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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祿自費英東亡故后，便去求了祖父乞歸娘家，國歡提出願意接納和恩養新寡的妹妹，只是當時瓜爾佳家怕外人說他們薄情寡義，怎麼也不肯放術祿歸家，只說待喪事結束，必按規矩轉房婚配，少不得會在費英東的幾個兒子裡頭挑個人出來娶了術祿。

術祿唇角微動：「我自然是認得你的。」手中木魚槌擱下，佛珠長長圈在掌中，她從蒲團上起身站直身，面容平靜，「難得你來看我，何事？」

「哦，那恭喜你了。」術祿並不吃驚，語氣淡然平靜。

前頭領路的是個面生的僕婦，她在進門時特意仔細辨認了一番，終於發現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而這個僕婦顯然也不熟悉她。所以現在對方完全是以一種對待客人的態度，恭敬卻沒有太多畏懼地帶著她走了角門——這一進院子對阿木沙禮而言，同樣是陌生的，這一處院牆原是沒開門洞的，因為它本是國歡府和隔壁四貝勒府之間的隔離牆。

術祿和-圖-書走到南炕邊，脫鞋上炕，指了指炕桌對面的位置，示意對方坐。

阿木沙禮忍不住倒抽口冷氣，蹙著眉在她身側慢慢蹲下身去，視線與對方持平：「術祿，難道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牆后寒氣逼人，廊上檐下爬滿了三葉地錦，只可惜時值初冬，綠意退卻，現下屋舍院落似乎因為過於空曠而顯得有些寂寥頹廢。

她搖頭：「我住進這院子便從來沒出去過，只有一僕婦一日送兩餐進來，她不會與我說話，我也不需要她跟我說什麼。」說話間，她回眸瞥向牆上的佛像，「有佛祖在，便已足夠。」

那僕婦詫異地瞥了她一眼，瓮聲瓮氣地回答：「您不是要見我們家大格格嗎？」

阿木沙禮並沒有進正屋，她在這個家裡住了六年，按說這個家裡的每一處都該是再熟悉無比的，可如今她再邁進這個家門卻不再是主人的身份。

「你早知道了？」

阿木沙禮的目光從畫像上慢慢移到了喃https://www.hetubook.com.com喃念著佛經的女子身上。

術祿從暖窠子中提了茶壺，倒了杯茶給她：「只有水，我不喝茶葉。」

阿木沙禮看她並沒有進屋的打算，便不再理會她的存在，自行進屋。一腳邁過門檻，迎面便嗅到一股子嗆鼻的煙味。面南背北的口袋房，進門繞過廚房，灶上冷冷清清並沒有生火，煙卻是從明間內瀰漫出來的。

阿木沙禮見術祿神情平靜，但一言一行，舉止間添了人氣，比方才彷彿隨時要坐化在佛像前的樣子要好多了，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上炕落座。

「你們格格……術祿住在這裏？」她愈加驚訝起來，「這原是四貝勒的府邸吧？這處小院原先住的是誰？」她以前經常出入八舅府，卻從來沒來過這樣別緻的一處院落。

抓藥費錢，養病更費人力……瓜爾佳氏的那些個爺們福晉都視術祿為廢物。彼時國歡與阿木沙禮剛剛和離，便借口提出家中無主母，想接妹ｗwｗ•hｅｔｕｂooｋ•coｍ.com妹回家幫忙照料內宅。瓜爾佳氏巴不得送術祿走，於是術祿終於脫離了瓜爾佳氏，住到了國歡家中。

女子一身緇衣，頭上戴著帽子，背影纖瘦，阿木沙禮先是一怔，轉而認出那人的身影，正是術祿無二，不由驚道：「術祿！你這是做什麼？」

越往裡走，煙霧越濃。明間是三間開的格局，南北臨床一圈是萬字炕，西面擺了個大長案，案上擱著蠟燭香爐，爐內燃著三支小指粗細的長香，煙就是從這裏生起的。

阿木沙禮捧著杯盞，水已不熱，冷冰冰的讓人毫無飲酌的慾望。

拾階而上，上了廊檐，一陣細微地嗡嗡聲傳入耳內，那僕婦也不敲門，徑直將微闔的門扉推開，而後站到了一旁。

兩人默默靜坐著，彼此誰都不再開口說話。

這會兒術祿就跪在自己跟前，充耳不聞，只顧閉著眼敲木魚，雙唇嚅動不止。

「這是誰住的宅院？」她噫呼一聲，眼前的院落不大，可院內種植的花草樹ｈｅtubook.com.ｃｏm木卻處處顯得與眾不同，這一處看著竟不太像是女真住宅的風格，倒像是那些漢人住的宅子。

「我……」

屋前栽著兩株石榴，許是水土侍弄不好，石榴樹蔫蔫的，枝頭綠葉倒是枯了一大半兒。庭前落了一地的焦葉兒，人走過，踩在落葉上發出脆響，在這空曠寂靜的庭院內頗顯得有些滲人。

她連喊了兩三聲，術祿似把一段經文念畢，稍稍停頓，方才緩緩睜開眼來。屋內光線充足，只是煙霧繚繞，讓這一切顯得不太真實，術祿臉色泛白，眼波無痕，真真似已化作方外之人。

阿木沙禮也曾聽聞術祿歸家后頗有些形槁心灰，足不出戶，在居室內拜起了佛祖，日日茹素念經，但耳聞遠不如親見。

那僕婦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只道：「大格格就住在那間屋。」

西面牆上掛著一副真人等身打小的觀音大士像，*寶相，慈眉善目地垂首望著對面跪在蒲團的身影。

術祿心中百般不願也無濟於事，生不如死地在瓜爾佳和-圖-書家裡又待了半年。這半年裡，先是袞代盜竊宮中財物，緊接著阿巴亥與代善之間又惹出一堆的是是非非，努爾哈赤綠雲罩頂，氣得驅逐的驅逐，休棄的休棄，與妻子們較真完，又得一個個敲打蠢蠢欲動的兒子們，這麼樁樁件件折騰，哪還有閑暇顧及一個失怙的孫女。瓜爾佳氏眼見術祿不得寵，家中已娶的妻妾自然也不肯丈夫娶了術祿讓出中饋大福晉之位，枕邊風吹的呼呼響，如此一來，到最後誰也不曾提起要娶術祿，而術祿在瓜爾佳家生活愈加艱辛，她原是精神不濟，這麼一被排擠磋磨，沒多久便病倒了。

直等得了一炷香燃盡，阿木沙禮方才猶豫地說：「我要嫁人了……」

如今，在這面牆上，開了個小門。牆面修葺得並不太好，門洞開得也不大，僅勉強能容兩個人通過，且平時這道門顯然人跡罕至，以至於地上苔蘚痕迹遍布。穿過門，牆那邊的景緻倒叫人心神為之一窒，一牆之隔，仿若穿越了時光，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