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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笑，也會哭。

我明白她在想什麼，幾次想把劉元等人遇害的實情相告，可又怕她承受不了這麼殘酷的打擊，只得啃著燒餅角默默的看著她。

他輕嘆一聲，似乎在思考怎麼答覆我，過得片刻，微眯的眼眸陡然睜開：「你可知道四象二十八宿？」

「可覺得疼痛？」

劉伯姬縮在火堆邊，像只受傷的兔子，雙眼紅腫，身子消瘦單薄的，火光將她的影子投在洞壁上，長長的像根細竹桿。她身上沒穿外套，她的外套這會兒正蓋在我身上充當被子，內里穿了身嫩黃色的中衣，卻也是破破爛爛的扯去了一大塊。

他一個人怎麼承受得來？那些都是他最最珍視的家人，是他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的親人啊。

「哭……」我迷茫的回過神來，舉起袖子擦乾眼淚，「伯姬，你三哥總是這樣笑眯眯的嗎？」

「你別聽她胡說。」劉秀打斷她的話，扳正我的身子，直顏面對我，「你信不信我？」

他知道了。

「依這張緯圖看，你中箭之處恰恰是紫微星所在……」

「可是……他難道不會哭嗎？他總是……這麼溫柔的笑著，難道他從來不會傷心，不會流淚的嗎？」

「嗯。暫時沒什麼消息……不過你放心，現在外面很平靜，他們應該沒事的。」劉秀沒回頭，這些話仍是背對著妹妹說的，但我卻能清楚的看到他臉上閃過的痛楚之色。

「伯姬，你把我拉進來，到底想說什麼？」他的聲音微嗔，隱有怒意，隨手扯過外衣將我圍緊，包得密不透風。

劉秀這才抬起頭來，目光向我投來，柔軟中閃過一絲悲戚：「終於醒了。」

他愣了下：「沒了。」

他的眼眸清澈如水，我眨了眨眼，毫不猶豫的回答：「不信。」

他們兄妹倆如此照顧了我三天三夜，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醒來時恍若一夢，雖然體力不支，可是精神卻是好得很，一點也想象不出劉伯姬口中描述的那種九死一生的情景。

「諾。」劉伯姬隨手去了陶罐，套好衣服出去取雪。劉興吵著也要出去，她也只好依從。

「哈！劉文叔，你在講笑話嗎？你是在跟我編故事嗎？」我甩了甩頭，劉秀的話其實我心裏倒是信了一大半的，因為……我能出現在兩千年前，本就匪夷所思，而且的確和二十八宿脫不了干係。

他會傷心！會難m.hetubook.com.com過！會流淚……

「胡鬧！」

「龍角代表的是二十八宿中的角宿，除了這個，你背上的緯圖還出現了奎宿和鬼宿。」

「是……是妖……」

我把目光轉向劉伯姬，果然不出意外的發現這丫頭的眼神漸漸變了，不再是害怕驚惶，卻而代之竟是羡慕與崇敬。

我又羞又窘，哀傷的情緒頓時被打散一半，正尷尬無措時，劉秀放開了手，回眸笑道：「興兒，等你長大自然就會明白了。」

耳邊猛地響起一聲渾濁的抽氣聲，而後一切歸於平靜。

「然後呢？你就接著胡扯吧，我背上除了有龍角，還有什麼？」

我一震，該死的，他居然又改口稱呼我「陰姑娘」。

「劉……秀。」我的心如同傷口一樣被撕裂開。

我沖他微微一笑：「多謝救命之恩。」這話說的有點見外，但我又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

我卻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悲傷，收緊雙臂，用力抱住他，流淚滿面。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冷，凍得我一陣哆嗦。

劉秀猶豫片刻，終於解開披在我身上的外衣，我也沒了太多的矜持，一顆心全懸系在傷口上。

我不屑的撇嘴，自始至終我都沒法認可劉秀的話，出現怪異的圖畫我也許還信得過，反正我身上發生的怪事多了，不差這一樁一件。但是要說能把這圖想象成緯圖，進而推論出什麼讖語，卻是讓我不屑一顧。

劉秀大大的一怔，大概沒想到我竟會如此回答，嘴角微扯，苦笑道：「你且信我一次如何？」

他太會睜眼說瞎話，心口不一，傻瓜才信他的話！

「別動……」

門外劉秀應了聲，隨即撥開覆蓋在洞口擋風的破席子跨了進來。他臂彎里還抱著劉興，那孩子凍得小臉通紅，卻興奮的揚著手裡的一架風車，看到劉伯姬的時候興高采烈的喊道：「姑姑，你瞧，三叔給我做了架風車……」

我遽然抬頭。

「緯圖……」我哭笑不得。

我試著扭頭往回看，卻是一無所獲，入目的是劉伯姬跪坐於後，用手捂嘴的驚駭表情。

「啊！」是劉伯姬驚呼的聲音。

她遲疑了下：「諾。」

劉秀冰冷的手指觸碰到我滾燙的肌膚時，我又是一顫，腦袋裡像是一鍋開水在煮餃子，全糊了。

我和*圖*書心裏「咯噔」了下，想起葉之秋講解過的那些話，不由背書似的說道：「知道。東方青龍：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奎、婁、胃、昴、畢、觜、參；北方玄武：斗、牛、女、虛、危、室、壁；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張、翼、軫……這關我傷口什麼事？」

不對！

「沒了？」

我能感覺出那是劉秀的手指在我背上遊走，冰涼的感覺從右側肩胛下一路移至右腰，我有些怕癢的扭動了下，那手指倏然離開。

「我沒胡鬧！」劉伯姬又急又委屈，「反正你都說非陰麗華不娶了，她早晚是你的人，你現在瞧瞧又如何？三哥，先別顧著扭捏了，我是說認真的，你非看看她背上的傷口不可，她……她背上有奇怪的東西長出來了！」

洞里唯一一處稍微乾燥的地方被我佔了，腳邊燃著一簇乾柴，已經快燒燼了。洞口不時有風刮進來，那股藍幽幽的微弱火苗順著風東倒西歪，感受不到一點熱度。

「啊！」劉伯姬低噓，「紫微星。」

「三哥。」劉伯姬在他身後不死心的小聲追問，「你可有向人家打聽……」

「你先說出來聽聽。」我揚了揚眉，「看你說的是否可信。」

我冷哼一聲，靜靜的系好衣襟：「讓興兒趕緊進來吧，別把孩子丟外頭凍壞了。」我斜眼瞄劉秀，「興兒可比某些讀過聖賢書的大人懂禮多了。」

淚眼朦朧間，劉伯姬在我身後尖叫一聲，沒等我明白過來，她已跌跌撞撞的逃出洞去。沒過多久，洞口腳步聲迭起，她倉皇失色的硬拽著劉秀進洞，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他低下頭不說話，我卻發現他耳根子居然紅了，不覺心中大樂。這傢伙二十七歲的大男人了，一直未婚，難不成當真連一個女人都沒碰過么？

「我背上長了什麼？」

我又抬頭看向劉秀，他亦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兩兩相望，卻是無法得知彼此的心思。

「到底……怎麼了？」我隱隱已有所悟，不覺眼睛一酸，眼角滑下淚來。

「麗華！」劉秀一個箭步跨了過來。

「呀！」

只是他的淚流在心裏，流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文叔！」我有些急，他越是鎮靜，我越是不安。

劉秀絕不是這樣的人！

劉秀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笑臉，我才不信事情真像他說https://wwｗ.ｈｅｔｕbｏok.ｃｏｍ•com的那麼輕描淡寫，單單看劉伯姬嚇得面無血色，我用腳底板猜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

如果不是礙於劉伯姬在場，我真想上去逗弄他一番，再沒有什麼事比逗他臉紅更有意思了。

我淚眼朦朧的抬起頭，她正一臉慌張窘迫的站在洞口，劉興獃獃的看了我們兩眼，突然拍手笑道：「羞！羞！三叔和陰姑姑摟摟抱抱，羞……羞！」

「謝謝你救了興兒……」他忽然輕幽幽的一嘆，似有無限絕望與哀傷凝聚在這一聲嘆息之中，下一秒，他突然把我緊緊摟進懷裡。

劉伯姬斜著眼，目光異樣的打量我，我卻仍沉浸在震撼中無法把情緒拔離。

我的心，莫名的疼了起來，胸口有些酸，有些堵，眼眶一熱，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涌了上來。

據說，我這一挨席便是接連睡了三天三夜，且一到夜裡便高燒不止，如此周而復始。劉秀兄妹衣不解帶的在濕氣很重的山凹里照顧我，因為怕我有閃失，就連睏極時眯個盹都不敢稍有疏忽，一日兩餐，餓了便就著燒融的雪水啃燒餅。

每個人都以為他很堅強，很樂觀，很豁達，而事實上，他也有他脆弱的時候。只是，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藏在心裏。

那一刻，他使的力有些失控，我背上的傷口被扯得一陣劇痛，然而我卻沒叫喊，硬生生的把那聲呼喊咽了下去。劉秀的臉埋在我的頸窩，我措手不及的張著雙臂，隔了許久，肩上的那份沉重忽然輕輕顫慄起來，耳邊清晰的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我渾身發顫，只覺得從頭髮絲到小腳趾都在燃燒，雖說那天受傷拔箭時也曾如此坦陳相對，可那時我痛得迷迷糊糊，也是權宜之計，活命要緊，根本不可能顧慮到那許多。然而……現在……

在拿燒餅給我時，她雖還睜著一雙眼，表情卻是獃滯的，一副恍惚走神的樣子，臉上時時流露出悲傷凄涼的神情。

不對！

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有奇怪的東西長出來了？難道是……傷口潰爛，流膿，生瘡，出蛆……我把種種最壞的結果統統想了個遍，越想越覺心寒。

我驚訝的側目，他面上神情自若，笑語如常，完全找不到一絲悲傷的神氣。劉秀起身，笑著將劉興領出洞去：「伯姬，你替麗華換衣裳吧。」

賴以藏身的地方無法用「山洞ｗｗw•ｈｅtuｂoｏk.ｃoｍ•cｏm」來形容，這裏也就是一處山面往裡凹進去一個癟坑，堪堪擠上三四個人，只是山面背陰，坑裡污水沉積，濕氣很重。

劉伯姬順手從劉秀懷裡將劉興抱了過來，滿懷期待的望著他：「如何？」

我沒想到劉伯姬竟會把劉秀拖來，這時內衣已然除去，上身盡裸，眼見劉秀一臉茫然的被妹妹拽了進來，我嚇得尖叫一聲，一把扯過身後的衣裳想擋在胸口遮羞，卻沒想動作幅度太大，扯痛傷口，我悶哼一聲，手上抓的衣裳滑落，軟軟的倒在草席上無力動彈，冷汗涔涔。

身後輕輕「嗯」了聲，然後手指繼續撫上，這一次卻是沿著我背心的傷口打轉，緩緩滑向我的左腰側，我仍是怕癢的扭了扭，劉秀隨即縮手。

我心裏猛地一驚！

「噝……」猛地響起一聲抽氣聲。

也許是我聲音太響，劉伯姬被我嚇得彈跳起來：「是……是妖獸……」

「啊？」她驚訝的回頭瞥了我一眼，「聽你這麼一提，我倒也覺得奇怪呢，我三哥生性豁達，也許沒什麼事能讓他難過得想哭吧，就算有不開心的事，他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我心裏愈發涼了半截，慌道：「怎麼了？」

是水？抑或是……

「文叔……」心，痛如刀絞，為死去的所有人，也是為他……

我心裏大喊著。

劉秀仍是敷衍我，我終於不耐煩的大聲喝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想說什麼？」既然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索性開門見山。

「伯姬，你燒些水，一會兒替陰姑娘擦洗傷口。」

兩千年前的古人瘋狂的迷信著這一套子虛烏有的學說，可這不等於說我也得陪著他們一起瘋狂。

「文叔……」我強撐著掙紮起來，伸手欲拉他的手，卻只堪堪夠到他的袍角。

他耷拉著腦袋，靜靜的站著。神情憔悴，眼袋上似是蒙了一層灰，顯得頗為倦怠和疲憊。

微笑是他最柔善的面具，他確是個溫柔的人，卻也是個讓人心疼的人。

他果然還是知道了。

「三哥說了什麼感動你的情話，竟惹你哭成這副模樣？」她吃吃的笑著，放下陶罐燒水。

「不，沒什麼。」劉秀一臉鎮定的替我披上外衣，「你的傷口還痛嗎？」

我好好的後背，挨了一箭后居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一張緯圖，這算什麼？難不成我是巫女？以後我所講的話便是讖語？

「唔。」他輕輕和圖書嗯了聲，低著頭說，「我用那頭牛換回些吃用。」說著，從背上解下一個竹簍，「你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吧。」

我紅著臉搖頭：「不，只是有點癢。」

他們兄妹兩個只是不吱聲，逼仄的山洞里只聽得見噼啪的乾柴爆裂。過得許久，背上一涼，我情不自禁的一陣哆嗦，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來，泛起一粒粒的疙瘩。

「你背上有張四象星宿圖！」他為難的看著我，「三天前替你包紮傷口時還不曾見過，可見這圖案並非是原先就有的……」他撿了根燒焦的木炭，在石壁上畫道，「你的傷口在背心正中，現在在你的傷口四周，隱約出現了四象的圖案，可是都不全，比如說你的右側肩胛上，出現了青龍的一對龍角……」

「是啊。三哥最溫柔了，從我記事起，他待人都是這般的溫柔。」她不以為意的回答。

「她……她的傷口……不，不是，她的背……哎呀！」她猛然跺腳，急道，「你看看她的背，就全知道了！」

「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即使她告訴我背上長了個惡性腫瘤，也遠比她說這兩個字容易讓我接受，「妖獸？」

「有點……究竟長了什麼？」我不死心的追問。

天寒地凍，燒餅硬得就像是塊石頭。我牙齦發軟，咬在餅上居然只能咬個印子，連皮都撕不下來。正食不知味，洞外一陣馬蹄經過，我的神經不由自主緊繃起來。一直蹲著不說話的劉伯姬卻站了起來，望著洞口喊道：「是三哥么？」

「劉秀！」待她一走，我衝動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動作太猛，結果牽連得背上的傷口一陣劇痛，險些沒厥過去。

「麗華，這是張緯圖！」

何苦！這是何苦……為什麼總是要把心事掩藏得那麼深，為什麼總喜歡一個人扛下所有的悲傷，為什麼……

他沒動，任由我抓著手，眼瞼低垂著，翅扇似的睫影投映在他蒼白的臉上。

不過，劉伯姬卻是明顯瘦了，眼眶瞘了下去，臉色蠟黃，下巴尖瘦，愈發襯得那雙眼睛大得空洞。

劉秀緩緩蹲下，聲音柔和得聽不出一絲異樣：「你背上的箭傷雖不足以致命，卻也非同小可。」他示意我趕緊躺下，「受了傷也不知要愛惜自己，你啊你……」

「滴答！」手背上一熱，有水滴濺落。我的手指不由一顫，剛剛夠到的袍角滑落，我獃獃的望著背上的那滴迅速轉冷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