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留守蔡陽的樊嫻都猝然病逝。

「你以為自己能夠撐多久？」我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嘲弄的說，「明明笑得比哭還難看……」

當年我被綁作人質，為了解救我，最後連劉秀也被卷了進來。我很擔心王常與成丹二人會因此心存芥蒂。若是此次談判不成，王常他們不肯發兵合作……那可如何是好？

等到蔡陽老家的族親把喪訊報到棘陽時，劉黃、劉伯姬哭作一團。

出門沒走幾步路，便見李軼站在中閤探頭探腦，不停的踱步，一副躊躇猶豫的樣子。我瞧著又好氣又好笑，悄沒聲息的貓腰繞到他身後，冷不丁的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嚇到他的同時我跳開一丈，故作驚訝的問：「季文？原來你在這啊！方才伯姬還問怎麼好些天不見季文的影兒，還以為你當真也去了宜秋呢。」

「能撐多久是多久。」聲音低沉，極力壓抑著悲傷，他在我身後平靜的回答，「有那麼多人在傷心流淚，已經夠了，笑遠比哭要難。」

下江軍的首領不是別人，正是與我結下過梁子的王常與成丹。

「回去吧，不用送了。」

假如我矜持拒絕，反倒顯得我矯情做作，索性大大方方的應承下來，一路將他送出門。

棘陽漢軍人心渙和*圖*書散，綠林軍中的新市、平林二軍本就是目光短淺的農民散軍，有好處撈的時候，他們的積極性還是相當高的，可是一旦遭受挫折，便立即打起了退堂鼓。

好像自從回到棘陽，我和他就再沒單獨接觸過，平時即使碰面，也不過是混在人群里來去匆匆。

我慢慢轉過身去，他就站在溫暖燦爛的陽光下，光芒照人，俊秀的臉龐，醉人的笑容，笑得那麼純真，那麼溫柔，那麼……絕望。

我不懂，我還是不懂，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處處透著矛盾，為什麼總叫人揪心，為什麼我難以忘懷那滴如夢如幻的眼淚。

李軼先驚后喜：「伯姬……劉姑娘真的有提到我嗎？」

劉秀輕易不做保證，一旦他肯說出口的話，必然一諾千金。只是……他指的每個人，也包括我在內嗎？

看著這樣一張充滿矛盾的臉孔，那種心疼的感覺再次升起，胸口一熱，我不假思索的說道：「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談的怎麼樣？」

短短半月的時間，劉秀卻彷彿歷經滄桑，一向溫潤清澈的眼底脈脈流淌著一種難言的悲切，但是嘴角仍是柔和的勾起一道弧線，看似在笑，我卻覺得他在哭。

我輕咳一聲，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可有你堂兄他們的消息？」

那麼，明明想哭的時候，卻還得強迫自己微笑，是為了什麼？既然知道難，為什麼就不會挑個簡單點的方式讓自己好過一點？為什麼非要自己為難自己？

他肩膀微微一顫，眼睛快速眯起，笑容尷尬的凝在唇邊，但轉瞬又恢復自然，笑道：「說什麼呢？」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要多保重身子，惡戰在即，你……」

據說劉縯這幾天的脾氣相當暴躁，軍營中有士兵但凡有違紀者，輕則關押大牢禁食，重則被竹板打得皮開肉綻。

「接下來，可已有了打算？」

如此焦急的等了一天一夜，到得第二日晌午，善解人意的劉嘉悄悄託人帶來口訊，下江兵同意會師，聯合兵力一同抗擊新軍。

真的很想對他說，劉秀，做人……其實不必那麼累！

依照喪制，做子女的理當回去奔喪，為母守孝，可眼下的局勢迫在眉睫，豈容他們兄弟二人輕易抽身？劉伯姬傷心之餘，病勢加重，沒過一天，傷心過度、體力透支的劉黃也倒下了。傷痛未曾痊癒的我不得不擔負起照顧她們兩姐妹的職責，這幾日忙得猶如一隻陀ｍ•ｈetuｂoｏｋ.cｏm•ｃｏm螺，竟連二門都沒邁出過一步。

劉秀微微一頓，估計沒想到我把話題轉的那麼生硬，他笑了下，眼波流動，蕩漾著脈脈溫情：「你放心。」緩了幾秒鐘，又補了句，「不會再讓悲劇重演，我會盡最大的能力，守護住身邊的每個人。」

我低頭沉吟。下江軍也不過才五千多人，加上漢軍現有的兵力，就算大家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這樣以少對多的勝算幾率，仍是微乎其微。

於是，樊嫻都的喪事萬般無奈之下，最後只能拜託留守蔡陽的少數鄉親族人代為料理，劉縯、劉秀和李通三人則忙著到宜秋去搬救兵，以解燃眉之急。

我輕輕一掙，他隨即鬆手。我沒再往前走，卻也並不著急回頭，背對著他，聽著那平緩的呼吸聲慢慢粗重起來。

劉黃、劉伯姬兩姊妹整日以淚洗面，漢代號稱以孝治天下，孝道乃是儒家學者的根本道德，可想而知樊嫻都的死對他們這些做子女的打擊有多大，特別是……非常時期所累，他們居然沒法為母親完成最後一件人生大事。

這會兒他就在我跟前，低著頭彎著腰對著床上的劉家姊妹倆喁喁細語，劉黃關切的詢問著他們兄弟去宜秋時的情形，正如我猜測的那樣，劉秀的回答總和_圖_書是避重就輕，報喜不報憂，把一趟驚心動魄的經歷說的就跟出門旅遊觀光一樣輕鬆。

「還不錯。下江軍起初不願合作，張卬與成丹極力反對，倒是那王常有些遠見卓識，力排眾議……這事最後算成了，接下來就看如何抵擋這次新朝的十萬大軍。」

新軍十萬大軍逼近，漢軍不但軍心不穩，就士兵人數上也遠遠不足，在此四面楚歌之際，劉縯和劉秀分身乏術，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夠抽身回蔡陽老家，此刻別說回去守孝，只要他們稍有離開棘陽之念，才組織不滿一月的漢軍便會即刻土崩瓦解。

也合該天無絕人之路，誰也不曾想到，當初綠林軍分散后的最後一支隊伍——下江兵，這個時候居然恰恰輾轉到了沘陽縣宜秋。

「哦，那個……明後天應該可以趕回來了吧。」

我轉身就走。這個人……該死的傢伙，不管對什麼人都堅定的豎起防護牆，沒有人能夠躍過那道牆，觸及他的內心。他其實是個可憐又怯懦的傢伙，不敢把真心顯露給任何人！

笑遠比哭要難……

三個人都是極力避開母喪的傷感話題，在這種關鍵時刻，兩姊妹也不願意再給兄弟增添負擔。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竟非常能夠覺察出他們彼此間的關懷之情。

這httｐs://ｍ.ｈetuboｏk•cｏｍ•coｍ位身體一向不算硬朗的老太太，在得知兒子、兒媳，乃至妯娌、侄子等人的噩耗后，終於徹底崩潰了。承受不了打擊的樊嫻都病情加重，沒撐幾天便撒手人寰。

我把消息告訴劉氏姊妹，她倆皆是喜出望外，總算略略掃卻多日的陰霾，臉上添了幾分笑顏。我找了個借口溜出房間，打算去找劉嘉把細節打聽得再清楚些。

那樣說話的樣子分外透著靦腆，我不由對他增加了幾分好感。其實這個小夥子長得不賴啊，品貌端正，家世也相當，不知道劉伯姬哪點看不上人家，居然一次都沒給過好臉色看。

那滴淚，曾經滴落在我手背，卻已似蠱毒般滲進我的心裏，總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的痛，他的悲。每每看到他的笑，就浮現出那滴淚。

我有多久沒見過劉秀了？

劉秀也是個不得閑的人，他和李通兩個是劉縯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所以只在房裡略略坐了一刻鐘便得離去。劉伯姬極力慫恿我去送他，我哪能不明白她心裏盤算的那點小九九？

可話到嘴邊仍是咽下，我唯有報以赧顏一笑。他是他，我終歸是我，我沒有立場來對他指手畫腳，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抉擇。

手腕一緊，他從身後牢牢的抓住我。

我希望答案是什麼？是，還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