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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上午的激戰，雲一先渾身上下都是沾染了沙塵的血漬，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整個狼狽不堪。

「我今天跟著你，當醫療兵。」

一定程度之後，任務的目標開始轉向傷員。給受輕傷的傷員做簡單處理，將重傷的傷員拖回坑道里，甚至將屍體拖回坑道里。

在這戰場之上，同情、悲傷，所有一切不應該有的情緒都是奢侈品，每一個人都殺紅了眼，無暇他顧。

雲一先睜大了眼睛獃獃地看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當血與火成為一種習慣，綻開美麗的花朵的時候，你永遠說不清那是一個時代的偉大，還是傷疤。

連長貓在戰壕里遠遠地看著，悄悄抬著一隻手。

天灰濛濛亮的時候，大批的美軍開始在射程之外集結。吉普車的發動機聲站在山頂上就可以清楚地聽到。

……

一個跨越了六十年的人來到他們身旁，能做什麼呢？

五十米！

陣地前，手榴彈炸開了一片，形成了一個爆炸圈。

輾轉地，終於抵達了機槍陣地。剛一放下，還沒等雲一先開口說話呢，只聽撲的一聲悶響，一發子彈貫穿了正在射擊的機槍手的臉。鮮血，腦漿炸了雲一先一身。

歷經了一夜的狂轟濫炸，陣地前的地彷彿被犁了一遍，四處坑坑窪窪的，彈坑比比皆是。被炸m.hetubook.com.com上了天又重新落下來的泥土如同在大地上鋪了一層鬆軟的起司一般，腳一踩，嘩啦一片就陷下去了。

八十米。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美軍士兵迅速倒下。

沉默，許久的沉默，沉默到了最後，雲一先只能輕聲說道：「你們不走，那我就留下來陪你們。陪你們打完這場仗。」

其實雲一先什麼也做不了，說服不了誰，也挽救不了誰。在現實面前，他是如此地無力。

……

「不是很懂。」

張秀蘭的情況就更嚴重了，磕磕碰碰的，眼淚和沙塵攪在一起，變成了一塊塊灰色的小疙瘩貼著臉。那臉色慘白得有些嚇人。

微微張口，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猶豫之後卻最終沒有說出來，而是沿著來時的路又往回走。

「應該已經在外面了吧。」張秀蘭小聲說：「我們兵力不夠。敵人衝鋒的時候，是必須全部應戰的。」

會議室里，連長與雲峰互相對視了一眼。

連長和雲峰在陣地上來回奔走著，幾乎可以說隨時出現在任何一個需要他們的地點。

雲一先孤零零地走了出去。

「你能做什麼？」

……

很快，轟炸停止了。

十八九歲的年紀，放到現代，甚至都還沒跨出校園。然而，在那個年代，他們需要承擔的太多太多了和*圖*書。多到他們幼小的肩膀無論怎麼樣都不可能扛得動。

雲一先忽然明白，六十年前，奶奶與爺爺的愛情無法讓他選擇苟且偷生，今天自己這麼一個不確定的理由，更加沒辦法做到。

當然，這隻是連長和雲峰眼中的戰場。

頭頂機槍子彈呼嘯而過，周圍爆炸不斷，一波接著一波的衝擊接連不斷，沙石橫飛。儘管這種程度的轟炸與之前的航空炸彈，大口徑火炮不能相提並論。然而，雲一先依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震動。

鋪天蓋地的手榴彈朝著美軍拋了過去。

那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別過臉去，雲一先望見張秀蘭同樣錯愕，眼眶裡還有淚珠在打轉。

門外的戰士們都有意無意地看著他。

這樣的地面肯定是沒辦法放開了奔跑的，但另一方面，又有利於推進，適合衝鋒。

咬了咬牙，雲一先也沖了出去。

三十度傾斜的斜坡，放眼望去，拉著迫擊炮和重機槍的吉普車都停在了一公里開外的地方，分散開來的數百美軍士兵正藉著掩體朝陣地匯聚。

「可是，我也不太懂。」

人直接就倒下了，就好像一個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一樣簡簡單單地，連半點掙扎都沒有。

一樣的開端，只會不可避免地走向相同的結局。

看著一個個志願軍戰士在身邊陣亡，雲一先從hetubook.com.com一開始的驚恐，慢慢地變成平靜，到最後徹底麻木掉。

第一輪，是手榴彈。

「你懂嗎？」

雲一先眼中的戰場則是另一番景象了。

……

「出擊！」二排長握著槍，率先沖了出去。緊接著，雲一先周圍的志願軍戰士全都蜂擁而上，握著槍沖了出去。只剩下雲一先和張秀蘭四目交對。

沒有遭受任何狙擊，美軍的膽子似乎肥了一些，開始加速推進了。

與此同時，機槍手開火了。

坑道外響起了哨聲。

門推開了。

很顯然，衝鋒的美軍並沒有跟志願軍玩命的打算。一開火，他們或就近尋找掩體，或往回跑。當然，走在最前面的一批四周肯定是不會有掩體的，往回走也來不及的，只能就地卧倒，翻入彈坑。

想了想，張秀蘭重重地點了點頭。

「直接開始衝鋒？」雲一先有些不敢相信。

側過臉，雲一先看到張秀蘭在看著自己。

七十米。

由始至終，她的淚一直在流，一直在抹，紅著眼眶，卻也沒耽誤手邊的事。

炮擊開始了。

剛開打的時候，雲一先的主要任務是充當後勤兵，簡單地說，就是扛彈藥。將炮彈，機槍彈藥從坑道中一箱接著一箱地往外扛。

美軍雖然停止了衝鋒，但機槍、狙擊手、迫擊炮就沒停過。

儘管如此，每個hｅtｕｂoｏｋ•coｍ.cｏｍ人還都在咬著牙往前走。

一個志願軍戰士迅速把屍體拖走，另一個機槍手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快速頂了上去，繼續射擊。

「連長和指導員呢？」

坑道頂部的沙塵不斷灑落。

在這種情況下，同一個火力點持續射擊，基本上就意味著死亡。

大片的炮彈如雨點般落下，一輪接著一輪，陣地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張秀蘭眨巴著眼睛，在反應過來雲一先話里的意思之後，猛地搖頭：「不，我也是個兵。」

一聽到哨聲，守在坑道口的所有志願軍戰士都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雲一先也跟著伸長了脖子。

「這邊！」

六十米。

面對這如同收割機一般火力，別說站著丟手榴彈了，機槍都得往回撤。步搶手每一次透過彈孔射擊，都必須轉換位置，嚴格保持著四十五度角的火力壓制。

許多許多年之後，人們從歷史文本里看到的，永遠只會是一個數字罷了。真正的殘忍，大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得。

……

論槍法，美軍士兵是肯定不如志願軍的，不過，人家子彈多，武器好。無論是誰，只要敢露頭，馬上就一大|波的子彈招呼過去。如果找不到目標，就盲射。

「是美軍的衝鋒信號。」張秀蘭小聲說。

除了慌，還是慌。

四周的志願軍戰士一個個都握著武器，小心地聆hｅtｕｂoｏｋ•cｏm.ｃｏm聽著。

「那我們不需要你。」

激戰開始了。

「你休息一下吧，我已經知道怎麼做了，我來就好。」

「當醫療兵。」

「開火！」

「我們，接著拖……」那聲音都帶著哭腔了。張秀蘭強忍著淚水轉身就走，雲一先連忙跟上。

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天然的戰壕。

躬著身子，他拖著重機槍的彈藥箱，被張秀蘭帶著在戰壕里一路小跑，與一個又一個的志願軍戰士交錯而過。

「不需要我也不走，就算被槍指著腦袋也不走。你們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我也有。」

抹了把眼淚，她又開始用她那稚嫩的雙手拖動著雲一先扛起來都費力的彈藥箱。

緊接著的，是美軍方面的還擊，鋪天蓋地的機槍掃射和迫擊炮轟炸。

很快，當他們推進到距離陣地只有百米左右的時候，又一聲哨聲響起了。所有美軍開始衝鋒。

對，就是拖。根本不會有擔架，不會有足夠的人手，絕大多數的戰壕挖得不夠深，也不可能站著走動。如果不拖的話，會使不上勁。

伴隨著連長的手落下。

半山腰的陣地這邊，從坑道中湧出的志願軍戰士已經迅速佔領射擊位置，七手八腳地開始擰開手榴彈的蓋子。連頭都不露，等待著命令。

「沒事，體力活你交給我做就行了。」

雲一先蹲在坑道口，靜靜地聆聽著密集的轟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