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鋒芒畢露禍輕狂
二、玦殺
我咯咯嬌笑，懶洋洋的用手拍著劉秀的胸口：「帥哥，喊我回來做什麼？如果沒有值得讓我多走這幾步的合理理由，你就等著姐姐我怎麼修理你吧！」
劉玄如果真是傀儡，如果真像他說的那麼容易對付，是個可以完全忽視的對手，那麼今天就不會出現「鴻門宴」，剛才也不會出現那麼驚險的一幕。
我冷不丁的被他拽回來，衝力太大，左肩撞上了劉秀，疼得直呲牙。
我連忙還禮。
「行了！家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琢磨著怎麼拿下父城吧。」劉縯顯然沒把劉秀的話太當一回事，揮揮手拖著我走了。
「朱祜？！」我第一直覺便是這名字耳熟，眼見那男子與劉秀差不多年紀，身材清瘦，目帶笑意，似乎對我也是一臉好奇。我心中一動，低叫道，「我想起來了，蜂蜜藥丸兒……你是鄧禹的同窗對不對？我常聽他提起你！」
劉秀或許也注意到銚期的尷尬，卻故意視而不見，指著最後一位笑道：「這是朱祜，字仲先……」
心裏似乎有點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這才是他們二人之間達成的真正協議吧？
「你何時去父城？」
馬武一愣：「馮異？他回去啦！」
我沒有再回頭，臉上的汗水順著頸項滑入衣襟，我假裝恭順的退回劉縯身旁。劉縯關切的說：「不能喝酒便少喝些，即便他是天子，你也毋須對他太過遷就，他不過是個傀儡皇帝……」
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我二話沒說，舉杯仰頭飲盡。耳杯尚未離唇，忽覺左耳一熱，劉玄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到我臉側：「殺過人的女人，果然不是女人了！」
我默默無聲的飲下一杯酒，酒味甘甜醇美，入喉也不覺刺辣，於是便一杯接一杯旁若無人的自斟自飲起來。
我落得滿臉尷尬，當下腳底抹油，決定先溜之大吉，沒想還沒跨出一步，就被劉縯揪了回來：「等等，今天得趁著這個機會得把事情說個清楚！」
「這麼快？」我如今已是風聲鶴唳，把任何風吹草動都想成是劉玄布下的陰謀詭計，「是不是故意調開你？」
我睜大眼，銚期身高的起碼在一米九以上，膚色黝黑，與馬武站在一塊兒，活脫脫一對門神！
到底該怎麼做呢？
抬眼望了眼劉秀翩然的背影，心中一動，劉秀與馮異二人之間必然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難道當日馮異誓死相護於我，便是為了要劉秀放他回父城么？
「呀——」我低呼一聲，猛地推開他，倉皇倒退。連滾帶爬的退了兩步，忽有所覺，忙匍匐著磕頭道，「陛下恕罪，民女……失禮……」
「陰姑娘有禮！」四名年輕男子聚攏過來，笑吟吟的與我作揖。
「啊？」王霸回家去了？這又是為何？
是他！竟是他做的手腳！
我想，一定是我的酒還未醒。
「哦——是陰姑娘！」粗狂的大嗓門冷不防的從我腦後響起，嚇得我心蹦到嗓子眼。
我信他嗎？他可以值得我相信嗎？
劉玄沒心沒肺的一笑，笑意沉沉，韓姬飽含敵意的掃視我，我並不在意她怎麼看我，左手緊握，冰涼的玉玦在我手裡卻像似塊炙熱的火炭。
劉玄手指拂拭劍身，一張臉看不出任何異常，可我卻發現他平時毫無光澤的烏瞳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
隔得較遠，聽不大清他們在說什麼，只隱約聽見什麼「范增」、「申屠建」，樊宏滿臉激憤，劉縯卻是心不在焉，不時把眼睛瞥向我和劉秀這邊。
「既然陰姬喜歡，一併送予你便是。」他輕笑，眉梢歡愉之色大增，肩膀微微顫動，笑聲越來越響亮。笑到最後，似乎意猶未盡，他左手摟著韓姬，右臂一振，將外露的長劍收入鞘內，甩手扔回給劉縯。「果然是把好劍！」
「回去？」
我同樣如是，只是此間環境實在不允許我有花痴的心情——茅廁就在身後十步之外，臭氣和-圖-書熏天，大夏天綠頭蒼蠅蠅嗡嗡作響，跟轟炸機一樣在我腦袋周圍轉來轉去。就算他們兄弟兩個再帥、再酷，我也受不了在這裏跟他們耗時間，於是猛力一掙手，先是甩脫劉秀，跟著左拳搗向劉縯。
我渾身一僵，他的話就像柄利劍般貫穿我的胸口，我的手微微發顫，勉強沉住氣把耳杯放回食案：「多謝陛下賜酒！」
他笑道：「必要時多提點他，有時候你比他看得透徹，他本性……還是太過單純。」
目光收回，再次瞪視那塊玉玦，陡然間覺得太陽穴上突突直跳。
「放肆！」申屠建厲喝。
玉玦——玦——決——決殺！
劉秀滿臉狐疑，困惑道：「孔融是何人？」
朱祜朗聲大笑，看得出來他為人很是爽朗，一時眾人一起說笑著往裡走。
劉縯面色大變，怡然自得的表情頃刻間蕩然無存，他目露凶光，在我走近時一把向我抓過來，我張嘴就咬，他嚇得縮回手去，愕然。
朱祜微顯詫異，眼神兒瞟了劉秀一眼，笑道：「仲華這小子，背地裡說我什麼壞話兒了？」
「不過，我敢打賭他老兄在家待不久。」馬武嘿嘿嘿的咧嘴笑了起來，神情相當愉悅。
「大哥！」劉秀鎮靜的打斷他的話，「我馬上就要走了，沒有別的意思，只想提醒一句——多加留意李季文！」
他竟敢動了這種念頭！
我垂下眼瞼，內心猶豫，清澈的靜湖已被攪亂。其實……我無法看清他的內心。
深深的吸了口氣，我憋屈的喘氣，右手抬起，我顫抖著捧起耳杯，酒水從杯中蕩漾出來，滴滴答答的從食案一路灑到我的衣襟上。
「餞行……」我惶然扭頭，不知何時劉秀已經進來，正坐在對面一張席上與眾人推杯互敬。
玩狠是吧？今天你要是敢張嘴下決殺令試試，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你劉玄拖下水，大不了玉石俱焚！
「麗華……」劉秀含笑望著我，「能來一下么？」
心頭一跳，我瞥了眼申屠建手中的玉玦，再環顧四周，陡然發現眾人神色迥異，半數人由正坐之姿改為腰身挺起。對於多年習武的我來說，這種姿態落在眼中相當敏感，這是伺機而動的前兆。
劉玄的妻子韓姬裝扮妖嬈的偎依在丈夫身側，不時嬌笑著替劉玄舀酒，渾身輕軟得沒幾兩骨頭。
無可奈何的低嘆一聲，百轉千折。
馬武笑逐顏開的望著我：「身子養好了？」上上下下毫不避諱的打量了個夠，笑著對身旁的人介紹說，「這是陰姑娘！」邊說邊翹起了大拇指，「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我轉身沖他們扮了個鬼臉：「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我白痴呀，幹嘛要聽你的……」
「噯！」一雙滾燙炙熱的手接住了我，我驚疑不定的瞪大了眼，劉玄英俊的臉龐離我的鼻尖僅差一公分。
狹窄的門框，兩個大帥哥將我夾在中間，我成了漢堡包裏面的那塊肉餅。這原本也算是件比較浪漫的事兒，按照偶像劇中所演的，這時候的女人心情應該是又矛盾又激動的吧。
「謝陛下！」我磕完頭起身，雙手仍是規規矩矩的舉在額前，心裏記著大嫂柳姬教過的禮儀，不敢有絲毫懈怠。許是剛才酒真喝多了，腦袋本來就暈，沒想到這起來跪下起來跪下的連做了幾次，身體突然找不著平衡感了。腳踩在席上一晃悠，人就跟著往前栽了過去。
劉玄設筵，文武大臣，三公九卿，該到的沒到，不該到的倒差不多都齊了。
劉玄為之一愣，不禁他愣住了，就連在堂上的其他人也都一齊愣住了。這次筵席說穿了並不算什麼正式場合，就看皇帝自己都帶了老婆出來卿卿我我，更何況滿堂左擁右抱之人？
「你是我的……是我劉縯的！」
「和他相比，你本性也那麼單純嗎？」
劉縯將我拉回來坐好，唇瓣不經意的刮過我的耳垂：「怎
hetubook.com.com麼？捨不得么？放心，他只是帶兵去攻打父城。昆陽都不在話下了，更何況區區父城？」「那……那他就……這麼回去了？」回到了父城，回到了新朝政局之中。那以後若是再相逢，豈非仍是敵我對立？
旁人未必留意得到我瞬間的眼神轉換，韓姬卻是緊挨著劉玄而坐，將我的表情盡收眼底。她被我發狠的樣子嚇得不輕，嬌軀一顫便要張口驚呼，劉玄突然出手用力摟緊她，將她的驚呼聲震得沒了音。
原來從頭到尾我都被他蒙在鼓裡，那個的盜馬賊根本就不是我誤殺的，真正下黑手的人分明是他，可他卻睜眼說瞎話的把殺人罪責全都推到我身上。
心裏有這麼個念頭閃著，於是我格外留意劉玄的一舉一動。
嘿，什麼時候兄弟兩個的脾氣倒了個個兒？
劉秀手往邊上移動：「這位是祭遵，字弟孫，原是潁川潁陽縣吏……這位銚期，字次況，與君翁乃是同鄉……」
我支支吾吾的哼了兩聲，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禮：「多謝陛下！」
我和他相處日久，彼此間也有些默契，可卻從來沒看過他流露出這種焦急求助的眼神。正納悶呢，繡衣御史申屠建突然來到身前，小聲提醒：「陛下的玉玦掉了。」躬身遞予劉玄一塊環形玉玦。
劉縯冷哼一聲：「我向來如此，能奈我何？」
「喀！」，廳上有人打翻了酒水，我循聲望去，卻發現是劉秀，他趁著用帕子擦拭衣服時，猛地朝我打了個眼色，甚為焦急。
他抿攏唇線，不答。
「麗華，回來！」劉縯大叫。
我一步三晃的走過去，笑道：「更衣也要搶么？」伸手拍拍劉秀的肩膀，打了個酒嗝，「孔融讓梨懂不懂？」
我一凜，把手縮回袖子，規規矩矩的擱在膝蓋上，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一顆心卻是失去規律般狂跳起來。
「怎麼了？」溫醇的聲音，劉秀的臉倒映進我的瞳孔，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從窒息中緩過勁來，「臉色那麼難看，身子還是很虛啊。」他把手往我額頭上一搭，順勢拉我站直，「為何不在家好好歇著？」
劉玄笑道：「陰姬不必驚惶，朕並無怪責之意，今日大家歡聚一堂，一來慶功，二來也是為文叔餞行。」
父城？馮異？
進了臨時充作行宮的宛城府衙，從外觀上看，守衛森嚴，黃門侍女井然有序，忒像是那麼回事。可當我過了中門往裡走，迎面碰上那些穿著短衣草鞋，肆無忌憚在園子里大聲說笑的綠林軍將領后，無異兜頭被潑了一大桶冷水。
劉縯當即翻臉：「你又想做什麼？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是你自己放棄在先……」
劉縯是個軍事天才，他擅於征戰，平定天下，可是為什麼獨獨在這裏，小小的大堂之上卻顯得如此遲鈍呢？
兄弟兩個同時悶哼一聲，我趁機跑開。
劉玄也就隨口一問，沒想我會正經八百的給他行了朝見天子的大禮，他愣怔之餘不禁尷尬道：「免了，免了，平身吧。」
我吃了一驚，忙側身讓開，不敢受他如此大禮。
他笑著拉住我的衣袖：「我會儘快趕回來，只是……你也知我大哥性子執拗，在這敏感之期若是一味意氣用事只怕反會招來禍端。大哥他，即便是舅舅的話，也未必能聽得進去。你天性聰慧，當能明了我要求你什麼。」
耳蝸里「轟」地聲像是暫時性失聰了，我能看到他嘴唇輕微的嚅動，卻無法再聽見他說什麼。眼前蔓延過一抹血色，彷彿剎那間我又回到了那個漆黑冰冷的黑夜，周圍是野獸的嗷叫，冰冷的屍首，靜止的呼吸……
「怎麼，不可以么？」我假裝委屈的撅嘴，趁著眾人不注意，惡狠狠的瞪了劉玄一眼。
劉秀無奈的瞅著他，劉縯不以為意，突然伸手一把拽過我，摟著我的腰將我強行拖了就走。
我與劉玄的最初相識乃機緣巧合，這讓我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清楚劉玄的真性情，他也許就是忌憚這一點，所以才會格外對我留心。我非臣非將，他卻破格下賜重禮，大加褒揚，這未嘗不是一種試探，以及……警告！
他是他，我是我，不是嗎？
我猶如被人當頭棒喝，登時酒醒三分，咕咚咽了口唾沫：「孔……孔融，我……我家親戚……遠親家的小孩子，很……很好玩，呵呵……呵呵呵……」
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穿梭，我越瞧越覺得像是年曆畫上的左右門神，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馬武被我神神道道的搞習慣了，免疫力相當高，倒是銚期被我莫名其妙的一笑，竟漲得滿臉通紅，若非他膚色偏黑，怕是早惹來一大堆的笑料了。
被他半綁半架的重新推進了大堂，主席上的劉玄果然又用那種陰沉的目光看了過來，這回眼神中更是添了一分謹慎。
夏蟬在樹梢上吱吱的叫著，好一個嘈嚷的午後。無風，卻使人微醺。
宛城攻克，昆陽大捷，劉縯、劉秀這對兄弟功勞實在太大。功高蓋主，這是君臣之間千古不變的最大忌諱。
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失望的垂下眼瞼。
當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裡不斷的迴旋著白天發生的一幕幕片斷。以劉玄為首的綠林軍，他們每個人都很想除掉劉縯這塊絆腳石，我要怎麼做才是阻止類似今日宴會上的事情再度發生呢？
「大哥！」劉秀伸手攔住劉縯。
鴻門宴！
「大哥……」
那一刻，望著不遠處笑語晏晏的劉秀，我不由肅然起敬。究竟他的城府有多深？究竟他還有多少東西是我不了解的？
劉秀走路的姿態優雅動人，步履間自有一股貴族的風範，我迷惘的跟在他身後，卻感覺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別說了。」我噓出一口氣，只覺得支撐住全身的最後一點力氣都將流失殆盡，「別說這樣的話，以後都別說這樣的話，別再這麼自以為是了。」
劉縯把佩劍遞給劉玄，他微微拉開劍鞘，鋒芒畢露，他伸手慢慢撫摸著光潔的劍身，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劉將軍這次路過潁川，倒是收了不少勇兵良將！」馬武用羡慕的口氣嘆道，「且不說這幾個，就是留在郟縣做了縣令的馬成，也是個了不起的漢子……哦，對了，你還不曉得吧，王元伯沒跟我們回南陽郡，他順道回潁陽老家去了。」
「陛下賜了東西，需得叩謝聖恩。」我悶悶的回答。如非不得已，誰願去見那個陰陽怪氣的劉玄？
我在末席落坐，遠遠的與劉玄隔了七八丈的距離。雖隔得甚遠，卻仍似感覺有道陰冷的視線時有時無的刺在我的臉上，使我如坐針氈。
宴罷，待眾人散去，我已是汗濕襦衫，晃晃悠悠的從堂上下來，險些踩空石階。劉秀及時扶住了我，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滿心的委屈在那一刻迸發出來，眼淚止不住的湧上眼眶，我咬著唇，含淚凝望。
真想不到我才不過生了一場小病，卻像已與他們的世界脫節似的。
「李軼？那小子又怎麼了？」劉縯拂袖，高聲，「他還不死心？伯姬說了不願嫁他，對他並不中意。他若敢再來糾纏，休怪我對他不留情面！」
劉秀眼神若有所思的閃了下，卻未動聲色，指著那四個人說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臧宮，字君翁，潁川郟縣人氏。原在下江軍中效力，這次在昆陽之戰中可謂軍功卓著……」
沒走幾步，就見劉縯和劉秀兩兄弟兩個堵在柵欄口不知道在說什麼，看似在起爭執，難得的是劉縯一派怡然自得，劉秀倒是一副心急如火的和-圖-書樣子。
劉玄的手離開了佩劍，徐徐向申屠建手中的玉玦伸去，我心裏一緊張，頓時腦袋發熱，手腳並用的在席上爬了幾步，搶在劉玄觸碰到玉玦之前，劈手將它奪了過來。
劉縯旁若無人的將我強行帶到他那一桌，讓我與他同席而坐，這個位置緊挨著劉玄。說實話我對劉玄心存一種莫名懼意，下意識的就想躲開他，像他這種老謀深算的人我惹不起，躲總行吧。
劉縯敏捷的偏頭，我不過虛晃一招，左手收回，手肘猛力撞向劉秀胸口，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時右腿膝蓋上頂，木屐踹中劉縯膝蓋。
該咋樣還是咋樣吧，麻雀終究不可能變鳳凰！劉祉、劉秀就算再有本事整頓禮制，也不可能從骨子裡把那些沒受過教育的粗人變得知書達理起來。
劉玄賜了東西，基於臣禮，我得去叩謝，雖然他這個皇帝當得其實並不怎麼樣，然而麻雀兒雖小，五臟俱全，劉秀身為太常，倒當真把這些朝廷應該具備的禮節都給弄全套了。
劉玄一臉輕浮，乍看上去任誰都會覺得這位天子昏庸好色、碌碌無能——綠林軍要的也正是他的無能。
轉眼小半尊酒下了肚，少說也有個一斤多。這酒跟甜酒釀差不多，度數雖不高，喝多了卻是容易肚脹。從席上起身去茅房，小解完出來就開始覺得頭暈眼花。
心亂了，亂了……
「今日申時點兵，明日卯時出發。」
劉秀唇角微啟，就在我期待會是什麼樣的答案從他嘴裏逸出時，劉縯大步走了過來，大聲嚷道：「麗華，我送你回家！」
我愕然，看著他略帶憂傷的笑容，思慮再三終於鼓足勇氣問道：「那你單純嗎？」
我倏然抬頭，目光狠厲的射向劉玄。
我靦腆一笑，剛才一時情急，竟連名帶姓的把鄧禹的名字喊了出來，其實說真的，他一行完冠禮就跑了，我從來沒用他的字稱呼過他，一時間要適應「仲華」這個名，還真有點彆扭。
「你喝酒了？」劉秀柔聲問道，伸手順勢摟住我，「為何總愛貪杯呢。」
難道要我二十四小時緊隨劉縯，做他的貼身小跟班？！
臧宮急忙表示謙讓：「多謝劉將軍賞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乃宮之大幸！」
又或者……他可不可信，與我何干呢？
我被他們兄弟兩個你推我搡的，酒勁上涌，這時候腿腳都有些發軟，劉縯硬拉著我走，我掙了兩下竟然沒掙脫。身後劉秀並未曾追來，我幾次想回頭張望，劉縯察覺后愈發死勁勒緊我，我根本沒法動彈。
我白了他一眼，卻沒想右手手腕大痛，劉縯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從劉秀懷裡拖了出來，劉秀隨即一抬手，拉住了我的左手胳膊。
劉伯升啊，你是真的沒看透這場狡譎陰謀，還是只為了在寬慰我才說出如此幼稚的話呢？
我臉上一燙，他還真敢沒臉沒皮的胡吹。以往見著我總是「陰麗華」長「陰麗華」短的直呼名字，今天怎麼這般客氣了？
「麗華！」劉縯在我身後輕呼，轉而向劉玄解釋道，「陰姬不勝酒力。」
我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眼花，劉秀的笑容實在好看，溫柔又不失迷人。他衝著我又是一笑，輕輕招了招手，我傻乎乎的回以一笑，雙腿居然不聽使喚的走了過去。
「回父城啊！」馬武不以為然的撇嘴，「他也算是個人物啦，只是他還有母親留在父城需得贍養，所以劉將軍也不便強留他。」
劉縯不以為意的接過，傲然一笑。堂上眾人的歡聲笑語重新響起，剛才一觸即發的殺機隨即消失，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你要我看著你大哥？」
「也許……」劉秀苦笑，握著我的手略微收緊，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手背。良久鬆開，退後一步，竟是恭恭敬敬的對我一揖到底。
酒水滑入口中，唇齒間充斥的不再是香醇，而是無盡的苦澀，像是鮮血一般，帶著濃郁ｈetｕｂｏｏｋ.cｏm•com的血腥味。胃裡一陣絞痛，幾欲嘔吐，勉強壓住翻江倒海般的噁心后，我將空杯重新放回，再次叩拜，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多謝……陛下！陛下對陰姬的恩德與教誨，陰姬銘感腑內，來日……必當十倍還報！」
可他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輕鬆的放過我，身子微側，湊近我問道：「送你的東西可喜歡？」
「你醉了！」看似疑問句，實則卻是肯定句。劉秀無奈的看了看我，抬頭對劉縯道，「我帶她去外頭吹吹風，醒醒酒……今日筵席上怕有兇險，需多小心。」低頭瞄了眼劉縯腰間的佩劍，蹙起劍眉，「大哥，他畢竟已被尊為天子。他是君，你是臣，君臣之禮還得守，不可落人把柄……事欲不善啊。」
我澀然一笑，只覺得今天的鬥智斗勇耗去我太多心力，頗有種精疲力竭的無力感。然而有一就有二，逃得了這次，保不齊下次又會被劉玄逮到什麼機會謀害劉縯。
劉縯與諸位大臣寒暄道別，扭過頭見我和劉秀在一塊兒，滿臉不豫，正欲過來，卻突然被他舅舅樊宏叫住。
「大司徒，朕看你腰上的佩劍甚是別緻，可否解下與朕一觀？」
「仲華誇你來著。」心裏虛，聲音也就越說越低。鄧禹以前一講到太學里的那些同窗如何如何，我便噓他，潑他冷水，說他胡吹。他倒是真誇同學來著，只是反被我掐得夠嗆。
劉玄突然提出要看劉縯的佩劍，這個提議實在微妙，按理劉縯佩劍面君就是不敬的大罪，說嚴重了更有弒君的嫌疑。可是劉玄偏偏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劉縯或許會覺得他是吃飽了撐著沒事解悶，我卻清楚劉玄從不幹不利於已的多餘事，他既然這麼說了，自然別有用心。
依稀記得「鴻門宴」上，亞父范增為了提示項羽殺劉邦，也是如此舉玦三次！
「好漂亮的玉玦啊！」雖然裝傻充愣不是我的強項，可好在今天人人都知道我有了三分醉意，我藉著酒勁兒故作天真的讚歎，嬌聲道，「陛下，你昨兒個賞了陰姬許多東西，可陰姬只喜歡這枚玉玦，不如……我拿那些東西跟陛下換這玉玦，反正陛下也不吃虧！」
連陰識都說，劉秀是個韜光養晦的高手，言下之意暗指他城府之深，不言于表。這樣的評價足以讓我心驚，和劉秀相處這麼久，我對他的了解是他這個人什麼事都喜歡隱藏心裏，溫和老實是他的本色，可他卻也絕對不像外表那樣懦弱無能。這與劉玄是不同的，劉玄是故意裝孬，劉秀……我卻不信他的溫柔善良都是偽裝出來的。
一對烏沉沉的雙眸迎上我，劉玄嘴角勾起陰冷的笑意，他鬆開韓姬，示意申屠建退開，然後從容不迫的從酒尊里舀酒，不等我有所反應，他把耳杯往我身前推了推，撇撇嘴。
「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我不知道我算什麼臣子，但是既然要叩謝皇恩，總不能借故推辭，現在不比從前了，陰家一家老小可都在宛城，我要是敢有個閃失，身後可得牽連一大群無辜的人。
我趁人不備，偷偷拽住馬武，好奇的打聽：「我問你，昆陽大戰後馮公孫去了哪裡？」
劉玄左手支頤，邪魅的氣息再度出現在他眼中，狀似無心的再度取木勺舀酒：「是不是第一次殺了人，之後再幹這種事便會越來越順手呢？不會再有內疚恐懼的心情了吧？」我不明白他要說什麼，警惕的望著他，他將注滿酒水的耳杯再度往我跟前一讓，「你該謝謝我的，我替你解決了這麼大的麻煩事……你現在越變越強，越來越不像女人，你真該謝謝我……」
這四個人年紀不等，卻都長相不俗，我心中訝異，才要說話，倏地心臟驟縮，抽搐著瘋狂跳動。這種感覺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這一次卻是衝擊得實在太過厲害，我身子一顫，倒跌兩步，若非有人從身後及時架住我的胳膊，我早狼狽的摔到地上。