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今天,無論如何,即便是鬧翻了這抽禮,事後受到努爾哈赤的雷霆一怒,她也要見到她的弟弟。

她怕死了布占泰,寧願死在逃亡的路上,也不願意再待在他的身邊。

花兒沒動。

花兒一來沒聽清,二來也沒聽明白,只以為那女人太過傷心了,又見她臉色灰白,嘴唇乾裂,皮膚乾燥,整個人瘦得跟皮包骨一樣。花兒小時候跟馬婆子忍飢挨餓,經歷過大逃難,知道這是餓得太久,而且怕是好多天連水都沒沾了。花兒一時心軟,便將她悄悄拉到牆角,扶她靠牆坐了。

她皺了眉頭,立在當下不說話。

阿敏……你可知,你可知你姐姐,受了何等樣的侮辱?

「是……是,都在?」那女人開了口,聲音啞得像是沙礫磨地。

原是好心,沒想到那女人沒被嚇退,反而像塊狗皮膏藥似的黏了上來,一把拽專兒的手腕,那沒幾兩肉雞爪似的手勒得人疼,她卻死活不鬆手,甩都甩不開。

見她哭得實在傷心,www.hetubook.com.com花兒無從安慰起,便索性回家到大灶上拿了幾塊餑餑,偷偷用帕子包了,揣在懷裡帶了出來。

花兒一愣,她不在這裏,那應該去哪裡?

額實泰的額涅是舒爾哈齊的二娶福晉,很早就已過世,如今舒爾哈齊死了,額實泰也沒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可以投靠。對她而言,丈夫布占泰就是她唯一的歸宿,她沒得退路可選。

「果然是個憨傻的,難怪到現在也沒嫁出去。」娥恩哲打量這丫頭年紀不算小了,卻還是未嫁的閨女裝扮,看在她剛才給自己吃食的份上,口氣不由緩和了幾分,「過來扶我進去,我看你膽子小的可憐,指望你傳話還不如我自己進去找人。」

這事她小時候經常干,那會兒是看岳托兩兄弟經常吃不飽,她就瞅著灶上缺人手假裝去添柴燒火什麼的,偷摸上一兩塊餑餑,曾因為食物剛出鍋揣在懷裡燙傷過皮膚,也曾因為被發現偷拿食物被打得皮和_圖_書開肉綻,只是每次她看到兩兄弟吃餑餑時露出的笑顏,她便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值得的。

她也曾想過去勸穆庫什,可是穆庫什比額實坦要死腦筋。

她們願意忍著,她卻實在忍不了了。

抓著花兒不放的手也抖得像是在篩糠。

「總算……總算找到了。」那女人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突然哭了起來,沙啞的嗓音愈發刺耳,「好姑娘,你幫我傳個口訊進去,不拘裡頭什麼人……只說,只說……達爾漢巴圖魯家的娥恩哲回來了……」說到后來,已是泣不成聲,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敏是什麼人?這女人來歷不明的,居然讓她去叫阿敏出來,花兒是不太聰明,卻還沒膽大到敢跑爺們跟前胡亂放肆。

那女人說話的樣子太像大福晉濟蘭了,雖然她的穿著和樣貌和濟蘭著實有著天壤之別。

「你去找人了沒?」

她餓得頭暈眼花,險些兒摔死在阿敏家門口。門房怕在家門口鬧出人命來,居hetubook.com.com然趁著她暈厥無力那會兒工夫,找人把她扔的遠遠的。

「你個蠢貨！阿敏台吉在裡頭吃酒吧?去把他叫出來！」

「你慢點……」

娥恩哲眉頭一揚,她在烏拉是吃了不少苦頭,但她骨子裡的貴女傲氣仍在。她從烏拉逃回建州,一路風餐露宿,她出嫁時,建州都城尚在費阿拉,嫁了這許多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如今回來,建州已是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完全與記憶中的對應不上了。

如今,兄弟倆都已經大了,岳托甚至成親了,再也不需要她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了。

花兒含淚將食物塞到那女人的手裡,那女人灰蓬蓬的眼眸陡然一亮,許是真的餓緊了,也顧不得講究許多,將餑餑一股腦地塞進嘴裏,一陣狼吞虎咽。

她一路顛簸流浪,好不容易到了赫圖阿拉。

那女人一把奪了過去,水潑了一臉,但她全然顧不得了,只埋頭猛喝。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花兒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一掃剛才的頹廢,和-圖-書言語中竟隱隱有種貴女的頤指氣使。

「姐姐,你跟我回去吧,阿瑪雖然不在了,可阿敏還在,弟弟妹妹還在,阿牟其還在……」

想起她準備逃走時勸額實泰跟她一起走時,額實泰流著眼淚對她說:「我還是不走了,你有額涅,有弟弟可以投奔,我回去做什麼?」

「阿牟其害死了阿瑪,他哪裡還會管我們這樣的外嫁侄女?」額實泰執意不肯走。

花兒反而往後退了半步,一臉戒備地看著她。

「帶我進去！」她一把抓專兒,手指牢牢攥緊她的胳膊。娥恩哲塵土垢面的臉上閃現著破釜沉舟般的毅然。

她阿瑪雖然沒了,可她額涅還在,如今當家的阿敏是她同母的弟弟,她忍辱負重,憋著一口氣逃回來,為的就是求條活路。可是她找到阿敏家時,門房死活不讓她進去,雖然忌憚h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cｏm她話中的真實性沒敢對她動粗,卻仍是堅持說要等主子吃完喜宴回來后確認。

娥恩哲徹底怒了,她剛剛恢復了些許體力,想站起來偏發現腰扭了:「過來！」

那女人邊喝邊嗆,卻始終不肯鬆手,盞茶工夫便將一瓢水都喝了個乾淨。那女人大大地喘了口氣,整個人癱在牆邊上。夕陽斜照,這會兒氣溫已經比白天低了許多,那女人躺在那一動不動,足足過了一炷香,她猛地正過頭來,原本渙散的眼眸驟然犀利起來,連語氣變得十分嚴厲:「你怎麼還在這裏?」

花兒結結巴巴地開口:「家裡正擺宴席呢,你……你這樣的……不能隨便進去。」

花兒一陣兒恍惚,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好幾年前。她偷偷將眼淚擦乾了,又將手裡的水瓢遞了過去:「喝點水,潤潤口。」

那女人似乎閃了腰,哼哼唧唧地站了幾次都沒站得起身,花兒不忍心,伸手扶了一下:「你快走,這裡是古英巴圖魯家,今兒個我們岳托阿哥娶親,貴人老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