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紀空手的刀勢既出，氣勢立時如大江之水奔涌不息，使得長街之上的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猶如暴風雨將臨的前兆，給人以幾乎窒息的壓力。

紀空手渾身一震，深深地凝望了張良一眼，只見他的臉上恬淡寧靜，似是不經意的一句話，卻道出了武道中追求心道的最高境界，話雖不同，但意合洞殿中的那十八個大字。

「呼……」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離體升空。

這個選擇無疑是明智的，也是勢在必行的，可惜他們都小視了紀空手的實力。試問紀空手既然起了殺心，又豈容他們抽身而退？

血雨隨風而下，染紅了長街，幾顆血珠灑在了紀空手的臉上，他卻久久不動，仿若一尊雕像，依然保持著揮刀一斬的姿勢。

「紀公子實在過謙了，我人不在江湖，卻對江湖諸事瞭若指掌。近一年來，只要有你出現的地方，必定有大事發生，這已證明了你是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不過在我看來，紀公子的心胸之大，只怕還不在江湖，進一步便是爭霸天下。」張良此話一出，頓讓紀空手刮目相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是江湖的規矩，也是我的原則。一個人行走江湖，若沒有殺氣，沒有殺心，就唯有遭人殺戮，我不想死，就只有殺人。」紀空手覺得這張良豈止不懂武道，更不懂江湖，但他需要時間來放鬆一下自己的情緒，於是極為耐心地向他解釋道。

是以他淡淡笑了一下，道：「虞小姐也許是太喜歡一些江湖故事，所以才會將江湖想得如此凄美。什麼是江湖，沒有人知道，其實那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黃土，四海漂泊的劍士將它稱之為大陸，壯士登高稱其為九州，只有英雄落難才稱它為江湖。而有的時候，人心就是江湖，人心險惡，江湖又何嘗不是？一經踏入，永無退出，所以江湖沒有美麗，它只有血腥、暴力、爭鬥，更沒有所謂的愛，一旦有愛，這江湖就不再是江湖了。」

「撤！」司氏兄弟終於作出了明智的選擇。

「我不懂武道，是以無從點評公子的刀技，但是我卻看出公子一刀三命，殺氣太重。」張良緩緩地道。

紀空手的臉上驀然閃現出一種驚喜，似乎像是求道中的徹悟，整個人陡然變了一變，感覺到自己的氣質就在這剎那間有了質的提升。他和_圖_書悠然一笑，緩緩道：「公子之言，正是金玉良言，令紀某有茅塞頓開之感。我之所悟，也許淺薄，但不吐不快，還請公子賜教。」

他似乎是有感而發，又似是總結著自己這一年來的經歷，語氣傷感，還帶著幾分惆悵，輕嘆一聲，「鏘……」地回刀入鞘，毫不猶豫地向前而行。

其他的十余名殺手眼見不對，撒腿就跑，就像空中的枯葉，風乍起，已無蹤跡。

張良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只怕我話一出口，會讓公子失望。」

「想走？只怕太遲了！」紀空手大喝一聲，全身的勁力驀然在掌中爆發，刀鋒帶出剛猛無敵的勁氣，橫斷虛空……

那人抬起頭來，與紀空手的目光相對，微微笑道：「在下張良，得見公子神刀奇技，佩服之餘，未免有些遺憾。」

紀空手心中彷彿多了一種失落，就如一塊巨石陷入泥沼，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淪。他知道張良所言，絕非危言聳聽，以其過人見識，必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弱點，不由問道：「何以見得？須知人定勝天，只要自己不懈努力，終究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難道公子不這樣認為嗎？」

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當看到紀空手的這一刀漫過虛空時，誰都感覺到它的的確確如一道山樑般橫亘于虛空之中。

「呼……」又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離體升空。

紀空手道：「就算碰巧，亦證明了你我有緣，公子何必過謙？在我看來，武學一道，可為個性之表，有殺人之心，便為技擊；有自由之心，便為藝術；有進退之心，便為智慧；有人格力量蘊于其中，便為不屈之精神。正如前人所謂以心使臂，以臂馭心。無論何時何地，這個『心』才是最重要的，是為心道。」他侃侃而談，一氣呵成，聽得張良眼睛一亮，站將起來，兩人拍掌而笑，竟有一種得道般的愉悅。

看著那一去不回的背影，虞姬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愛是對還是錯，但她知道，無論是對是錯，她已無悔，畢竟她愛了這麼一回。

面對這樣的一個人，他們感到了忐忑不安，因為他們生死未卜，不知紀空手將會怎樣發落他們。可是他們卻不知，紀空手此刻的心根本就沒有放在他們的身上，他一跨入門檻，便被樓下的一桌www.hetubook.com.com人吸引了目光。

只用了一刀，司氏兄弟便頭體分家，面目全非。只有在這一刻，虞姬這才真正感受到了紀空手無情的一面。

得勝茶樓的氣氛空前沉悶，很多人都看到了剛才那驚人的一幕，殘酷無情，冷血至極，這也許是他們在心中給紀空手的一個恰如其分的評價。

以他們三兄弟的劍法，縱然算不到一流，但一經配合，絕對具有十分強悍的殺傷力。可是他們與紀空手交手了三個回合，居然三次被迫退，甚至沒有還手之力，這實在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卻又無可奈何。

紀空手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面對這麼一個愛慕自己的美女，誰又捨得忍心拒絕呢？他縱然接受了這美女的愛意，在這個時代里，也無可厚非，可是他不能，他總覺得，他不能辜負了紅顏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不敢，賜教二字，且莫再提，我只是從儒教中生義，不想誤打誤撞，暗合了武道至理，豈敢以教授自居？」張良擺了擺手，謙遜地道。

在問天戰士的眼中，沒有失敗，只有死亡！只要尚存一息，便要奮鬥不休。然而司氏兄弟顯然沒有一拼到底的意思，也許衛三公子早已看出了他們絕對不是紀空手的對手，是以沒有要求他們為自己的尊嚴而戰。

「紀某豈有如此大志？公子此言，愧不敢當。倒是公子乃是人中龍鳳，日後成就必定輝煌。」紀空手已經看出張良絕非那種迂腐文士，而是胸有謀略、運籌帷幄的大才，他對張良頗具好感，倒起了真心結納之意。

紀空手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無意當中，在如此一個彈丸之地遇上這樣的一個人物。看這張良的談吐，博學而別有新意，不拘泥於條文規矩，信手拈來，總是道理，無疑是這個時代的一種另類。他二人雖只一面之緣，卻已在心中互推對方為知己。

虞姬竟似痴了，呆立良久，眼中又生出一股迷霧般的媚絲，絲絲縷縷，牽纏著那道偉岸的背影，然後幽然嘆道：「你錯了，對我來說，一旦有愛，你就是我永不退出的江湖！」

張良微微一笑，道：「我從江南不遠千里來到霸上，只是為了完成今生抱負，輔佐明君，建立一個可以取代暴秦的政權，由此來拯救天下萬眾蒼生，開創一個亘古未有的太平盛世。在我來之前，曾和_圖_書經對天下英雄一一評點，認為當世之中，只有三人可以一爭天下，一是你，二是項羽，三是劉邦。但今日看來，你應該被排除在外，所以你我之間，可以是朋友，卻非同道。」

紀空手沒有動，更不想追，他心裏清楚，這些人只是這場大戲的配角，只有當他們撤離后，主角才會出場。

這感覺實在是玄之又玄，更讓人感到一種悸動之美。長街之上，寒風驟起，肅殺無限，深秋的黃葉，如蝴蝶般在風中不停地翻飛起舞，讓人的心靈隨之產生一種莫名的震顫。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中除了這個男人，不會再有愛了。因為這一次相遇，他已被珍藏到了她的心間，再也不能容下第二個男人。

張良淡淡一笑，道：「我自小研究治國之道，深知王者之道，決定於三種因素：第一，要有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唯有如此，你才可以做到榮辱不驚，悲喜不形於色，雖歷千辛萬苦，無數坎坷，卻不能奪其志，不能動其心。以你三人而言，在這方面可以一比，應該不分伯仲。第二，要有運氣相輔，還要有過人的實力，我所說的實力，不在於武功高低，須知武道再精，也只能抵敵一人。兵法謀略，卻可抵敵萬眾，唯心有籌算，方可安定天下。在這一層上，劉邦或可居首，項羽次之，而公子只能屈居末座。但若僅限於此，如果有我輔佐，公子依然可以與劉、項一爭長短，可是公子真正的致命之傷，還在於這第三個因素，就是性情！一個人的性情如何，往往決定了他這一生的命運。要成大事者，必須做到真正的無情，公子雖然能一刀三命，眼睛都不眨一下，但這隻是對敵人的無情，還不足以成就大事。真正的無情，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以拋棄一切，你自問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原來張公子也是武道中人，幸會幸會！在下乃淮陰紀空手，倒想聆聽公子高見。」紀空手緩緩走到他的身前，拱手道。

「呼……」當第三顆血淋淋的頭顱飛旋著離體時，卻以一種更快的速度追上了前面的頭顱，悍然相撞，「轟……」的一聲，空中腦漿橫飛，血肉飛瀉，空氣里頓時充滿了血腥，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生出恐怖。

更何況他踏入江湖，走的本就是一條不歸路，此刻生死未卜，他又怎能忍心讓如此美女m.hetubook.com.com為自己牽腸掛肚呢？

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卻能說出武道中極致境界的真諦，這確實讓人不可思議。也許天下萬事萬物，雖有萬象不同，但它們最終的根本卻是相通的，這讓紀空手的心境陡然開闊，彷彿心胸之大，可以海納百川。

對於司氏兄弟來說，他們同樣明白自己的破綻所在，所以他們退步擋擊的時候，下意識地改變了一下自己劍鋒的角度，企圖用變化來彌補這個致命的破綻。但是紀空手的刀實在太快，而且直接，根本不讓他們有任何還手的機會，是以他們心驚之下，唯有再退。

「這也許不是你所說的無情，而是一個男人的鐵血，鐵血柔情，才能鑄就一個真正的英雄！」虞姬悄悄地站到紀空手的身後，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愛慕，柔聲道。

經過了剛才的激戰，樓下的茶客大都跑了個精光，這些人都是霸上小城的老街坊，在看熱鬧與生命之間選擇，當然還是覺得自己的生命重要，所以他們一見勢頭不對，紛紛逃走，使得這空曠的樓下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幾個人。

司氏兄弟沒有想到紀空手如此年輕，而其舉手投足間竟然擁有大俠荊軻的劍法中的神韻，那種飄逸自如，那种放浪不羈，雖無章法卻已深諳武道真諦。雖然一個使劍，一個用刀，但兩者之間有極強的可比性，顯示了他們在武道中各自領悟的成就，幾達異途同歸之境。

紀空手所刺的方位，如果說是單純的一刀，那麼這一刀實在平庸至極，或許只有初學刀法者的水平，但這一刀與先前的一刀配合起來，卻有一種神來之筆的感覺，因為他出刀的軌跡，恰恰是司氏兄弟後退時的必經之路。

紀空手的這一刀揮出，對於局外的旁觀者而言，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因為這一刀針對的根本就不在於人，而在於虛空，但司氏兄弟的臉色卻變了，身在局中，他們才可以領略到這一刀真正的精妙。

紀空手聽得這一篇王道之論，赫然心驚，雖然心中並不好受，卻相信張良所言，句句珠璣，的確是真正的至理。沉吟半晌，他似有不甘地道：「這無情二字，含義太廣，總需在特定的時間環境里，才有無情與多情之分，其實世間的事情，在世人的眼中都有兩面性，同樣的一件事，有人認為是有情，而有人認為則是無情，誰又能wｗｗ•hetuｂｏｏｋ•ｃｏm.coｍ評定分明呢？」

「勝人者力，自勝者強，武之一道，雖由搏擊發展而出，但真正的武者，看重的卻是對自身的超越。」張良聽出了紀空手言語中的嘲諷，並不介懷，淡淡笑之，然後悠然而道。

紀空手「哦」了一聲，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有趣，只見得一面，便點評起自己的刀法來，倒像是與自己相交多年的朋友。何況看他一身儒衫打扮，莫非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紀空手心中一驚，道：「但說無妨。」

紀空手不曾細想，斷然答道：「我雖然是孤身一人，不知父母是誰，但若真有這麼一天，我絕對不會不顧他們的生死！」

引起紀空手注意的是一個年輕人，年齡不大，只有二十四五，但氣度不凡，舉止儒雅，眉宇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書卷氣，顯得博學多才。紀空手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生出了一絲好感，認為能在亂世中見到這等文士，也算難得。

遠處的一個暗角，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睛正默然關注著這個正在進行的戰局。他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驚奇，一種詫異，似乎沒有想到紀空手的刀法竟然達到了如此精妙的地步，幾有心道武學的神韻，這簡直讓他不敢想象。他原以為大王莊一役，紀空手縱是不死，也已不足為懼，誰料數月不見，其武功似乎又上了一個台階。

紀空手眼睛一亮，已經不急於去應付其他事務，與張良相對坐下：「實不相瞞，紀某確有此意，還望公子指點一二。」

「非也。」張良淡淡一笑，「我只問你，假若有一天，為了整個天下，要你不顧父兄姐妹的生死，任他們遭受敵人的凌|辱與蹂躪而無動於衷，你能做到嗎？」

「紀公子不愧是江湖上最熱門的人物，以你的悟性和天賦，假以時日，這個江湖必定是你的江湖！」張良由衷贊道，言下絲毫不吝讚美之詞。

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唯一可能取勝的地方應在哪裡。他們本不該讓紀空手先發制人的，即便如此，當紀空手的刀鋒殺來時，他們壓根就不該退，以至於使得紀空手的刀勢一氣呵成，如滔滔江水奔涌千里，根本不容外力阻擋。對付紀空手這樣的對手，一個失誤已是太多，何況還不止一個？這就註定了司氏兄弟要接受失敗！

虛空是空，永無邊際，一把刀的距離，只是空間微不足道的距離，又怎能將虛空從中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