其實只是一個背影，自他們入店以來，這人就一直悶頭吃著東西，一身裝扮都是市井漢子的模樣，普通得讓人不起一絲疑心。

「我從不信命，只有失敗者，才將失敗的命運歸於天意；而我只信自己，只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天意也會因我而改變命運！」紀空手大聲說道，話中自有萬丈豪氣，更有傲視天下的王者霸氣。

「哈哈哈……」紀空手不由大笑起來，「你似乎變了不少，就是想法也這般古怪。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永遠都不會有敵對的一天，難道不是嗎？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他從馬上一斜，拍了拍韓信的肩，接著道，「你變得心事重重，愈發愛胡思亂想了，這可不是我心中那個韓信的行事作風，想當初你義無反顧的豪勇風格，這才讓人欣賞哩。」

「你又在說笑了。」韓信認出了這是胡亥咳血之後扔掉的那方錦httｐs://ｗww.hｅｔｕｂook.cｏｍ•coｍ帕。他入廳之後，一直就留心著胡亥的一舉一動，卻根本就不在意這錦帕的下落。

這是宮廷中常見的錦帕，質地精緻，圖案華美，確實是針線中的極品，但韓信顯然對此不感興趣，他所專註的，是錦帕四邊織就的針線紋路。

在這個小鎮上，很少出現一大早便有這麼一大幫人經過的情景，因此紀空手一行人很快吸引了鎮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這是一條不長的街道，街道的盡頭，便是一個三岔路口，紀空手似乎在等待著韓信的決斷。

「也許我們註定了不是亂世的英雄。」韓信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之態，經歷了這數月的風風雨雨後，他已是成熟了不少，想到自己最終還是與登龍圖無緣，心裏好生失落，直到此刻，他才由衷感慨地道。

一面是柔情，一面是鐵血，在柔情鐵血之間，任何人都會心生躊躇。

「我不是多疑，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剛剛還在咸陽城中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樣一個小鎮上的店鋪中吃早點？」紀空手搖了搖頭，沒有半點動作，只是將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那道背影上。

「這會不會是一個很有趣的巧合？」紀空手覺得氣氛過於沉悶，所以看到這個招牌，由不得他不笑上一笑。

「是的，正因為這塊錦帕被扔棄在地上，所以他們誰也沒有去注意它的存在。但我卻知道任何有悖常理的東西，都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紀空手笑了笑，突然大手一指，對著自己左邊一桌的一個人道，「就像是他一樣。」

韓信看了看紀空手，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等到你婚期之日，我一定趕來看你。」

「當然不去，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兄弟聯手，爭霸天下！」紀空手興緻勃勃地道。

「你永遠都是那麼自信，永遠都是那麼富有激|情，我始終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註定敵對，你將是我最可怕的對手。」韓信勉強一笑。

在他們的身後，樂白率領十余騎遠遠跟隨，因顧忌趙高而不敢動作，一旦紀空手的這隊人馬停下，他們只能相距甚遠，駐足觀望。

「好啊，為了我們兄弟聯手，去痛飲三杯，以示慶賀！」紀空手拉著韓信的手，大步跨入了問天樓。

他的話如一道驚雷，震得全店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雖然只有一瞬的時間，但空中陡然生出一股緊張的氣氛，沉悶至極，就像是火山爆發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