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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華他啊……」劉嘉拖長了音，微微皺起了眉頭，仰頭望天，「叫我如何評價呢，三人中我因資質有限是學得最差的一個，文叔自始至終都是勤勤懇懇的在太學認真念書，心無旁騖。然而仲華他……卻更像是去玩的，投壺、格里、六博、蹴鞠、弈棋、書畫，這些太學生們課餘所玩樂的東西，文叔碰都不碰，可鄧禹卻是無一不精！」

「在看文叔么？」

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我不禁生出一絲愧疚，然而為把戲做足了，又不得不加強我「惱羞成怒」的程度。他對著我連連下拜，我一甩袖，裝出一副氣得發抖的模樣從房間里跑了出去。

「咳咳！」這一次我是真的被嗆著了，湯麵嗆進了氣管里，咳得我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會是他呢……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外的？

「這個姐姐長得好漂亮……」鄧瑾站在劉秀身後，抬頭笑吟吟的望著我，眼睛裡帶著一種羡慕之色。這樣直言不諱的讚美，讓我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

才奔到門口，忽覺門外有道人影倏地閃了開去，我心生異樣，來不及穿鞋，猛地拉開門跳了出去。

「《易經》、《春秋》、《詩經》、《尚書》、《禮儀》此五經，他卻在嬉戲玩樂間便將其學得融會貫通，！鄧仲華……真乃曠世奇才！」

劉嘉的話匣子一經打開，竟是越說越順，拋開起初的拘束后我發現他其實也是個很健談的人，只是不擅與生人打交道罷了。

「那個時候仲華不用擔心學里的花用，我和文叔二人生活卻是經常捉襟見肘，為了多掙些錢，文叔想法子和同室一個叫韓子的人一塊出資買了頭驢，然後賃於他人做腳力，還和一個叫朱祜的同窗一起經營藥材。我記得當時藥材生意不好做，文叔便想了個好法子，把一些口味較苦的藥材和蜂蜜混在一起出售，這樣病人服用時口感會好很多，所以後來藥材賣得還算不錯……整整三年，我倆在長安生活窘迫如斯，全賴文叔擅於經營，仲華不時接濟，添為盤資，方得完成學業。」

「才不呢！」不想半道殺出個小魔女來，煞風景的插嘴，「這個姐姐吃相好難看！娘一直教導我們，吃飯要講究禮儀，坐要有坐姿，這樣才顯得端莊秀麗……」

我臉上頓時https://m.hetubook.com.com如火般燒了起來，都沒敢抬頭去看一下劉秀是何表情，忙收起面碗隨手用手背抹了抹嘴，訕笑：「那個……失陪！」

「該不會還包括怎麼玩女人吧？」我沒好氣的撇嘴。

「是他？」雖然那影子只在走廊盡頭一閃而沒，我卻從身形背影上一眼認了出來。

他又都聽了多少？

即便是這樣，他居然半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情緒流露出來，臉上始終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微笑——真是個非常奇怪的人呢。

我隨口吞咽著，從我坐的這個位置透過門縫，恰好能清晰的看清劉秀房內的情景，這會兒他正被兩個外甥女纏得脫不開身，鄧卉甚至為了搶奪新編好的小玩意都快爬到他頭上去了。

這臭小子，常常吹噓自己如何厲害，還時常取笑我，我今天倒要從劉嘉嘴裏多挖些真相出來，回頭看我怎麼向他扔臭雞蛋。

都說外甥多似舅，這話果然不假。鄧晨、劉元這對夫妻所生養的三個女兒，老大鄧瑾模樣秀氣斯文，長得頗有幾分劉秀的味道，反觀老二鄧卉，長得倒是最最俊俏漂亮，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橫勁，跟個小霸王似的，十成十的劉縯式壞胚。

這些關於在太學念書的事情，鄧禹沒少在我耳邊吹噓，只是從另一人嘴裏，用另一種視覺角度來表述，卻又是另一番意趣。

「陰姑娘還沒吃東西吧？這湯餅……」

剛才講話的卉兒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穿了一身大紅衣裳，小圓臉，額前梳著一排密密的劉海，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嘴角不滿的嘟著。那眼神兒我瞧著有點兒眼熟，細細一琢磨方才醒悟，原來跟那該死的劉縯一模一樣。

斜眼瞥見滿臉划痕，半側顴骨高聳、破皮紅腫的劉縯露出那種剎那瞠目結舌的表情，我在心中偷偷一笑，這次我可算是愛心大放送，好心替他隱瞞真相，讓他躲過一劫，他要是還有點人性，就該識趣的對我的以德報怨感激涕零才對。

不敢置信的張大了嘴，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劉嘉比了比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你可別嚷嚷呀，我和你實說了吧，這回我們之所以會住到鄧府來，實是為了避禍。」

貪得無厭的小孩子啊！我咂吧著嘴搖了搖頭，和圖書剛想回去，身後突然冒出個聲音：「陰姑娘！」突如其來的一聲喊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陰姑娘的眼光不錯，文叔絕對會是位好夫君……」

我也留在了鄧家，原因無他，只為了我這張慘遭「破相」的臉。

很好奇的換了衣裙出了房間，才走到隔壁房間門口，就聽裏面有個奶聲奶氣的童音喊道：「三舅舅！三舅舅！這個也給卉兒，這個也給卉兒……」

「是因為伯升君……」我細聲細氣的插了一句，瞥眼見劉縯慌神失措的表情，心裏不由樂了，面上卻仍是擺出一副感激的樣子，說道，「多虧他及時拉住我，不然……但是因此連累得伯升君也受了傷，傷得還那麼重，我……我真是過意不去。」

「這次收留的那批門客里有人因搶劫之罪遭官府通緝，雖說我們事先並不知情，但只恐官府追究起來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們幾個才決定到新野來躲上一陣子再回去。」

劉縯半道替換下劉秀去前頭趕車，劉秀回到車中后沒多久便靠在車壁上開始閉上眼打盹，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著了還是假寐，總之這一路直至回到鄧家，他都沒再睜開過眼睛。

我最喜歡小孩子了，特別是漂亮的女孩兒，忍不住腳下移動，又靠近了些。

我目瞪口呆，無論是在現代的二十三年還是穿越后在這裏的四年，我過的基本上都算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在現代爸媽供我吃穿念書，不計報酬；這裏陰識掌家，同樣每月例錢不薄，上次去蔡陽，我見劉家有房有田，以為家境不過比陰、鄧略差而已，沒曾想竟會困窘如斯。

隨性而不慣拘束的我，原來在小孩子的眼中，也是完全沒有女人味的。

鄧卉原本興高采烈的，聽了這話不禁愣住了，還當真顯出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來。

「什麼？他不掙錢，還花錢養人？」天知道養那些門客需要多少資金，看看陰識就知道了，若非陰家家大業大，否則早敗光了。我就看不出那些養著那些閑人跟養寵物有什麼區別，一樣都是浪費錢財、浪費糧食。

我嚼著面含糊的應了聲：「唔，這看得出來。」

這之後和劉縯，甚至劉秀都再沒說過一句話。

「文叔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請你——不要胡說！wwｗ.hetubｏｏｋ•coｍ•cｏm」我從席上彈跳而起，大聲叱責，「此事關乎我女兒家的名聲，我且在此慎重的說一句，也好請公子你做個見證——我陰姬對劉秀，絕無半點兒女情意！莫再聽信謠言，毀我清譽！」

劉嘉道：「他喜好結交四方俠士，家中蓄養了無數門客……」

劉嘉嚇壞了，手足無措的望著我：「陰……陰姑娘，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謝謝！」不等他講完，我已飛快接過他手裡的面碗，就近找了處欄杆坐了上去。漢代的湯麵自然不可能像現代的加鹼面那樣有嚼勁，況且這碗還是粟米面。

「劉伯升……」我按捺不住激動，憤然拍案道，「身為長子的劉縯，他不思養家，整日又是在胡搞什麼？」

這些細碎的瑣事都用不著我操心，我只管美美的一覺睡到大天亮，起床后在房間里練了半小時的青蛙跳，不想卻被隔壁接二連三的響起陣陣清脆的歡笑聲打斷了節奏。

劉秀道：「那如果舅舅編的別的東西比這隻蝴蝶還要漂亮，你要怎麼辦呢？是不是又不想要蝴蝶了？」

劉嘉俊臉一紅，竟然老實巴交的回答：「仲華雖是我們中年紀最小的，卻極受那些伶女喜愛。」

「劉……劉伯升難道從不過問你們在長安的生活么？他難道不寄錢……」

即便如此，鄧家的人還是緊張得半死，因為不敢讓我頂著這樣一張「嚇人」的臉孔回家，在劉元的堅持下，我在門廡住了下來——其實別說他們不敢，我更不敢。要是被陰識發現我又打架，我鐵定會再次慘遭禁足。

鄧晨的妻子劉元在看到我的樣子時，著實嚇了一大跳。鄧晨在問及受傷原由時，我隨口扯謊道：「許是載的人太多了，難為了文叔君一路小心謹慎駕車，卻還是翻了車……」

「我是妹妹，娘說姐姐應該多讓著我些！」童音轉高，變成威脅的口吻，「你要不給我，我就去告訴娘！」

「避禍？」

鄧卉的小嘴噘得更高了，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的蚱蜢，劈手將姐姐手裡的蝴蝶奪了過來：「這個漂亮，卉兒要這個！」用力把蚱蜢扔到鄧瑾懷裡，「這個給姐姐！」

「伯升對朋友甚重義氣，為人慷慨，旁人有求於他，他必傾囊相助……」

「不許！」鄧卉大叫，「最漂亮的蝴蝶只能和-圖-書有一隻，三舅舅再編別的給姐姐好了，卉兒的蝴蝶是最最漂亮的！」

我嗆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原來劉嘉還在我身邊未曾離開。

我「啪」地聲一掌拍在自己額頭，果然誤打誤撞，全部猜中了。

我刻意把聲音放柔了，裝出一副嬌怯的模樣，餘光瞥見劉元捶著劉秀的肩膀，責備的說：「你向來穩重，這次怎麼這般不小心，幸好陰姬沒什麼閃失，否則……」

「瑾兒！」劉秀摸著鄧瑾的發頂，溫和的說，「舅舅另外再編一隻蝴蝶給你吧。」

劉秀瞅准這個機會，四處收糧，然後集中起來販賣到南陽都會之所宛城，從中賺取豐厚的利潤。

「文叔打小就穩重，人很聰明，不僅讀書好，還點子多。」劉嘉感慨道，「當年我隨文叔、仲華他們一同去長安求學，雖說有南陽鄉紳保舉，可真到了長安卻發現想進太學大門還是可望而不可及。我是個無用之人，當時還曾勸他二人放棄返回南陽，可沒曾想他二人居然投書國師公劉歆，而後憑藉著國師的威望，順利進入太學，拜得中大夫許子威為師。那時在太學，我除了學《尚書》外，還讀《春秋》，然而文叔卻是一門心思只專《尚書》，問及他時，他稱學識貴不在多，專精為上，學以致用即可。他這般聰明之人尚且如此，我卻是貪心不足，資質魯鈍，只想著一味貪多……」

劉嘉澀然一笑：「劉家雖有少許薄田，然伯升素來不喜稼穡，文叔在家時一家子的收入全是仰仗他和他二哥一起春耕秋收。文叔走後，他二哥一人之力要養活全家已屬不易，幸而劉元為人不錯，雖已出嫁，卻仍不忘時常拿些錢送去劉家接濟一二。」

「陰姑娘……」劉嘉停頓了下，突然加重語氣，我見他表情凝重，眼底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不由暗暗心驚，「我今天之所以對你講了這麼多，不為別的……前日我無意中聽劉元說起，你對文叔情深意重，只是文叔性子內向，劉家家境無法和陰家相比，僅憑這點，即便是他當真對你有那份心意，也絕不會表露半點。所以，陰姑娘，蒙你不棄，望你能堅持下去，劉家雖然家資微薄，可是家中上及嬸娘，下至伯姬妹妹，都是心地純善之人……」

我故意把話說得義憤填膺，氣鼓鼓的彷彿受了極大的刺和_圖_書激。劉嘉嚇壞了，慌忙從席上爬了起來，躬身對我作揖：「姑娘息怒，是嘉莽撞！」

我探頭張望，門未曾關得嚴實，室內布置簡單，一目了然。劉秀盤膝坐在床榻上，身側偎依著三個女孩兒，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才是個剛剛會坐爬的嬰兒，正叉開著兩條小胖腿坐在那裡流著口水憨笑，小臉蛋肥嘟嘟的十分可愛。

住在鄧家的第三天，劉秀便再次去了宛城，事後我才從劉嘉口中得知，原來劉秀頻繁往來於宛城和新野兩地，是將新野的糧食穀物販賣到宛城。今年南陽郡遭遇罕見蝗災，各家各戶都只靠著存糧過活，市面上糧食奇缺，供不應求。

我慌了神，狼狽得真想當場找個地洞鑽進去了。看來陰麗華喜歡劉秀的誤會一日不除，我今生今世再難有機會翻身。

我拍著胸口，及時阻止劉嘉胡說八道，搶先道：「沒……沒什麼，咳咳……」

「嘎吱——」門扉輕輕拉開，一身儒雅閑適裝扮的劉秀依門而立，詫異的問：「怎麼了？」

我恍然大悟，把前因後果一對應，思路頓時清晰起來。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劉縯不僅僅是敗家子，還是個害人精！

這小子分明便是一活脫脫的紈絝子弟樣板兒！搞半天他在太學就學會了這些？

鄧瑾撿起那隻蚱蜢，又再看了眼妹妹手裡的蝴蝶，小臉上猶豫的流露出一絲委屈。真是個老實的孩子，活該被妹妹吃得死死的。

「那個，你和鄧……仲華很熟呢，這傢伙……嗯哼，我是說仲華君他讀書是不是很厲害？」居然不得不用敬語來稱呼鄧禹那個傢伙，我差點掉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方才已經得了一個，這一個該是舅舅編給我的。」

連累得一家子都不得安寧！

鄧晨當即派人上路攔截住那輛本該自行駛回陰家的馬車，然後將車夫連人帶車一起帶回了鄧府。

回頭，劉嘉正一臉靦腆的看著我，手裡端著餐點，我一看居然是碗湯麵。早起時已快趕上大中午，所以我連早飯也沒吃，就等中午開飯呢，這時瞧見這碗香噴噴的麵條，肚子不爭氣的咕咕直叫，飢餓感說來就來，擋都擋不住。

「卉兒，這個給姐姐。」劉秀溫和的將一隻草編的蝴蝶放在鄧瑾手裡，小女孩登時喜出望外。

我默默在心裏加上三個字的評語——敗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